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军事历史 > 庆余年

庆余年 第801节

  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味道,似是在内心深处越来越喜欢这张漂亮的脸了,但他的眉头马上皱了皱,因为发现范闲受了不轻的内伤。

  明黄龙袍一展,皇帝平伸双臂,平静而霸气无比地对着前方的原野。山呼万岁的声音渐渐停歇。

  如果没有人敢看皇帝,那这几千人从何知道皇帝的动作?

  从下车开始,皇帝的目光便基本落在范闲的身上,范闲觉得浑身不自在,偏生低着头,不知做何反应,只听着山呼万岁声后,陛下的双脚渐渐向自己这行人行来。

  临走到范闲身前时,皇帝忽然转了方向,没有再看范闲一眼,很郑重地扶起了舒芜以及胡大学士。他双手握着舒老头的肩膀,微微用力,用一种和缓而坚定的语气说道:“老学士受苦了。”

  舒芜心头一惊,面露惶恐。胡大学士也是连称不敢。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紧接着,扶起了在京都一役中身先士卒,立下大功的大皇子。

  对于这位自己从来都不怎么喜欢的大儿子,皇帝的心情有些复杂,表情却是一片平静。

  接着,皇帝又拉起了李承平,用右手轻轻在最小儿子的头顶抚摩了一阵,目光望着四野忠于自己的臣下们,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他转身而回,往御驾走去。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心想这便完了?不是说天子回京的仪式走完没有,而是说……护国首功之臣,澹泊公范闲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陛下怎么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舒芜和胡大学士互视一眼,各自看出对方眼中的迷惑不解。范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站起身来。

  “起来吧,莫非朕不扶你,你就站不起来?”

  临登御驾时,皇帝淡淡然往人群里抛了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没有所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对范闲说的,而且看似冷漠,实则却是内里夹着几丝亲近。至于这话里隐着的别的意思,却只有范闲能听的明白,陛下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能力与忠诚,在不需要他扶持的情况下,自己也能够在这朝廷里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范闲苦笑一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膝上的泥土。按理论,陛下尚未登车,自己这个做臣子的,不能够清理仪容,然而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冲动,让他的右手在膝上掸了一掸,拂去几抹尘土。

  这个小动作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却让临上御驾的皇帝身形略微顿了顿,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陛下的那句话。

  “安之上车来。”

  大臣们又开始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陷入震惊之中。先前陛下未亲自扶范闲站起,让众人有所猜测,谁知紧接着陛下竟给了小范大人如此殊荣。随陛下御驾入京,这是何等样的荣光,便是当年的太子也未曾享受过。

  聪明的大臣投往范闲的目光便炽热起来,只是这些大臣显得过于聪明,或者是过于自作聪明,有的目光不自禁地投注到三皇子的身上,因为众所周知,太子二皇子因叛乱之事,绝对没有好下场,原初众人以为,庆国江山未来的主人,便是这位年幼的皇子,但看陛下今日的态度……

  之所以说这些大臣们自作聪明,是因为他们在不合适的地方,展示了不合适的态度。而胡舒二位大学士,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陛下的那句话。这便是极品大臣与大臣之间的差距。

  范闲嘴里有些发苦,但总不能逆了圣旨,走到了高高的御驾之旁,走上去掀开黄帘,站在了陛下的面前。御驾虽高,却依然无法让一个人站直,所以他在皇帝的身前被迫低着头,就像天底下其余所有人一样。

  “坐。”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颔首说道。

  范闲依言坐在了皇帝的对面,看着这位已有一月不见的皇帝老子,心情渐渐复杂起来。往年里这位君王虽然也有极光丽厉害的一面,但远不如今日的皇帝陛下可怕——皇帝依旧平静着,但却像是一片无底深渊般,蕴藏着力量。这种感觉令范闲有些心悸,看着那两道剑眉,那双平静的眼眸,不自主地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君王的王道霸气,不是从他的外貌体态呈现,而是从手段与结果在史书上呈现。能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能安排出如此的大局,如此厉害的人物,果然不愧是三十年间大陆第一人。范闲明白了这个事实,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低头看着二位大学士呈上来的各路紧急奏章,没有理会范闲对自己的观望,哪怕这种臣子对皇帝的观望极不礼貌且犯忌。

  御驾缓缓动了起来,窗外的天光斜斜打入,照在皇帝手中的奏章上。他低着头,皱眉看着这些东西,忽然开口说道:“三年。朕的大庆还需要三年时间。”

  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抬起头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范闲清楚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经历内部叛乱,且不说京都受损严重,朝政混乱不堪,仅是军方内部的攻击,便已经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军心此时已然不稳。另外东山路一带官员牵涉及众,虽然陛下已从江南择良吏前去接替,但对民生的影响定然极大。

  收拢军心,至少需要一年,消除这次大乱的心理影响,至少需要一年,而真正要从财力物资民心各个方面做好大型战争的准备,庆国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想必在陛下心中,这一次统一天下的北伐,必定是最后一次北伐。被那二位大宗师生生阻止了二十余年的历史步伐,要慢慢地加快了。

  车窗外的天光从玻璃格子里透了进来,不停地往后拂走,在这对父子的脸上洒下无数的玻璃亮花儿。皇帝依然低着头,说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你当初曾经写过的句子。不过你不要奢望朕会放你走,事了拂衣,如今大事未了,你一个年轻人为何要急着拂衣而退?”

  皇帝的眼睛看着奏章,这番话似乎是无意说出,范闲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不知如何言语。事了拂衣去,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御驾前下意识里的拂尘土动作,竟让陛下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而且异常坚决无情地打消了自己的幻想或者是心理上的试探。

  他苦笑一声,也不敢有丝毫遮掩,直接说道:“打仗这种事情,臣实在是不擅长,还是安安分分地替朝廷挣些银子。”

  范闲的心里另有打算,便抢先把话说的通透。谁知皇帝陛下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辞官就不要想了,若你还惧人言,削权的事情,朕自会做。”

  范闲心里叫苦,皇帝的这句话把他逼到了死角,如果真是被迫留在庆国京都谋划,他当然不愿意被削权,监察院是他手中最厉害的武器,如果真被陛下撕开了口子,自己拿什么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帝谈条件?

  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大东山上的真相,此时在马车里也不敢开口去问。倒是皇帝先开了口,询问起京都这些日子的具体情况,虽然这三日内,京都方向一直向御驾所在不停地发去奏章,可是事涉皇族阴私,许多事情,只能由范闲亲口向皇帝禀报。

  范闲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来,从他离开大东山开始,到他化装成卖油商人进入京都,再到后来与大皇子定计,突袭皇宫,再到最后的叶家出手,他讲的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而且刻意淡化了某些皇帝想必不愿意听到的细节。

  范闲禀告之时,皇帝已经又低下头去,所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陛下的神情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长公主的死讯还是老二自杀的消息,都没有让皇帝陛下如铁石般的面容,有丝毫颤动,只是在禀报太后病情时,皇帝抬起了头来。

  “太后还有多少日子?”

  “太医院看过了……老人家体衰气弱,又经历了这么大件事情,受了惊吓,只怕……”范闲欲言又止,心中对冷漠的皇帝却有一丝恶毒的想法,太后可是被你吓死的,您这位孝顺皇帝该如何做呢?

  “太医院?”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那些废物有什么用,你就在宫中,难道不知道详情?”

  范闲微黯说道:“确实非人力所能回天。”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和拱卫下,皇帝的御驾入了京都,顺着阔直的天河大道,进入了皇宫。沿路上那些刚刚遭受兵灾的百姓们,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悲伤或是胆怯,喜悦迎接皇帝陛下的归来,似乎像是迎回了自己生活中的主心骨。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在庆国民间的威信声望,依然如君权本身一般,牢不可破。

  到了皇宫正门,范闲佝着身子从车驾上退了下来,与大皇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陛下的情绪还好,并没有受到接连几椿死讯的影响。

  范闲跟随车驾入了宫,看着那方明黄的帘布,不由想到了先前皇帝的表情,心尖不由感到一阵寒冷——虽说长公主与二皇子都是叛乱主谋,但毕竟是陛下的亲妹妹、亲生儿子,而且这次的谋叛现在看来,明显是陛下刻意给对方构织的陷阱,可是得知了妹妹儿子的死讯,皇帝依然是那般平静。这分心志,这分……冷血,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大皇子走到他的身边,沉声说道:“怎么下来了?”

  “难道还敢一路坐进宫去?”范闲看了他一眼,低声解释道:“陛下在车里问了些事儿。你也知道那些事儿总不方便当众宣告。”

  本不必要和大皇子解释什么,但范闲看着四周投注来的目光,知道自己跟着御驾入京,会造成什么样的言论后果,下意识里补了这句。补完后却又觉着和老大这般说话,只怕有反效果,苦笑说道:“那车里太冷了,我下来活动下筋骨。”

  大皇子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这兄弟二人此时其实都是在强颜欢笑。守住京都,免得一国之君变成国土上的孤魂野鬼,毫无疑问,他们立了大功,立了首功。可是皇族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庆国皇帝陛下什么也没有想。在京外布置扫荡叛军的过程中,他已经从范闲发来的紧急文书中知道了李云睿和李承泽的死讯,在车厢中,只是从范闲的嘴里,知道了这二人死亡时的具体情况。

  他一脸平静,就像死的是陌生人一般,依旧看着门下中书呈上来的奏章。然而当御驾入宫,范闲下车,皇帝陛下便搁下了手中的奏章,靠在了椅背上,闭起了双眼,沉默地一言不发。

  孤家寡人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皇帝的面容上渐渐透出了一丝苍老与憔悴。然而这时,车驾已经停在了含光殿的门口。

首节 上一节 801/1079下一节 尾节 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权臣

下一篇:风流名将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