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629节
范闲笑道:“我上山只在溪畔亭间停留少阵,倒没瞧见这株难得一见的金桂花。”
“长在山巅哩。”大王妃笑着说道:“是国师当年亲手从北地移植过来的孤种,加上香味并不怎么重,所以一直没有人去收拢它的花蕊当香囊……所以我敢说,小范大人你就算在宫中呆过,也没有嗅到过它的气味。”
范闲诧异问道:“那王妃您这香囊……”
众人有些纳闷,范闲为什么对这个香囊念念不忘,时刻追问。范闲也怕露出马脚,笑着解释道:“这香味我喜欢,想给婉儿拾整一个。”
林婉儿微微一笑,心知肚明夫君肯定想的不是这般。但旁人不清楚,大皇子不赞同说道:“大男人,怎么尽把心思放在这些女儿家事情上。”
大王妃瞪了他一眼,说道:“能上得马,能绣得花,才是真真好男儿。”
大皇子马上闭了嘴。
大王妃转向范闲笑道:“你想给晨郡主拾整一个只怕不易……不对,这天下旁的人可能不容易,你却有机会……你自己修书去向陛下求去。”
此陛下,自然是北齐那位陛下。
范闲温和笑道:“难道公主身上这只也是贵国陛下赐的?”
“是啊。”王妃眼中流露出少许思乡之情,淡淡说道:“以往上京城中,就只有陛下一位佩戴金桂花的香囊,他说喜欢这种淡极清心的味道。我离京之前的那个夜里,陛下将他贴身的香囊赐了给我,让我在南方也能记住故土的味道。”
花厅内的气氛被王妃淡淡几句话变得有些感伤。
范闲的眼光在那个香囊上一瞥即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
在王府里用膳之后闲叙,时日已至暮时,其间在大皇子的安排下,范闲与二皇子在书房里又进行了一次深谈。只是抱月楼上两人已经谈的足够深入,如今的二皇子身后有叶家和一位大宗师做支持,断然是不肯后退半步,而范闲虽然心知自己的情势也如二皇子所言,看似权重如山,实则危如累卵,然则人在天下,身不由己,他就是想抽身而退,也没有那个可能。
至少庆国皇帝不会允许。
二皇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缓缓说道:“安之啊,有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毫无疑问,你是这两年里庆国最大的麻烦制造者……而当年的事情你也清楚,父皇为什么让你一直在澹州生活长大,而不是更干脆地将所有麻烦都清扫干净?”
范闲微微低头,心想二皇子确实是个极善说服人的厉害角色,如果不考虑五竹叔对于皇帝的威胁,庆国皇帝暗中保护自己成长,只能说明一条,君王虽无情,但对自己的子息总有三分垂怜之意。
“父皇不会允许我们兄弟之间做出太过激烈的事情。”二皇子看着他静静说道:“可是对于你来说,如果事态不能激化起来,你就只能坐看流水东去,局势一日不如一日,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范闲微微一笑,心想局势马上就要激化了,自己要保住目前的所有,必然需要其他的人负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生死不论。”范闲看着二皇子,很认真地说道。
生死不论有两层含意,一种是一定要分出生死,一种是只论斗争,不涉彼此生死。
二皇子举起手来,与范闲轻轻拍了一掌。
下午的时候,监察院忽然有消息过来,说是西胡那边有异动,军情已经送入了枢密院,宫中传范闲晋见。大皇子身为禁军统领,迫不得已也要离开,二皇子与李弘成却依然可以留在王府之中。
范闲让妻子与叶灵儿多说会儿话,自己单身一人出了王府,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也没有等大皇子,便吩咐马车沿着京都雪后的街道缓缓行走了起来。
西胡的事情并不如何急迫,两地消息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这时候急着入宫没有必要,范闲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今天所遇到的事情。
黑色的马车在京都的街道上转了几圈,驶上了相对寂寥一些的街道,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藤子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马车前后左右有些不起眼的伪装密探保护着范闲的安全。
范闲闭着双眼,靠在车中的椅背上,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唇角有些干涩。
那淡淡的金桂花香……原来,那夜的香味是金桂花香。他有些惘然地想着那个夜晚,那座庙,那片田地,那个没有来得及系好的腰带。可是明明是司理理……就是司理理……只是,醒过来之前的那道香,那双揉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
他薄薄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低声快速骂了几句脏话,下意识里一掌拍在了身边的车板上。
轰的一声巨响,范闲盛怒之下重重一掌,体内充沛至极的霸道真气汹涌而出,掌风所触,无坚不摧,只是一瞬间,安静的街道上木头碎裂声音大作。
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这一掌拍垮了一半,车轮碎,马车翻,马儿受惊,刨蹄不止。藤子京大惊失色,勉强站在了原地。
灰尘渐弥渐平,一身黑色官服的范闲失神地站在满地木砾之间。
在他的身边,虎卫高达长刀半出鞘,眼中精芒乱射,想要寻找到刺客的踪影。七八名六处剑手分布四周,握紧了腰畔的铁钎,左手的弩箭对准了外围。
范闲低头思考许久,不由想到了母亲留在箱子里那封信中的两个字,不由唇角微牵,露出一个自嘲至极的笑容,难过叹息道:“报应啊……”
第七十二章 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
高达确认了四周没有出现敌人,有些纳闷地将长刀送还鞘内,刀面与鞘口的摩擦发出一声干涩的哑响。
旁边穿着黑色莲衣的六处剑客与不远处伪装成路人的密探们,几乎在同时间内回报,并无异样。范闲的下属们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不知道刚才那一刹那里,马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藤子京将他面前的木砾车轮都清理出来,小心翼翼地准备去扶他。
范闲摇摇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问题。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下意识里的恼怒,给这条安静的长街带来了如此多的垃圾,也给自己的下属们带去了如此多的困扰。
高达背着那柄长刀走到他的身边,小声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范闲苦笑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监察院的办事效率极高,没有过多长时间,又是一辆全新的黑色马车从街角驶了过来,停到了众人的面前。藤子京揉了揉被吓的发软的双腿,便准备接过缰绳。范闲斥道:“吓成这样了,回去休息去。”
藤子京笑着应了声,把缰绳交给了沐风儿。
不用吩咐,自然有人开始清理街上的事情,以免惊扰到京都的百姓。马车又开动了起来,范闲坐在马车上若有所思,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沐风儿驾着马车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越走心里越急,忍不住回头隔着棉帘说道:“大人,宫里催的紧。”
有旨意让范闲入宫议事,范闲却坐着马车逛街。先前去和亲王府传旨的便是沐风儿,他知道小范大人就算再如何骄妄,宫里那位陛下只怕也舍不得责备他,可自己怎么办?于是他鼓起勇气,开始催了起来。
范闲此时心里哪里在乎什么西胡,什么皇宫,满脑子的官司,破口大骂道:“我在想事情,别来烦我!”
马车四周的人们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十分怪异,不明白提司大人为什么今天心情如此糟糕。
在天下的官员眼中,监察院提司范闲是一个外表温柔,手段阴狠毒辣的家伙,但在监察院内部人员眼中,小范大人却是个御下极其宽和,出手极其大方,说话性情极其大度的上司。
别说破口大骂,平日里的公事中,范闲便是连句重话都不会对自己的心腹们说。所以众人心头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引动得小范大人如此失态,只是却也没有人敢去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