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602节
不算范闲,贺宗纬绝对是这两年里庆国朝廷上最红火的人物。
而就是这样一个范闲极其恶心的人,要成为皇帝注视监察院的眼睛,范闲无来由地愤怒起来,异常愤怒。
“陛下!”
范闲出列,站在贺宗纬的身边,对着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沉声说道:“臣有异议!”
贺宗纬温和地看了身旁的范闲一眼,虽然每每想到在范府上被对方一顿痛打,他便自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愤怒,可是他依然遮掩的极好,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异色与佩服,似乎是在向殿上诸臣表明自己的情绪——他很佩服小范大人敢当面顶撞圣上。
殿上已经是一片大哗,帝有命,臣受之,除了像舒芜这种老家伙敢当面顶撞皇帝之外,从来没有谁敢在官员任命上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异议与怨气。
皇帝皱了皱眉,说道:“你有什么异议?”
范闲抬起头来,面无表情说道:“监察院不需要一个御史来指手画脚。”
“大胆!”皇帝一拍龙椅,大怒说道:“执法在旁,御史在后,国之明律,朕意已决,哪容你这小家伙来多言多舌。”
范闲心头怒火起,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再退,不然这监察院真要在自己手上败了,自己怎么向那个女人和陈园里的老跛子交待。
他将身子一直,直接说道:“敢问陛下,这监察院负责监察官员吏治,由内廷监察监察院,这忽然间多了个御史,如果这御史贪赃枉法,院里查,还是不查?要查,怎么查?”
群臣大哗,皇帝反而冷笑了起来,说道:“枉你聪明一世,却在这里强装糊涂,退回去吧。”
贺宗纬在范闲身边也假意劝说了几句,范闲却是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也不退回去,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高声说道:“臣反对!”
这他娘的就有些过界了,皇帝决定什么事情,哪里容得你一个臣子反对,这又不是在公堂之上打官司,范闲你并不是宋世仁,皇帝也不是个小小的知府大人。
皇帝气的不善,颌下胡须乱抖,居高临下指着范闲的鼻子骂道:“朕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反对?”
范闲将心一横,说道:“臣自然不敢抗旨,只是臣只是个监察院提司,院长大人还在陈园里呆着,这个?按理来讲,是轮不着臣来议论,只是今日殿上监察院以我为首,我是接了有问题,不接也有问题,看来看去……臣……只好辞了这监察院提司,陛下直接发旨去监察院,如此最佳。”
辞了监察院提司?
辞官?
群臣一片大哗,根本没有弄明白今天的大朝会上怎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局势,原本以为是陛下借监察院的手收拾朝廷,怎么最后又欺负起小范大人来了?不过这小范大人果然不愧是一代诗仙,骨子里的傲气确实不是一般世人能比,竟然……胆敢……在大朝会上以辞官做威胁,不接旨意!
如此大的胆子,庆国开国以来,这些大臣们均未见过,一时间殿上议论声起,投向正中站着的范闲的目光在原初的警惧之外,不由多了几丝荒谬与佩服。
舒大学士与胡大学士看不下去了,纷纷出列,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舒芜当头把范闲骂了一通,说道他不知臣子本分,胡乱说话,胡大学士却是和声在范闲身边安慰着,替陛下详解旨意。
反正范闲就是直挺挺地站着,不肯接旨,也不肯如何。
这情景看着就像是一个中饭餐盘里少了果子吃的幼稚园大班生,正在接受两名老师的哄骗。
舒胡二位大学士接着又转身替范闲向皇帝请罪,言道小范大人年轻如何云云,他们心里猜测,皇帝难得在朝会上碰见这么大颗钉子,只怕已经快要气疯了。
龙椅之上,皇帝气的笑了起来,两眼里寒光大放,冷冷说道:“范闲,你是要用辞官来要胁朕?”
“臣不敢。”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幽幽说道:“你仗着朕疼爱你,便以为朕不敢责罚你……你要辞官,朕便……”
皇帝话还没有说完,范闲已经感动谢恩:“谢陛下,臣愿回太学教书去。”
皇帝被他这来的极快的应对噎的不善,大怒说道:“朕偏不让你辞!”
大殿上一时陷入了震惊之后的沉默中,谁也没想到今儿在大朝会上,居然能够看到如此精彩的戏码,众人心里清楚,陛下对范闲的宠信根本没有一丝削减,只怕也不会对范闲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只是不知道这个僵局如何打破。
众大臣更不明白,为何范闲会对都察院御史旁问监察院一事如此愤怒与冲动,如果说是为了保持监察院的权力,以他范闲的手段,日后有的是法子,更何况监察院还有位老祖宗一直没有出马。
很明显,皇帝也不清楚范闲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皱着眉头,对范闲说道:“给朕滚过来!”
范闲没有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凑到了龙椅下面,满脸倔犟与狠劲儿。
皇帝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接不接旨?”
“不接。”
皇帝皱眉说道:“为何?”
范闲很直接说道:“臣,不喜欢贺宗纬。”
皇帝大怒说道:“昨天夜里,你已经让朝廷没了颜面,难道今天你还想让朕也没有颜面?给我退回去!”
范闲叹息了一声,退了回去。
姚太监在一旁苦着脸,端着拂尘,忍着笑,十分难受。
范闲退回殿中,两旁大臣们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了,大朝会上,居然和陛下说起悄悄话来,这份恩宠……实在是……咳咳。
皇帝根本不再给范闲任何说话的机会,也不理会他接不接旨,直接对姚太监点了点头。姚太监马上用有别于戴公公余佻口音的公鸭嗓子喊道:“行江南路全权钦差范闲,上前听旨。”
范闲一愣,一掀前襟,跪了下去。
旨意缓缓而道,没有再提御史入监察院一事,而是将范闲这一年在江南所做的事情列了个大概,尤其是将重点放在了内库转运司事上,表扬了范闲为国库做的贡献,兼带着提了一笔范闲协助薛清总督清查江南吏治一事,又扯了些有的没的。
皇帝于中间开口说道:“朕以为,范闲公忠体国,应该重赏。”
群臣默然,虽然众人心里并不喜欢范闲再得赏赐,可是内库运回京都的一千多万两白银是真货,这么一大笔实实在在的功劳,实在是堪敌军功,如果不重赏,朝廷真不知该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薛清此时出列,对范闲在江南的事务做了些补充,满是赞美之辞。胡大学士出列,也认为应该对小范大人进行重赏。
而舒芜这老家伙眼珠子转了几圈,又看了范闲一眼,终于忍不住出列说道:“陛下……半年前,门下中书曾有议,以小范大人的声名学问实绩,实在足以入门下中书议事,只是监察院院官向来不得再任朝官,朝廷陈例在前,不过先前小范大人曾有意辞了监察院提司……”
皇帝咳了两声。
胡大学士也忍不住用古怪的眼神看了舒芜一眼,心想这老头子果然执着,明明知道陛下不可能允许范闲入阁,更不可能让范闲离开监察院,他却依然存着半年前二人想的那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