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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433节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在空中摇了摇,嬉皮笑脸说道:“晚生与这位陈伯常先生一般,也是讼师,只不过乃是夏栖飞先生所请的讼师,先前来的晚了,还请大人告饶此罪,容我以完好之身,站于堂上与明家说道说道……这案子还没有审,大人就将一方的讼师给打昏过去……这事儿传出去,只怕有碍大人清名。”

  众人一愣,这才知道原来来者竟是夏栖飞的讼师。

  夏栖飞苦笑着,心想钦差大人怎么给自己派来这么一位胡闹气味太重的讼师。

  苏州知州被这讼师的话憋住了,气的不行,却又不敢真的去打,不然在钦差大人那边不好交待,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话,那位陈伯常却是双眼一亮,盯着背插金扇的讼师,浑觉得终于是碰见了个牙尖嘴利的对手,略感兴奋,也是将扇子往身后一插,开口说道:“阁下先前所举两例,乃是特例,尤其是刑部春档注,只为京中大理寺刑部参考,却向来不涉地方审案之判。”

  那人摇头说道:“不然,大兴四年,时任苏州评事的前老相爷林若甫,便曾依此春档注判一家产案,何来不涉之说?”

  陈伯常心头一紧,对方所说的这个案例自己却是没有任何印象,要不然是对方胡说,要不然就是对方对于庆律以及判例的熟悉程度……还远在自己之上!

  只听那人继续微笑说道:“伯常兄也不要说什么庆律不依判例的话,判例用是不用,不在庆律明文所限,全在主官一念之间。”

  他举手向苏州知州大人讨好一礼,苏州知州却是在心里骂娘,知道一念之间四个字,就把自己逼上了东山,这家产案子不立也是不成了。

  这个讼师究竟是谁?陈伯常与明兰石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江南哪里来了这么一位比陈伯常还无耻的讼棍?

  苏州知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敢请教,这位先生究竟姓甚名谁?”

  夏栖飞也看着自己的讼师。只见这位讼师一拱双手,笑道:“学生宋世仁,忝为京都讼师行会理事,刑部特许调档,今日特意前来江南,为的便是有这荣幸参与史上最大的家产之案。”

  宋世仁!

  苏州知州马上有想逃跑的念头,明兰石也感觉到嘴巴发干,而那位陈伯常更是眼睛都直了!

  宋世仁是何许人?京都最出名的大状,或者说是整个庆国最出名的大状,陈伯常的名声只是行于江南,这位宋世仁却是全天下出了名的聪明刁滑难惹,自出道开始,仗着自幼研习庆律,不知道让多少官员颜面无存,多少苦主凄苦流泪。

  宋世仁的大名恶名,就连苏州城的百姓都听说过,此时听见他自报名号,府衙外就像开锅一般闹腾了起来,都知道今天这戏更好看了。

  明兰石担忧地望了陈伯常一眼。陈伯常在稍许慌乱之后,就恢复了平静,双眼微眯,体内骤然爆发了强大的战意,冷笑说道:“少爷放心,本人打官司还从来没有输过,但他宋世仁却是输过的!”

  只是这位陈伯常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宋世仁这一辈子唯一输过的官司……就是上次京都府审司南伯私生子黑拳打郭保坤一案……宋世仁只输给过范闲一次。

  ※※※

  既然是要打家产官司,当然首先要确认的就是夏栖飞的真实身世,他究竟是不是明老太爷生的第七个儿子。

  对于这一点,陈伯常的立场站的极稳,对方如果不能证明此事,其余的事情根本不屑去辩,如此才能不给恶名在外的宋世仁抓住己方漏洞的机会。

  苏州知州也皱眉要求夏栖飞一方提供切实的证据,以证实他的身份。

  宋世仁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轻松了,对着夏栖飞摇了摇头,便请出了己方的第一个证人。

  这个证人是一个稳婆,年纪已经很老了,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走到堂上气喘吁吁地证实,当年就是自己替明老太爷那房小妾接的生,而那名新生的婴儿后腰处有一块青色的胎记。

  夏栖飞当庭解衣,腰后果然有一块青记。

  陈伯常皱着眉头,咬牙低声对明兰石说道:“为什么昨天没有说这件事情?”

  明兰石的牙齿咬的脆脆的响,无比愤怒低声说道:“这个稳婆……是假的!当年那个前两年就病死了!”

  陈伯常哀叹一声,就算知道稳婆是假的,己方怎么证明?那个稳婆看着糊涂,却在先前的问答之中,将当年明园的位置记的清清楚楚,明老太爷的容貌,小妾的穿着,房屋都没有记错,在旁观者看来,这个稳婆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他妈的,监察院造假果然厉害!

  第一百二十章 和谐无比的那张纸

  明家自然不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稳婆就乱了阵脚,陈伯常也是位善辩之人,揪着胎记年日已久,稳婆年迈,所证不可尽信这几条猛烈地攻击,反正不可能就这么认了帐。

  夏栖飞的身世,只有这些虚证,总是不成,更何况苏州府的知州大人以及江南路的官员们,本身就是朝向明家一方。

  宋世仁勃然大怒,心想这江南的人果然都是些刁民,自己辛苦万分才“设计”了这么个稳婆,对方居然使赖不认帐,只是看堂上那位苏州知州的神情与说话,宋世仁也清楚,事涉明家家产一事,己方的证据确实偏弱了些,说服力大为不足。

  不过宋世仁的底气十足,发现苏州府暗中的偏向,而且不怎么肯采信自己的辩词,不免用起了自家那张令人生厌的利嘴,对着明家大肆贬低,暗中也刺了苏州府两句,话中不尽揶揄讽刺之辞,反正他是京都名人,也不在乎江南望族的手段,仗着有小范大人撑腰,自然胆子大的狠。

  明兰石、陈伯常并堂上的苏州知州也并不着急,笑眯眯地看这位天下出名的讼棍表演,听着那些口水在堂上飞着,虽然心里恨死了这厮,却硬生生憋着。

  “这位宋先生,要证明夏栖飞乃是明老太爷当年七子,你可还有其它证据?”苏州知州在袖中握了握拳头,皱着眉头说道。

  “大人,先前那稳婆明明记的清楚,为何不能当证据?”宋世仁双脚不丁不八,高手一般站在堂上。

  “哎,宋兄这话就说的不妥了。”陈伯常在旁边一揖礼道:“那老妪行动都已不便,双颊无力,已是将死之人,这老都老糊涂了的人,说的话如何做的准?更何况当年明家摆设她确实记的清楚,可是谁知道是不是有心人将当年的事情说与她听……再让她记住前来构陷?”

  宋世仁双眼微眯,说道:“好一个无耻地构陷。”

  陈伯常微怒,心道你们连这般无耻的事都能做,难道本人连说都不能说?

  宋世仁也懒怠再理他,直接对堂上问道:“大人,难道您也是这般说法?”

  堂外的百姓们已经大约信了夏栖飞的身世,毕竟那位稳婆的表演功力实在精湛,此时围观群众们瞧出苏州知州老爷和明家大约是要抵死不认,有些好热闹的便起着哄。

  但大多数人还是沉默着,毕竟他们在心里还是偏向着明家,尤其夏栖飞的身后似乎是来自京都的势力,江南百姓们很忌讳反感这种状况。

  苏州知州老脸微红,知道这抵死不承认稳婆供词确实不妥,但看着明兰石的眼神,知道也只有这样硬撑下去,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名稳婆确实年老糊涂,这采信之权总在本官手中,若是一般民案,便如宋先生所论也无不当,只是先生先前也提到,刑案归三等,这明家家产之事,毫无疑问乃一等之例,若无更详实可靠的证据,本官委实不能断案。”

  宋世仁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眉头微皱,装成失望模样,尖声说道:“大人!这可不成!事已久远,又到哪里去找旁的证据?我已找来人证,大人说不行,那要何等样的证据?”

  苏州知州心头微乐,心想你这宋世仁再如何嚣张出名,但在公堂之上,还不是被咱们这些官老爷揉捏的面团,不管你再提出何等人证,我总能找着法子不加采信,此时听着宋世仁惶然问话,下意识说道:“人证物证俱在,方可判案。”

  宋世仁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双唇一张,连珠炮似的话语就喷了出去:“大人?何人判案?”

  “自然是本官……”

  “既是大人判案,敢问何为物证?”宋世仁咄咄逼人,不给苏州知州更多的反应时间。

  苏州知州微愣,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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