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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483节

  于是范闲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此时,他离竹笠客不过半个身子的距离,亲密地,危险地,恐怖地无以复加。

  远处注视着的高达快要吓死了,然而楼中的范闲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

  他收起了左手执着的变形纸扇,缓缓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这三个动作他做的很仔细,很缓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后,他才开心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业。

  竹笠客没有动手杀自己,这说明一切都有的谈。

  “有胆色,”竹笠客微笑望着范闲说道:“年轻一代之中,当属你为翘楚。”

  宗师一言,若传将出去,必然会奠定范闲牢不可破的地位,然而范闲并不因此言而稍感欣慰,温和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您要杀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竹笠客平静说道:“先前说的话依然有效,你撤回黑骑,我不杀你。”

  范闲霍然抬首,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讥讽,一丝轻蔑。

  这世上,敢用这种目光去看那个竹笠客的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所以纵使那名竹笠客乃是人间顶级人物,依然不免感到了一丝微怒。

  “这就是你的要求?”

  “堂堂大宗师,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田的?”

  “您不要这张老脸了,咱大庆朝还是要脸的。”

  范闲忽然开了口,一张嘴便是无数句尖酸的话语喷薄而出,就像面前并不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宗师,而是自己在监察院顺随拎着耳朵教训的下属一般。

  竹笠客愣了,很明显没有人这样教训过他,于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范闲猛的一拍桌子,盯着竹笠客那张古奇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君山会的事情,我调黑骑杀人关你屁事……难道那庄子里有你的孝子贤孙?你就这么冲上来,拿把刀搁我脖子上,我就要听你的?就算我真听了你的,以后怎么办?难道你那些孝子贤孙就不会死?只怕……死的更快!”

  范闲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夹杂着无穷的鄙视与奚落,指着竹笠客的鼻子骂道:“我拜托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年月?早就不是拿把剑就可以横行无阻的年代了,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你剑仙啊,还不他妈的是死路一条!”

  竹笠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范闲,忽而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自己行于天下,受万民敬仰,即便是一国之君看着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想要找个对自己不敬的人都找不出来,更遑论像面前这个漂亮年轻人一样……指着自己鼻子骂!

  但毕竟是位大宗师,稍一愕然,便回复了平静,反而是望着范闲呵呵笑了起来,笑的是如此快活。

  “倒是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对老夫说话了。”

  说话间,竹笠客语调一沉,冷漠说道:“我数三声,不发令撤兵,我只好杀了你。”

  那双稳定的手缓缓扶上了桌子。

  范闲的目光微垂,看着那双本应苍老,却没有一丝多余皱纹的手。

  桌下之剑受强大的气机牵引,作龙吟之啸,嗡嗡作响中,剑柄缓缓升起,那半截雪亮的剑身,交耀地楼内一片光明。

  “三。”

  竹笠客冷漠地开始倒数。

  范闲双眼微眯,看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一。”

  说完这句话,他一拳头就往身边砸了下去。

  这一拳夹杂着他这近二十年的日夜冥想苦修,夹杂着无名功诀里的霸道真气,夹杂着习自叶家的大劈棺运气法门,夹杂着自海棠处学来的天一道无上心法,气随意走,瞬息意破万关,杀伐出脉,运至拳身,狠狠砸下!

  拳头砸在了剑柄之上!

  楼间空气无由一荡,栏外的空气似乎也都震动了,让外围的景致都有些变形。

  锃的一声,那柄普通长剑被范闲一拳砸了回去,龙吟顿消!

  栏边的周先生早已被这惊天的一震震的晕了过去,惨惨然倒在栏旁。

  范闲咽回胸腹中逆冲而起的那口鲜血,狞然倔然地望着竹笠客的双眼,忽然开口喝道:“邓子越听令!”

  这一声喊夹着真气传了出去,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街对面潜伏着的高达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街中的邓子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颤抖着声音应道:“属下在。”

  范闲依然盯着竹笠客的双眼,恶狠狠说道:“传烟火令,黑骑进园,遇反抗则……杀无赦!”

  杀无赦!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抱月楼顶楼才响起竹笠客一声感情复杂的叹息:“你说的对,我本不应再入人世,只是你要杀的人,你要抓的人,有我在意的人,这可如何?”

  竹笠客轻轻握住桌旁的剑柄,反手倒提,轻声吟道:“便提长剑出东山……”

  剑势渐弥。

  要说范闲不害怕是假的,不紧张更是假的,但他用强悍的心神控制住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抖,死死盯着竹笠客的脸,说了一句话。

  “你不敢杀我。”

  一阵沉默。

  “我为何不敢杀你?”

  “因为你不是四顾剑那个白痴。”

  范闲重又紧紧攥住桌上那把破扇,说道:“四大宗师,只要不是四顾剑那个绝情绝性的白痴,就没有人敢杀我。”

  竹笠客的手依然稳定地握着剑柄。

  范闲相信,对方只要抽出这把剑,自己绝对会身首异处。

  所以他强压着内心深处的那丝恐惧,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在我的心中,您应该是那位乘着半艘破船,轻歌于天下,潇洒自在,衣袖不沾流云的高贤。”

  “而不是一个因事乱心,做出如此愚蠢举措的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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