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636节
婉儿笑着嗔了她一眼:“瞧把你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思思坚持喊范闲少爷,四祺坚持喊婉儿小姐,这家里一对男女主人,外加这两个大丫环,在称呼上着实有些奇怪。大概也只有范闲这种有前世经验的男子,才会如此不计较所谓名份之事,好在这三个姑娘家都能配合上他的脚步,此点大善。
“平时要多晒晒太阳,甭信那些稳婆的屁话,不吹风闷屋里会闷死的。”范闲忽然想到一樁事,很严肃地对藤大家媳妇儿和婉儿说道,知道如果柳氏忽然老古董起来,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帮思思说些话。
“呸呸……”藤大家媳妇儿赶紧吐了两口唾沫,说道:“今儿大喜,怎么能说那个字。”
范闲懒得理她,自顾自说道:“蔬菜瓜果得保证,这是不能少的。”回头又对思思说道:“吃不下的时候也得吃……一些小吃食,你让丫头们去办。”
“得了得了。”藤大家媳妇脸皮厚,自顾自地堵住了范闲的嘴,说道:“到底是头一个,这日后还要百子千孙的,少爷如果都这么紧张罗嗦,不得把我们这些下人折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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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又好好地安慰了思思几句,说了几个笑话让她放松下紧张的心神,便携着婉儿的小手出了屋子。二人在后园里随便逛着,一路上便见着府中几个颇为得力的下人匆匆而来,见着他们赶紧恭敬行礼,只是神色里偶有透露出一丝尴尬。
“这是去做甚的?”范闲皱眉问道。
婉儿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去给思思道贺的,见着我了……当然会觉得有些尴尬。”
“尴尬什么?”范闲不至于愚钝到如此地步,只是担心婉儿心中真有心结,所以故意问着。
婉儿瞪了他一眼,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你说呢?”
范闲拍拍她肉乎乎的脸蛋儿,微笑问道:“那你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婉儿稚气尚未全脱的脸上透着一份主妇的从容,仍然是那三个字:“你说呢?”
“我真的很紧张吗?”范闲牵着婉儿的手走到了一座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将婉儿抱在自己的大腿上,此处安静,没有什么下人经过,婉儿微羞之余也就由得他去了。
“也不仔细冰着了。”
婉儿埋怨了一句,忽然想到他问的那句话,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半晌后认真说道:“这便是我想问你的,为什么看上去你不怎么高兴,而且……似乎有些紧张恐惧……担心什么呢?是真在担心我的感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等人。”
范闲摇摇头,笑着将抱她的双臂紧了紧,斟酌半晌后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真是没有做父亲的思想准备。”
“要些什么准备?”婉儿早已习惯了夫君与这世上男子不怎么相近的思维习惯,好奇问道。
“比如……自己能不能为下一代营造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
婉儿微笑说道:“先不要考虑过于长远的问题吧,我比较好奇的是,思思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先前不是说过……”
“嗯,你无法必操胜算。”
“必操胜算这个词用的很巧妙。”
“那你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范闲斩钉截铁说道。
林婉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叹息说道:“难怪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后不怎么开心……想来是觉着思思不再是个女孩子了。”
范闲大惑,怔怔问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女孩子是珍珠,等生了孩子,渐渐老了就要变成鱼眼珠子,而你……是喜欢珍珠的,就算不把玩,看看也好。”林婉儿笑眯眯说道:“这是你自己曾经写过的话,可不要否认。”
范闲自嘲一笑,这是曹公的看法,虽然和自己有些相近……但这不是自己得知将有后代依然无法喜悦的真正原因。
“可就算要变成鱼眼珠子,我也要为你生孩子。”林婉儿怔怔望着他,轻轻咬着下唇,柔和却用力说道。
范闲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正色说道:“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些比较奇怪的规矩,比如侧室生的孩子要叫正室为母亲,甚至有些从小由正室养大,而很少能见到自己亲生母亲的面。”
林婉儿看着他,微微皱眉,隐约猜到他要讲什么。
“虽然世上的大家族都是如此。”范闲很认真地看着她,“但我们不要这样。”
不是请求,不是要求,是不容拒绝的知会,是不要。
范闲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严肃的话来打扰婉儿本来就难抑酸涩的心情,但是前世在病房里看大宅门时,着实被高娃姐演的那个混帐中年鱼眼珠子吓惨了。
林婉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难过,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伤心。”范闲沉默片刻后,展颜笑道:“在杭州这半年我对那药进行的改良你也都看在眼里,而且最关键的是……明天费先生要来,他既然敢来见我们,自然是有好东西给咱们。”
他怀中的娇柔身躯忽然一震,林婉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惊喜说道:“是真的?”
虽然这个消息让婉儿高兴了起来,但范闲知道自己那不留余地的话依然伤了对方的心,只是为了思思和思思腹里的孩子着想,他必须把话说在前面。便在此时,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是心中确实有闷气需要叹出,二来前世金先生曾经在鹿鼎记里让小宝玩过这招,对付女生百试不爽。
果不其然,婉儿见他面色沉重,马上将自己心中的小小幽怨挥开,关切问道:“怎么了?”
“先前你也看出来,知道思思有喜的消息后,我并不怎么开心……反而有些害怕……”范闲低着头,似乎想从妻子的体息中寻找内心的支持与安慰。
“其实有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担心婉儿触景伤心,这个原因先前淡淡提过。至于第二个原因其实很简单。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范闲微笑着说道:“虽然有父亲,甚至有两个父亲,可是在澹州的时候,我一个也没有,而且真正的那个,似乎从来没有当过我的父亲。”
很拗口的一句话,但婉儿听懂了,有些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确认这句话不会被别人听进耳中。
“父亲他对我极好,可是你明白的,这终究不是同一件事情。而至于宫中那位……自澹州来京都后,我便是将他看白看透了,连你太子哥哥和二皇兄都像驴子一样被驱赶着,更何况我这个私生子。”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范闲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所以我很害怕自己不会做父亲,故而先前的第一反应就是惶恐不安。”
范闲前世的时候没有父母,这一世也没有父母,更惨的是,前世是老天爷太不是东西,这一世是父母太不是东西——是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向来认为在教育子女这个环节上,母亲做的也非常差劲,很让他伤心。
他两生成长的历程都有这方面的缺失,给他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往日或许还没有察觉,可今日范府的喜讯却将他的黑暗面完全映照了出来,他下意识里拒绝承认自己要成为一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