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736节
范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按既定方针办。”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会死很多人的。”
“我自己不想死。”范闲冷着脸回望了他一眼,说道:“我要求你必须控制住十三城门司,这是问题的关键。”
言冰云没有表决心表忠心,只是很直接地摇头说道:“就凭监察院,根本无法控制十三城门司。”
“太后掌着城门司,便不会允许秦家和叶家的军队入京。”范闲看着言冰云说道:“老人家不想京都陷入战火之中。我们需要做的,是帮助宫里控制。”
十三城门司,其实只是一座衙门,管着京都内外的九处城门。如果长公主方面对十三城门司的渗透一直在进行,只怕此时已经将城门司的掌控权从太后的手中夺了过来。
言冰云摇着头:“赌一命于一门,这是很愚蠢的计划。”
范闲微涩一笑,说道:“没有办法。手头只有不敢全盘指望的禁军,可不敢和秦家叶家在京都硬拼……都说叶重回了定州,可是谁会信呢?”
“十三城门司守不住怎么办?”言冰云微嘲说道:“关于培植亲信于朝中这种手段,你我可不是那些老一辈人物的对手。长公主在城门司中肯定有人。”
范闲自嘲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拍了拍言冰云的肩膀:“就算阻止不了秦家大军入京,可是至少秦家什么时候到,多少人到,怎么到,你总能事先就查清楚。”
言冰云的肩膀一片寒冷,用微惊的眼光看着范闲。
范闲平静望着他:“你说过,老一辈最喜欢玩这种背叛与死间的戏码……我知道老跛子底下有人……是准备玩死老秦家的死间。”
言冰云苦笑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亲便是院长在秦老爷子那边埋了数十年的棋子。”范闲微笑说道:“如此一来,秦家的军队要做些什么,都在你我掌握之中。争取打个完美的时间差,应该是可行的。”
言冰云叹了口气,行了一礼,沉默地离开了孙府。
※※※
言冰云走后,范闲开始坐在孙颦儿姑娘的闺房里扳手指头。不是在算自己重生以后挣了多少银子,而是在算时间,算计手中自己可以控制的力量,能在京都里造成怎样的波动。算来算去,他终究还是必须承认,如果秦叶二家的大军入京,自己还是只有去打游击去。
所以在大军入京之前,他必须对皇宫中的势力发动雷霆一击。婉儿,宁才人,宜贵嫔,有如今不知心境如何的老三,是他必须救出来的几个人。
只要将这些人救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拿着重狙打游击,范闲无法想像,有谁能够奈何得了自己。
只是感觉还是有些憋屈,至少无法与长公主方面进行正面的沙场对决,让他不得已地要选择一击而退。一念及此,他不禁开始大摇其头,心想陛下如果知道今天的庆国会沦落到如此局面,会不会后悔当年严禁自己与军方有任何接触?
天下七路精兵,竟无一路可为自己所用。范闲苦笑无语。
然而范闲依然信心十足。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渐渐熄去的灯火,脸色一片平静。心中开始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些乐观的判断,对某些长辈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了。
“小范大人。”见言冰云走了,一直安静坐在自己房中的孙家小姐讷讷走了出来。此时的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激动与惶恐,回复到一位大家闺秀应有的自矜与内敛。只是偶尔瞄向范闲的眼色,才会暴露她内心的复杂情绪。
“称我安之好了。”范闲极为温和地回了一礼。
孙颦儿心中感慨万千,也隐隐猜到小范大人先前与那位出名的小言公子在商谈什么事情,不禁有些害怕。又因为想到可以帮助小范大人,而有些激动。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小范大人,我只是个女儿家,并不知道朝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
她抬起脸来,勇敢地望着范闲:“但我相信您。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尽请直言。”
范闲沉默片刻,展颜笑道:“朝廷如今奸贼当道,君无君,臣不臣,子不子,国将不国。本官抛了这身骨肉,也要试着将宫中龙椅上那些逆贼恶子拉下马来。姑娘若愿助我,不须多行何事,只须收容在下在此停留数日。”
孙颦儿微感讶异,没有想到小范大人要求的如此之少,竟隐隐有些失望。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家父应该对您有所帮助。”
范闲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其实现在有孙府作为居中地,已经帮了他极大的忙,至少从此以后,他可以十分方便地通过言冰云联络自己在京都的属下,整个计划的开始,便是在这位小姐的闺房中。
“若有机缘,确需小姐引见一下令尊,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孙大人襄助。”范闲可不敢完全相信一位姑娘家,可以说动堂堂京都府尹改变立场。然而有了孙颦儿从中做桥,只待时机变化,范闲一方占优之时,孙大人未尝不能做些添花之举,而范闲也不会拒绝。
孙颦儿的脸色羞愧之色渐浓,半晌后咬着下唇说道:“其实……颦儿实在不孝。所以敢请小范大人……还请对家父多多宽容。”
孙大人奉太后旨意捉拿范闲,孙颦儿却将他藏在自己的闺房里。一旦日后范闲真的翻身,谁能知道他会怎么收拾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孙颦儿心里清楚,皇权之争,何等血腥,自己的冲动之举,只怕将来会害得父亲不浅,所以才会有不孝之说。
范闲叹了一口气,怜惜地看着这位柔弱的姑娘家,心中不禁涌起些许歉疚来,安慰道:“姑娘放心,若朝廷正道得匡,安之保证……令尊至少生命无忧。若他肯幡然悔悟,那便是功臣了。”
孙颦儿得了他的应诺,喜悦地抹去新滴出来的眼泪,全然没有想过政治人物的承诺是否会算数,对着范闲深深一福:“谢过小范大人。”
“我才应该谢谢姑娘。”范闲对着孙颦儿郑重地深深一礼,温柔说道:“安之虽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个好杀之人,京都之事,安之亦愿太后娘娘能看清真相,一应和平解决,不需要流血。”
二人相对一礼,看似在拜天拜地,大觉不妥,讷讷起身。范闲转身再看窗外寂寞天,银离月,在心中自嘲想着,如此清疏夜,怎是杀人天?
和亲王府外面有些神秘的影子在穿梭,而负责王府守护的侍卫们却是正眼都不会去看一眼,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是内廷的探子,或许还有些枢密院的眼线,只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彼此的存在,谁也不会率先去挑动什么。
王爷如今手中执掌着禁军,只要军权一日不削,京都各方势力对于这座王府就必须保持着无上的尊敬与巴结。
自从陛下遇刺的消息传出,太后娘娘大闭宫门,严旨镇压各方蠢蠢欲动之后,和亲王府便成为了京都各大势力瞩目的所在。而大皇子自己对于府中王妃家人下人的守护,更是严到了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毕竟是当年西征军的大统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厉狠劲儿完全摆了出来,竟是调了一队五百人的禁军,将自己的王府围住了。如此一来,即便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大皇子的亲信,也能将王府的安全维系到最后一刻。
至于这合不合体例,违不违庆律,没有人敢多加置言,因为京中最多的军队就掌握在大皇子的手中,他要这样做,谁也没辙——在皇太后默许的情况下。
而那些有足够勇气说话的文臣们……已经于今日太极殿上,被尽数逮入了大狱之中。
庆国如今无君,那便是谁的兵多,谁的声音就大。
和亲王府的二管家从大门旁的门厢处走了出来,压低声音与护卫们说了几句什么,似是在表示慰问。紧接着从护卫中行出一人,去府后安排了一辆马车。
答答马蹄声中,一辆涂着王府标记的马车从黑暗中驶了出来,停在了王府的石阶之前。那些在王府四周进行护卫的禁军,将目光移了过来,却没有什么反应。
如今的京都自然执行着十分严谨的宵禁,除了那些在各处坊中追缉范闲的势力,大街上基本是空无一人。依理论,肯定不允许有人深夜出行。但是此时要上马车的是大皇子府的二管家,禁军自然装作没有看见。
二管家温和地与禁军校官打了个招呼,站在石阶上,眯眼往街头巷角的黑暗里望去,知道在那些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窥着自己的行踪。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他这是要去见长公主府上的那位谋士,安排双方接下来的行动。
是的,这位二管家,便是北齐小皇帝派驻京都的密谍头目,暗中瞒着王妃,将范闲在羊葱巷的行踪卖给长公主的那人。
二管家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身负皇命,所以并不将王妃的愤怒放在眼里。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先斩后奏的,尤其是大皇子虽然派了禁军来此,但他人却被迫留滞宫中,不可能知道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范闲是被自己府中的人出卖。
他微笑着抬步下阶,准备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