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644节
“娘娘想什么呢?”洪竹微笑着说道。
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和这些贵人比起来,就像是泥土中的蝼蚁,所以一般的人们看见皇后娘娘之类的贵人总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味地怯懦恭敬,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和脚都全缩回去。
但洪竹曾经得过范闲教诲,自己也感觉到,这些贵人们看似位高权重,锦衣玉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可……偏偏就是这些贵人们容易感觉宫中生活苦闷,寂寞难安,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
洪竹从在御书房里当差时便和一般的小太监不一样,他并不会永远低眉顺眼,时刻不忘摆出一副奴才相……而是恭谨之余,行事应对多了几丝坦荡之风。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宫里的贵人们也是需要说话的,而她们的身份注定了没有什么知心人可以交流。而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小太监如果能够不那么面目猥琐,行事扭捏可嫌,她们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所以洪竹才会得了那么多贵人的喜爱,包括皇后。
皇后似乎已经习惯了与洪竹说话,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在想……这老在宫中也嫌厌烦,姑母这两天总在吃素念经,本宫也没多少见她的机会。”
洪竹笑着说道:“奴才陪娘娘说会儿话也是好的。”
口中是一定要说奴才的,可是脸上是不能摆出下贱奴才的样子,不然主人家见着下贱奴才只会有抽他耳光的欲望,断没有与他交流的想法。
“你能说些什么?要不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将你幼时在宫外流浪的日子讲来听听?”皇后有趣说道。
洪竹家族被贪官害得家破人亡之后,他与哥哥二人逃往胶州,在那些年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见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说起阅历来,自是比这些自幼生长在王侯贵族家的贵人们,要丰富的多。
尤其是他每每讲的乞丐秘闻,江湖上的小传言,民间的吃食玩乐,落在皇后的耳中,显得是那样的新鲜有趣。
而今日洪竹讲的当年流浪路上听到的真实笑话,和妓院里的姑娘有关,只是毕竟身在皇宫,听故事的人乃是一国之母,所以洪竹讲的是格外小心,不敢说出太多露骨的话语来。
然而皇后听着这个故事,眼中流波微动,微微一笑,心里却觉着有些好玩,赶紧打了个呵欠掩饰了过去。她在洪竹身前,洪竹自然看不到,他只是觉得皇后居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有些意外。
他毕竟年纪小,哪里知道,就算是再如何神圣不可侵犯的贵人,其实脑子里想的东西,和市井里的妇人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故事讲完之后,皇后叹息说道:“民间的孩子确实过的挺苦,不过也可以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洪竹讷讷笑道:“苦着哩,娘娘是何等身份的人,自幼……”
这便很自然地将话题扯到了皇后的童年生活。皇后一时间有些失神,想到如今的皇帝陛下,在自己幼时,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表哥,似乎也有偶尔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只是后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马上又想到自己家族在那个京都流血夜里付出的代价,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渐渐多了几丝哀怨之感。
洪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说话的分寸,用余光注意着皇后娘娘睫毛眨动的频率,又把讲话的内容深入到童年时皇后的那些小玩物身上。
皇后这时候正在心中警告自己,而且也不可能和一个奴才讲太多自己的事情,听到他转了话题,心头也自一松,便如数家珍般地数了起来。
总之不知道转了多少弯,洪竹终于成功地、不着痕迹地让皇后想起了一件玉玦,一件当年从娘家带进宫中来的玉玦。
皇后比划着那个玉玦的大小,笑着说道:“那块玉的质色不错,当然比不上大东山存着的贡品,不过放在一般王侯家也算是难得的品质……对了,那是先帝爷赐给本宫娘家的,所以上面雕的是皇帝制式,也不可能拿到外面戴去,一直都收在衣裳里。”
皇后有意无意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可是那手指依然陷进了丰盈里。
洪竹轻轻吞了口口水,小声赔笑说道:“好像在宫里没见娘娘戴过。”
“那块玉玦虽然挺温润的,但那水青儿太浅……当年当姑娘家的时候时常戴着,如今本宫便不合适了。”
洪竹讨好说道:“娘娘天姿国色,明媚不减当年,和姑娘家有什么差别……再浅的水青儿都合适。”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压低声音喝道:“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洪竹面色大惊,赶紧重重地掌了自己的嘴一下,却依旧没有注意到皇后唇角那丝满足的笑容,与眼波里越来越浓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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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昨儿个就知道了绣布进宫的消息,这种小事儿她自然也不怎么操心,自然有宫中定例,往各处宫里送。太后那边自然是头一家,还有宫中那些有名份的娘娘一人送些,最后便轮到了长公主所在的广信宫。虽然皇后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子,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得着力巴紧着。
这时节东宫后厢便是在忙着分布绣布的事情,洪竹伺候完皇后,便没有什么具体事儿,他左右无事,便站在门外盯着那些身材苗条的宫女们忙碌,眼光尽在那些宫女们丰满微翘的臀上扫着。
忽然觉着腰间一痛,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眼儿里尽是妩媚劲头儿的宫女正恨恨地看着自己。
他不由低声叱道:“秀儿你疯了!这么多人,这是在宫里!”
这个胆子大到敢掐东宫首领太监的小宫女,便是范闲曾经听到的那个秀儿,也是洪竹在深宫寂寞之中找的一个伴儿。
秀儿咬着下唇咕哝道:“你眼睛都在往哪儿瞄呢?你也知道这是在宫里?”
洪竹嘻嘻笑了两声,哄了两句,心想自己一个太监,也只好用眼睛手指头过过干瘾,值当吃醋?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好奇问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忽然心头一惊,压低声音说道:“别是要你去各宫里送绣布?”
秀儿好奇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微愕说道:“不是……不知道今儿怎么回事儿,娘娘忽然记起一件好久都没有用的小物件儿,要我进厢房找找。”
洪竹心情微松,小心问道:“是什么物件儿?”
“一块浅青的玉玦。”秀儿嘟着嘴说道:“也不知是谁多嘴,让娘娘想起这东西来……这都多少年没有用的东西,一时间怎么找的到?如果找不着,怎么向娘娘交代?”
洪竹心头大喜,知道自己先前说的话终于起了作用,皇后娘娘终于想起要找那块玉玦。
便在这时候,一位宫女掩嘴笑着从他二人身边走过。
秀儿恼火嗔道:“笑什么笑?”
那位宫女吐了吐舌头,说道:“就兴你们笑,我笑不得?”
庆国的皇宫,其实并不如百姓们所想像的那样光明堂皇,但也并不如那些小说家所虚构的一般黑暗恐怖,尤其是东宫里,皇后心知肚明自己的弱势与无奈,所以刻意在这些细微处下功夫,对于宫女太监比较温和,御下并不如何严苛,存着个广结善缘的意思。
而洪竹也是个惯能小意谨慎的人物,哪怕如今成了首领太监,对于下面这些人也不怎么颐指气使,所以那位宫女才敢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这是去哪儿呢?”洪竹微笑看着那个宫女,以及宫女身后抱着两卷上好绣布的小太监。
宫女笑嘻嘻地行了一礼,说道:“这是送去广信宫的。”
洪竹笑着点点头,让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