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447节
范闲取出药丸喂他服下,又用金针替他活血,小心诊疗了半天,才确认不会留下太多的后遗症,对方有足够的精力开口,这才开始问话。
在对话之中,范闲获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很多一直没有来得及传回岸上的消息,比如那名海盗首领与明兰石姨太的关联。
他冷漠说道:“难怪那位姨太会忽然回乡探亲,只怕如今早已沉入江中喂了王八……嫁了个王八,最后只有喂王八,也是个可怜人。子越,马上派人去那名姨太的老家查案,我倒要看看,明兰石准备怎么解释。”
青娃还千辛万苦保留下来了一份书信,这也是很实在的证据,虽然明家依然可以抵赖不认,但总可以借此做些文章。
“对于上岛的官兵,你有没有什么判断?”
范闲盯着青娃的双眼问道。虽然明知对方在岛上存活下来已经不易,一上陆地又经历长途奔波,整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他不得已,仍然要问清楚,因为这个事实,像一根刺一样地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十分警惕。
那一队水师,很明显是明家的助力,自然也是长公主派来的,范闲很想知道,军方究竟是谁站在长公主的那边,想必皇帝陛下对于这个事情也是十分感兴趣。
不可能是燕小乙,虽然燕小乙以九品上超强地位出任庆国征北大都督,但他的军力一直在监察院的严密注视之下,范闲清楚燕小乙在水师方面没有什么力量。
“当年泉州水师是朝廷最强的水上力量。”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轻声说道:“不过叶家的事情之后,为了清除叶家在泉州水师中的影响力,朝廷将泉州水师裁撤为三,如今江南水师名义上的总领衙门在沙州,大人也应该与沙州那处的官员见过面,由沙州入海登岛杀人……路途太过遥远,而且航程都在大江之上,极易败露痕迹,依属下看,应该不是他们。”
范闲点点头,没有因为叶家两个字而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转头去看青娃。
床上的青娃嘴唇边缘鼓起白色的泡,他也在努力回思那一个夜晚登上岛的官兵,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可以让院中判断,敢和海盗沆瀣一气的势力究竟是谁。
他艰难无比地开口说道:“官船上岛的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那一刻,岛周礁多,那么黑的天光下,能够强行登岛,应该是专业的水师,而不是借船的岸上官兵……属下曾经瞧清过一名官兵的脸,看他面部轮廓,应该是北边的人。”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有没有可能是东夷城的水师?”
青娃困难地摇了摇头,禀道:“他们偶尔有开口说话,不是东夷口音。”
范闲望向邓子越,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那丝不安,庆国三大水师,在北边的是胶州水师,驻在山东路附近,实力雄厚,如果对方是长公主方面的得力干将,那长公主在军队中所掌握的实力,看来要比自己这些人以前所想像的要强大的多。
在范闲的心中,皇帝既然一直吝于让自己掌握一丝兵权,而且一直表现的如此自信与神神叨叨,他是十分相信,庆国军队的绝大多数力量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范闲做起事来,才会比较有底气一些。如今骤然发现,长公主与皇子们的实力评估有了一个突飞猛进,让范闲如何不警惕?
叶家会逐渐地倒向二殿下,征北大都督燕小乙……如今又多了一个水师!
“胶州水师是谁的人?”范闲皱眉问道。
邓子越压低声音说道:“水师提督乃是正一品武将,自然不用受燕小乙的吩咐,一直以来都没觉出他有什么倾向,毕竟这人出身秦家,但是和叶重一系的关系也不错。”
范闲轻轻地握了一下拳头,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床上疲惫的青娃,脸上浮出淡淡笑容,说道:“你好好养伤,伤好之后就跟着我做事吧。”
他很欣赏这个能够在海盗岛上潜伏,并且最后成功活下来的监察院年轻官员,这样优秀的人才,应该成为自己的亲信。
青娃大吃一惊,浑没料到自己在九死一生之后,竟会摊上这样好的运气,一时间竟愣在了床上,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范闲领着启年小组的人出房之后,监察院四处驻泉州巡查司官员笑呵呵地对他说恭喜,他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终于出头了……噩梦终于醒了。
※※※
范闲有些恼火,今天遇见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看来得赶紧把院报发回京都,让老陈精神一些,不要总是呆在陈园里看美女……你的接班人遇到问题了,你总得解决不是?
“大人,有好消息。”
正当范闲在腹诽今天运气太差的时候,邓子越强抑着一丝喜悦,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什么消息?”
“君山会那位帐房先生……下落有了。”
“在哪里?”
“大人英明,消息确实,那人就在……明园。”
范闲合什叹道:“终于有事情做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甘撒手
四月中,春意已然明媚浓郁的无以复加,整个江南都被笼罩在暖风之中,街上行走的人们已经开始只穿夹衣了。而在离苏州千里之地的京都城外,隔着很远的距离,还能看到苍山头顶的那一抹白雪,宛若死尸脸上覆着的白巾一般冰冷。
那个戴着笠帽的高大汉子收回了投注在苍山顶上白雪的目光,沉默地喝尽杯中残茶,要了一碗素面,开始没滋没味地吃着。
这个地方在京都之外三十里地,叫做石牌村。
而这个戴着笠帽的高大汉子,则是千辛万苦从江南赶到京都的庆庙二祭祀——三石大师。三石大师入京不为论道,不为折一折御道外的垂柳,他是来杀人的,他是来……刺驾的!
虽然范闲在江南,有意无意间放了他离开,但是监察院查缉严密,纵然西北路未放重兵,但是三石要绕过监察院及黑骑的封锁,来到京都,仍然花了他不少时间。
君山会确实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当这个组织拥有了一个异常神圣及重要的任务后,它的重要性就突显了出来,而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集合了天下多少势力的重要人物,也没有几个人能清楚。
三石大师虽然贵为庆庙二祭祀,但在君山会中也没有多少说话的力量,而且他个人是相当反对君山会在江南的安排。在尝试着对范闲的施政进行干扰而没有成功之后,这位三石大师将自己作了弃子,脱离了君山会的安排,单身一人,壮志在胸,如心藏一轮红日,就这般傲然远赴京都。
赴京都杀人,杀那不可能杀之人。
他一面想着,一面沉默地吃着面条,依照大师兄当年的谆谆教导,把每一根面条都细嚼慢咽成为面糊糊,这才心满意足地吞下腹中。
不知怎的,三石大师吃的悲从心来,难以自抑,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他苍老的眼眶里滑落,滴入面汤之中。
他要入京去问问那个皇帝,为什么!
吃完了面条,他戴正了笠帽,遮住自己的容颜,拾起桌边的一人高木杖,离开了面铺,沿着石牌村山脚下的那条小路,开始往京都地方向走去。
前方是那座黑暗的皇城,后方那座洁白的山,苦修士走在当中。
林子越来越深,路也越来越窄。天时尚早,没有什么樵夫勤勉地早起砍柴,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有什么行人经过,山路上一片安静,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起来,连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三石大师毕竟不是一位精于暗杀的武者,只是一位有极高修为的苦修士,所以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如何在意。
朝廷与君山会都应该不知道自己从江南来了京都,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北齐圣女海棠姑娘。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海棠都不可能将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三石大师很相信这一点,他不认为有人会事先掌握到自己的路线,从而提前进行埋伏。
所以当那凄厉绝杀的一箭,从密密的林子里射了出来,想狠狠地扎进他的眼眶里时,三石大师感到十分意外。
那一枝箭飞行的模样十分诡异,最开始的时候悄无声息,如鬼如魅,直到离他的面门只有三尺之时,才骤作厉啸,箭啸勾魂夺魄,令人无比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