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457节
“怎么我也是位大学士。”舒芜嘿嘿笑道:“只是佐佐酒而已。”
忽然他面色一怔,皱眉问道:“不对,你说的第一只鸟不对,你得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陛下不想范尚书继续打理户部,为什么要逼着范尚书自请辞官。”
胡大学士幽幽叹息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陛下不愿意每天还在朝上看着范尚书那张脸。”
两位庆国朝廷文官的首领同时沉默了下来,在心里叹息着,替范建不值,看来龙子这种生物,还是不要随便抱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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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位大学士在替户部尚书范建抱屈之前,他们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要赶紧把朝廷准备清查户部一事通知范府,后来转念一想,范府在宫中人脉众多,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便淡了这个心思。
确实,早在御书房会议结束之后不久,称病回府的范建就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明天的朝会之上,陛下就会正式对户部展开调查。
但他并不怎么担心,那张肃正的脸早已没有当年的风流气息,只是一味地冷静从容着。
“不是一石三鸟之计,是一石四鸟。”范建微笑着,向对面说道:“身为一名忠于陛下近三十年的臣子,我对陛下的敬佩一以贯之,从来没有减弱过,今日之事,实在是……佩服啊佩服。”
无论人前人后,一朝提及皇帝陛下,范建总是敛眉宁神,敬服无二,今日书房之中这两声佩服……却是说的老大不恭敬。
“第四只鸟是什么?”
范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掌,对着身前展开,屈起拇指,仿若是习自某处的绝妙掌法一般,四根手指坚强不屈地向天指着。
“第四只鸟,是监察院。”
“陛下要看看自己一纸令下,是不是还能如以往那些年中,非常顺意地指挥动监察院这个恐怖的机构,而不是像他担忧之中那般,已经被范闲握在了手中。”
“闲儿的进步太快了。”范建想到远在江南的儿子,叹息道:“如果陛下连监察院都指挥不动,那我范府一门手中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的眉角忽然极为轻佻地挑了起来,笑眯眯说道:“而且陛下还想看看陈萍萍与我之间的真正关系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无比信任我与老跛子,你也清楚是为什么,因为范闲入京之前,我与老跛子一向不对路,他要做的事情,我坚决不做,我要做的事情,他坚决反对。”
范建的神色黯淡了起来:“如今想起来,应该是我和陈萍萍都在怀疑对方,怀疑对方在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当中,是不是扮演了某个不光彩的角色。”
“但闲儿入了京。”他继续轻声解释道:“我和陈萍萍之间的猜忌少了很多,而很自然的,陛下对我们的猜忌便多了起来。而最关键的是,闲儿如今越来越光彩,每当闲儿光彩一分,陛下想到当年的事,如今的景,看我就会更不顺眼一分。”
“陛下吃醋了。”
“所以我要退了。”
户部尚书范建最后下了结论。
但他马上用一种如今已极难在他脸上见到的轻佻神色耻笑道:“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沉默,善于演戏,但骨子里,却是很倔狠的一个人,他想让我学林若甫自请辞官,免得大家撕破脸皮不好看……我却偏偏不辞,反正皇帝总是要比臣子更在乎脸面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查与艺术家的作品
这是你教我的。
范建叹了口气,手指头轻轻搓动着,感受着那张纸所带来的触觉。
纸上用炭笔画着一个女子的头像,虽只寥寥数笔,却极传神地勾勒出了那位女子的神态与容貌。
尤其是画中女子的那双眸子,就那样悲悯地、温柔地、调皮地……望着正望着她的范建。
“陛下让大画师偷画你的画像在皇宫里。”范建望着画中女子微笑说道:“但对于我来说,你的容貌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很清晰。”
“每当想和你说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画一张。”
“画调皮的你,画冷酷的你,画伤心的你,画开心的你。”
“这么多个你,谁才是真正的你?可惜了,再也没有办法问你了。”
范建叹息着,将那张纸递到烛台上烧掉。他看着渐渐消失在火苗中的那张清丽容颜,怔怔说道:“如果当年陛下和我没有回澹州老家度夏,也就不会遇到你,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情了。”
“或许,我还是那个终日流连于青楼的画者。”尚书大人牵动自己的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是需要艺术家这种职业的。可惜了,最后我却成为整个庆国铜臭气味最浓的那个人。”
那张纸上的火苗渐渐烧至中心,只留下一些灰黑的残碎纸片。
“你一直把我当作最值得信任的兄长。”范建最后这般说道:“我很感激你的信任,所以放心吧,就算我没有什么能力改变太多,但至少,我会坚持站在这座京都里,看着闲儿渐渐地成长起来。”
书房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进来吧。”范建微笑着说道。
柳氏端着那杯酸浆子走了进来,轻轻搁在了书桌之上,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宫中的事情,早就从宜贵嫔那处传到了家里,她身为范府如今的女主人,当然知道明天的朝上,自家老爷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范建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安心吧,陛下不会太苛待我的。”
柳氏的眼中闪过微微怨意,轻声说道:“陛下如果念旧日情份,怎么也不会被那些宵小挑拨着,要清查户部。这六部里,有谁是从头至尾都干净的?”
范建摇摇头说道:“要相信陛下。事涉朝政大事,当然不可以轻忽。”
柳氏知道老爷不想继续这个令人悲哀的话题,无奈地点点头。
范建举起碗,对着书桌上方残留的那丝焚纸气息,说道:“敬彼此。”
然后一饮而尽。
柳氏微怔,心想老爷这敬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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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会再开,不出众人所料,陛下严厉指责了两年来户部的拙劣表现,将国库空虚的罪名推了大半到户部头上,因为户部尚书范建依旧称病不朝,所以户部无人能自辩一二,群龙无首的户部官员们可怜兮兮地承受着满朝文武的攻击。
朝廷发了明旨,开始清查户部这些年来的亏空,由监察院具体执行,由吏部、刑部、大理寺从旁襄助,由门下中书省胡大学士总领清查事务,太子殿下于一旁拾遗补缺。
有查户部的风声,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人们吃惊,但当这个阵势摆出来后,大臣们还是感到一丝惊愕,这么大的阵仗,看来陛下是真心想让户部吃些苦头了。
不知道在江南的小范大人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怎样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