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512节
“君山会就像是一个球,在房间里四处去蹦,可如果一旦有人想将它按下来,反弹的力量就会集中了。”林若甫面上微带一丝忧色说道:“尤其是这一年间,被你和老跛子巧手织着,云睿似乎是没什么退路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君山会骤然间发现了一个异常强大的对手,松散也会变得紧密起来,隐藏着的力量也会迸发出来。”
“这和人是一个道理……当你发现一个渴望已久的目标时,什么样的险,都是值得冒的。”
范闲听着这番话,心里生起了一丝寒意,虽然这个局面是他自己所营造且盼望的,却依然被老丈人的话吓了一跳。
如果君山会除了叶流云之外,还与东夷城有联络,还有许多助力,那么对方的实力就早已经超越了国境的限制,凌于天下之上,而有资格让松散的联谊会变成一个火药桶的……
这整个天下,当然就只有庆国皇帝才有这个资格。
“四顾剑难道也会出手?”范闲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若甫微笑望着他:“云睿如果不疯,自然不会做这样的安排,可如果她真被陛下和你们逼急了……谁能说的准呢?陛下一身之安危,牵涉天下之大势……他若死了,有太多的人可以获得好处。”
前任相爷正色说道:“除了你我这些大庆的臣民。”
庆国皇帝如果死了,北齐自然是最高兴的,东夷城也会放鞭炮,而庆国只怕马上就会面临着无穷无尽的灾难。
林若甫最后说道:“为了这样一个伟大的目标,庆国的敌人都会团结起来……你先前说四顾剑,为什么不说说苦荷?”
范闲的嘴里有些发苦,不想接这个话。
林若甫冷笑道:“君山会?不是君山会的人……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加入进来,云睿居中联系,这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范闲明白这一点,长公主与北齐太后之间的私交极好,而且与东夷城也一直狼狈为奸,他忍不住苦笑着说道:“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嗯?”
他忽然皱眉说道:“我们能猜到,陛下也一定能想到,他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房间里安静许久,林若甫才温和开口说道:“先前说的是云睿的事情,她虽然是疯的,但我毕竟和她相识二十年,自然能猜出她会做些什么。”
“可是陛下……”林若甫忍不住露出一丝赞叹:“虽说他曾负我,但我必须说一句,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他正等着那一天吧。”
“也许,他是自大到了一种脑残的程度。”范闲不知所谓地想着。
“那我该怎么办?”
林若甫轻声说道:“你原初不是打算当看客?只是如果事情大到了某种程度,不论你愿不愿意,终究也是要上场演戏的。而在当下,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你必须牢牢地站在陛下这一边。”
范闲心里想着这是废话,自己就算想站到丈母娘那边,可被你这老丈人一吓,哪里还有那个胆子去和疯子一起玩。
第四章 出山
自在苏州时,范闲便一直期待着梧州之行,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位老相爷,虽然这一年间敛声静气得犹如已经在世上消失一般,但那只是为了防止皇帝陛下的警惕,从而刻意摆出来的一种姿态。
当然,假做真时真亦假,姿态摆久了,这种感觉往往也会渗到骨子里去,范闲很欣赏岳父这种敢舍敢得的气魄。
朝堂不可久居,便轻身而去,什么条件也不需要细谈,反正在京中留下了范闲这么一个尾巴,给足了陛下面子,朝廷自然会给光荣退休的前相爷一丝脸面。
这种政治智慧让范闲很相信岳父大人的判断,所以今天这番话听下来,虽然有些发寒,有些隐隐的兴奋,但更多的时候,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准备应对马上就要到来的风波。
风波难定,虽说搅浪花儿的手也有自己的一只,但似乎范闲把这事情的影响力还是想的小了些。
了解了长公主的想法,却未能马上捕捉到皇帝陛下的心思,不过范闲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优势。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知道绝大多数秘密的,是那位老跛子,知道另一部分秘密的,是自己的父亲,知道另一些秘密的,是自己的岳父。
这三个人,便是庆历新政后五年间,庆国皇帝陛下最得力的三位下属,庆朝的三位干臣。范闲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从澹州到京都之前,自己的父亲与陈萍萍如同陌路,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林相爷与陈萍萍更是朝中最大的两个对立面。
准确说来,这三角从来没有互通声息的可能。
而这一切,随着范闲的入京,随着他与婉儿的婚事,便变成了故纸堆里的姿态。在那时的天下,除了庆国皇帝之外,又多了范闲这样一个可以聚拢三位老人的资源,共享三方面信息的……幸运儿。
对于范闲来说,如今的他,甚至比这三位长辈都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只是这种幸运或者说实力,似乎不能放在一个臣子身上,所以无论如何,这三角之中必然有一个人要退下。
宰相林若甫因为与皇帝陛下不是发小儿的缘故,便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偶尔范闲扪心自问,才发现自己的出山,对于林氏一族来说,确实带来了极大的损害。当然,皇帝陛下还是不可能就此罢手,所以才有了春末时,京都朝会上清查户部一事。
范闲从沉思中醒来,忍不住摇了摇头。明明朝廷里面还有那么多问题,皇上就抢先在那儿杀狗……可是猎物还没有打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帝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江南的事情,我就不问了。”林若甫打断了他的思绪,缓缓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虽然从表面上看来,这一趟下江南,你做的有些佻脱过头,不过想必你有后手……只是年节时你要回京述职,做些准备的好,尤其是不知道那些人会什么时候发动。”
范闲想了想,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您放心吧,没什么事儿的。”
林若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赞赏地看着面前的女婿,看着年轻人脸上浮出的沉稳与自信,好奇问道:“陛下的信心,有过往的历史作为证明……而你,这无头无尾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范闲想了会儿,笑着回道:“我相信,我的运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林若甫哑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半晌之后和声说道:“你对袁宏道有什么看法?”
范闲微微一怔,他知道袁宏道这个人,乃是当年相府的清客,也是林若甫交往数十年的好友,只是似乎后来在林相下台一事之中,这个叫袁宏道的人,扮演了某种极不光彩的角色,如今此人已经隐隐成为信阳的第一谋士,毫无疑问,便是卖友求来的荣。
范闲不明白岳父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人,皱了皱眉头,又想到当初岳父似乎并没有想办法杀死此人报仇,更觉得有些古怪。
“袁宏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也是一个很洒脱的人。”林若甫微笑说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卖我。”
“他难道不是长公主的人?”
“云睿……有这个能力吗?”林若甫叹息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我对宏道的恨意也渐渐淡了,所以总有些不明白,当时这件事情的真实背景。”
“替我问问他,”林若甫带着一丝冷漠说道:“……为什么?”
范闲郑重地点点头,心想这次问候不是用剑就是用弩。
林若甫看着他的神情,摇了摇头,说道:“日后京中如果真的乱了,或许他可以帮助你。”
范闲微怔,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林若甫陷入了沉思之中,也在思忖着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