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502节
邓子越啊了一声……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北齐的交易双方一直十分愉快,突然闹这么一出,似乎有伤大局,忍不住劝解道:“大人,虽然子越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降一品级,等若是让北齐亏了几十万两银子……这事儿太大了。”
范闲知道邓子越是劝自己不要因为私怨而伤了公议,他冷笑说道:“我是个有怨报怨的人,别人想让我家不快活,我就要让他的国度不快活。几十万两银子,换我夫人十几天的咳嗽,算便宜他们了。”
邓子越听出了大人语气中的阴寒,不敢再言,小心翼翼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范闲不应。
“大人,您说的秃驴……是什么驴?”
范闲冷笑说道:“是北齐苦荷这头没毛的老驴。”
邓子越默然,心头震惊却不敢说什么,暗想提司大人敢当街大骂四顾剑(也许不是四顾剑?),这时候在自己家里骂苦荷为老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范闲接着冷冷说道:“传信给王启年,让他做好发布消息的准备。”
“是。”邓子越领命,请示道:“什么规格,大概何时?”
“规格?”范闲眯着眼睛,“三天之内,让北齐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故事,而且还要让人相信这个故事……至于何时,听我指示。”
“是。”
如果不是若若如今正跟着苦荷门下学习,范闲恨不得今日便将苦荷吃人肉的消息放出去——虽然他知道,这种传言对于苦荷那崇高的声望造不成什么损害,也不会获取任何真正的利益,换句话说,如今根本不是放出这个消息的最好时机。
但是范闲忍不住,他如今杀不死苦荷,就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报复一下——在很多时候,范闲看上去是个沉稳阴险的家伙,但涉及到他最关心的那些人时,他会愤怒的像头狮子,明知道吃不到几块肉,还有些亏本,却依然要吼一声,维护一下自己的领地。
不论苦荷是怎么想的,婉儿确实是因为他的话停了药,所以范闲就一定要让北齐和苦荷自身吃些亏。
也许有些孩子气。
但范闲还能称其为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孩子气。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样的星空
“沙州别院”的大树倒了霉,被范闲拿着那把天子之剑大放王者之气,削去了无数树皮。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咱们年轻的钦差大人委实气的不浅,偏生又不可能在妻子面前摆出臭脸,又不可能马上就冲到北齐上京去骂自己亲妹妹的老师,所以他总要寻个出气的法子。
范闲不是那等喜欢打骂下属来解压的无趣BOSS,偏巧前世他躺床上看读者,曾经读了个酸不拉叽的故事,读的他眼泪花花的,所以今世便学习了一下那个故事的男主人公。
那位爱倒洗脚水的男主人公在老婆那儿受了气,一直忍了N年,总是半夜偷溜出去,在河边砸树,以谋求可怜的心理平衡。
范闲不砸树,他用堂堂四顾剑诀削树,一边削着一边恨恨咬牙着。
当院子里的树在一夜之间白头,而且衣衫尽碎,露出卑微赤裸的身躯后,范闲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回到了西湖边的彭氏庄园。
※※※
在西湖畔候着钦差大人与郡主娘娘的人着实不少,苏州城里那两位总督巡抚不方便亲自来,范闲心中暗自欣赏的杭州知州可是不会客气,将西湖边的那道长堤都封了三分之一,方便范府的马车进入,又领着一干下属四处侍候着,生怕这二位大人物心里有些不满意。
对于这个马屁,范闲很舒服地接受了下来,毕竟婉儿的身体不好,确实需要清静。在府中众人会合后,思思与藤大家的媳妇儿自然服侍着婉儿去休息,范闲抽空见了那位杭州知州一面,温言劝勉了几句。但第二日,他却是让虎卫高达将这些达官们的夫人全数挡在了后园之外。
范少奶奶不见客。
婉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范闲,一双眉儿早已蹙成了风中柔弱柳叶儿,眼中如泣如诉:“好相公,你就饶了我吧。”
范闲笑道:“乖,药喝下去就好,不然可是要打屁股的。”
婉儿没辙,只好苦不堪言地饮下药去,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把原因都告诉了范闲,以他的性情,当然是不会允许自己这般做的,早知如此,自己干脆不下江南,偷偷在京都里停药就好了。
忽然间她微羞想到,如果不下江南,就算停了药,去了体内的异素,可是……没有他,又怎么生孩子?
范闲正拿着手绢替她拭去唇角的药渍,忽看着妻子颊上红晕忽现,心头微怔,不知那个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好奇调笑道:“娘子,怎生羞成这样?”
婉儿白了他一眼,哼哼说道:“不告诉你。”
她赶紧转了话头,此次下江南,一来是年前就定好的事情,另有一樁却是有些要紧事需要与范闲商量,这些事情她是断不放心让下人们传递消息的。
范闲见她认真,眉头微皱了皱,附耳上去,听着妻子在耳边轻声说着,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动,依然是一片安静。他安慰开解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让你如此匆忙就下了江南……宫里那些长辈们惯爱论人是非,理会不了太多。”
在京都的日子里,这对年轻夫妻之间有极好的默契,而且也曾经挑明过——婉儿如今为人妻、为人女,这样一个复杂的关系之中,范闲怜惜她,不愿意她过多地掺和到这些阴秽事中,哪怕是婉儿实际上可以帮助他太多。
比如大皇子访范府那日,两口子的夜话。
可是话虽如此,婉儿却不能假装身边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更不可能蒙着自己的双眼,就假装看不到自己的夫婿正与自己那位并不如何亲近的母亲剑拔弩张。
姑娘家的心思是很难猜的,但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她总是想寻求一个保护范闲,又不至于让双方陷入不可挽回局面的法子。
只是,很难。范闲很难想明白,婉儿也同样如此。
所以她只好在京都小心打听着四处的消息,替范闲分析着那些妇人政治里的玄妙,凭借着她超然的身份,出入宫禁无碍的特权,帮助远在江南的范闲联络宫中的诸人,消除一些可以消除的阻力。
这些事情范闲是知道的,也知道阻不了她,便只好随她去。而且有些时候,确实需要婉儿在中间当润滑剂,就像是春闱事发后的宫中之行。
因为范闲的反对,婉儿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她在政治与宫事中的天然感觉更是被压抑着,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明白这些事情,所以当知道宫中那个故事之后,她便毅然决然地来了江南。
与所有人的想像不一样,范府少奶奶下江南,不是为了要看看那个叫朵朵的北齐圣女,只是要当面提醒范闲某些事情。
“宫里的长辈……可以影响很多。”婉儿忧心忡忡地看着范闲,轻声说道:“太后乃是皇后的亲姑母,这两位的关系是无论如何也撕脱不开的……皇后安排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讲石头记的故事,这其中隐藏着的凶险,你不可太过大意。”
范闲沉默了下来,心里涌起了丝恼怒,当初在澹州抄石头记时,只是为了给自己和思思找些游戏,为若若谋些娱乐,同时满足一下自己文青的心思,并没太当一回事。因为他虽然清楚,老曹当年的文字确实有些犯禁,但一想到这全然是不同的两个国度,两个世界,怎么也不会犯禁,便有些大意了。
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的遭逢在后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红楼梦里的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抒发着自己的不甘与幽怨。
尤其是那首关于巧姐的辞令。
谁来写这本书都可以,就不能是自己……可偏偏如今的天下,所有人都相信,这本书是自己写的。
书中的怨恨之意,仿佛是在诉说着自己对当年老叶家之事的不服不忿……皇后安排人进宫给老太后讲书,以太后娘娘那个敏感且多疑的脑袋,难道不会认为自己有异心?
皇族中事,讲的就是个心字,心可疑,人便可疑,心可诛,人便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