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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477节

  他的脸冷了下来:“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邓子越默然,提司大人重复了两遍“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而且下意识里把自己与陛下的计划对立起来,让他的心里有些寒冷,却不敢多说什么。

  他明白,如果真的屠了明园,闹出如此恐怖的风波出来,虽然栽赃明家造反发帽子陛下一定会承认,但是为了安抚江南人心,监察院一定会被严加制裁,而提司大人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为朝廷办事,收明家于国库,却要付出自己的根本利益……范闲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我就要找夏栖飞,后来找明老四,最后找到了明青达。”范闲和声解释道:“江南的局势看似混沌,实则明朗的狠,薛清是陛下心腹在一旁看着,本官只有把水搅的更浑一些。”

  “收明家,只能和平地收……”范闲微垂着眼帘,“弄的猛了,陛下随时会把我扔出去,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邓子越心中大寒,越发不明白为什么提司大人非要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陛下的说,不明白为什么提司大人要把这些犯忌讳的事情讲给自己听,难道这是在试探自己?

  “明老太君一直是君山会的重要人物。”范闲继续说道:“她在位一天,明家就不可能和平地被我拿下。所以她的死,虽然对我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总体而言……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范闲看着邓子越的双眼,轻声说道:“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当然知道……我很不容易。”

  邓子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行礼无语。

  范闲走到了新风馆顶楼的栏杆旁,眯着眼睛,看着楼下街里戴孝的人群,看着远方正在赶工的香火店,知道整个苏州都在为那个死去的老妇人忙碌,不知道多少权贵人物已经云集此地,等待着要去灵堂拜祭。

  邓子越跟在他身后,看着下方的场景,叹了口气,说道:“对付明家,有太多的办法,如今这局面……似乎不是最佳的。”

  范闲平静应道:“所以说,明青达最后那招阴了我一道……日后再找回来吧。”今时今日的江南,明家老太君蹊跷死亡,明青达暗投范闲,明家与信阳方面表面或许还能保证什么,但暗底下却和往年大不一样。而范闲坐镇江南,两手一张,内库往外的走私生意要大张旗鼓地弄起来,少了明家的掣肘,会顺利太多。

  归根结底,范闲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那虚无飘渺的名声二字——而在他看来,逼死明老太君,民心微乱,陛下一定会寻些由头来旨训斥自己一通,而这种自取其臭,却是他很乐意的。

  其实有很多内幕,影响到范闲决策的内幕消息,他并没有告诉邓子越。比如为什么不能调黑骑,为什么忌惮皇帝会扔自己出去。

  范闲心里十分清楚,如今的天下,出现自己这样一个如此年轻的权臣,拥有了如此大的权势,已然是一个异数。虽然皇帝如今还是十分相信自己,但谁知道帝王什么时候会忽然变了心思?从皇帝这些年的动作看来,他是一个多疑之人,所以一直严厉注视着自己,严防自己与军方牵扯上什么关系。

  调黑骑入州?范闲自嘲一笑,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么厉杀的手段一旦施展出来,会让多少人害怕。

  而最近京中户部的那场风波,更是让范闲清楚地看到,皇帝在还没有下决心清除长公主势力之前,已经开始警惕起老范家的存在。在京都,陛下没有通过户部亏空一事,成功地逼迫父亲下台,那谁知道明家之事如果闹大了起来,会不会削去自己的权柄?

  权力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却像是毒品一样,食之之后,再难摆脱。范闲虽然清醒,却也舍不得将自己手中的权力稍减少许,一方面是习惯了权力的好处,另一方面,为了自保,为了保人,他也需要手中的权力。

  以退为进,先让名声损一损吧。

邓子越跟在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局势有些紧张,依八处的意见,提司大人或许可以纡尊前去上几炷香。”

  以范闲钦差大人的身份,去祭一下明老太君,明显可以缓和一下当前的局势。

  可是……范闲只是面色冷漠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

  邓子越微微一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范闲伸出手,指着街中那些面有悲色的市民百姓们,轻声说道:“其实,民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站在万民之上,可以利用民心的人……我只要让那些人满意了,百姓怎么想的,影响不了大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在园外闹,我在园内笑

  苏州城又开始下雨了,听说大江上游的雨下的更大,朝廷官员们的精神都集中在沙州往上那一段千疮百孔的河堤之上,范闲纵使人在苏州,目光也止不住落在了那处。杨万里早已赴河运总督衙门就职,内库调银已至,国库拨帑亦到,河运方面的银钱,从未像今年这般充足过,只是今年修河起始时间太晚,不知道能不能抵得过夏天的洪水。

  雨下的大,初至江南的暑气马上被淋熄,剩下一片冷清残春之意。对于江南的百姓来说,这些雨水只是增加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郁积与悲愤,却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大江上游那些无屋可住,无衣敝身的去年灾民。

  因为明老太君的葬礼马上就要举行了。

  范闲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在邓子越之后,包括总督府监察院以及内库转运司的下属们都劝说他,最好是在灵堂上去点炷香,钦差大人表示出姿态,以庆国子民对朝廷的敬畏归心,应该不会再继续闹下去。

  可是范闲偏偏铁硬无比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老不死的葬礼,算什么事?不过是死了一个人,如果大江上游那边的事情弄不好,鬼知道要死多少人。

  对于钦差大人的这个姿态,所有的官员们都在唉声叹气,心想莫非钦差大人没有感觉到民间涌动着的暗流?

  月底时分。明园里一片哀鸿之声,有白布高悬,灵堂开阔,正是停棺七日之期。

  七日停灵期毕,便是报丧之时,依庆国丧葬规矩,七日之后,便要将丧事的消息广传亲朋好友乃至敌仇……不论生前双方有何仇怨,但报丧这个规矩是不能免的。这个仪式的本意是指一死泯恩仇,往往生前的仇人,会借得知报丧之事,亲去灵堂吊唁,等若是了结了生前的是非,从此阴阳相隔,两不相干。

  一直停留在苏州城等待着明园发丧的达官贵人们,都收到了明园发来的白帖,开始纷纷整肃衣饰表情,往明园而去。

  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华园,因为按照规矩以及明老太君的身份地位,报丧的白帖应该也会送到华园,送到钦差大人的手里。至于钦差大人究竟准备怎么做,就看怎么处理这封白帖了。

  谁也没有想到,当明园将白帖送至华园的时候,华园只是礼貌地接进了那位明三爷,喝了杯茶,又将明三爷送了出来,白帖竟是没收!

  明三爷当场就在华园之外发了飚,污言秽语怒骂了一通,又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华园前的石阶之上。

  马上便有下人出来用清水将那痰迹冲洗干净了。

  天下万事万物都抬不过一个理字,而在寻常百姓的心中,死者为大,便是普世之理,钦差大人如此不给亡者脸面,让所有的百姓都感到了一丝惊愕和诸般愤怒。

  而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与愤怒的是,明老太君灵堂未开,监察院再次出手,将那位在明园之中领头对抗搜查的明六爷逮了,用的是清查东夷奸细的名义,如此一来,不止苏州府,就连总督府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监察院暗捕明六爷之后,马上送到了沙州水师看管了起来,没有交给地方上。

  不知道有没有人领头,反正从第二天起,就开始不断有民众聚集在华园之前,高声咒骂着,喊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口号,诸如严罚真凶,释放无辜之类。

  而更令人头痛的是,江南的学生士子们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里面来,年轻学生多有热血,而且小范大人最近的所作所为,令这些学生每每生出偶像幻灭之感,更是愤怒不已,高声喧哗着,痛斥着。

  华园一如平常般平静,倒是江南路总督衙门怕发生民变,调了一队兵士守在了华园之前,将那些激动愤怒的士子们驱赶到了长街尽头。

  当天下午,总督薛清在重兵护卫之下,艰难无比地通过了激动的人群,进入了华园。

  在书房之中,他与范闲两个人争执了半天,结果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薛清没奈何问道:“就这般激得民众围园不走,朝廷的颜面何存?”

  范闲冷漠说道:“围困皇子,意图不轨,你再不动兵,我就要动兵了。”

  薛清一怔,这才想起明园里还住着一位三皇子,任由苏州市民围住华园,传回京都,自己这个总督不用做了,那些领头的士子只怕也要赔上几条性命。而他身为江南总督,是断然不敢放任自己的辖境之内,出现如此可怕的事情,稍一沉忖之后,诚恳问道:“该怎么办?”

  以总督薛清的老辣城府,收拾一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学子乃是小问题,关键是他明白,此事明显是范闲有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一朝不清楚范闲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他就没有什么必要硬插一手,将自己陷入这团乱泥之中。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都是些热血年轻人,我也不想为难他们……只是这连着下雨,晚上冻的狠,热血也会冷的,他们自然就会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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