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848节
范闲在心底暗叹一声,知道王妃果然厉害,早已经抢在自己这两个大男人决定之前,就已经下了决心,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而被迫做出了一个看似让步的选择。
看样子呆会儿不需要王爷为难地劝说王妃,而是王妃劝说王爷一切以大局为重,莫要逆了宫中父皇的意思。范闲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着这位王妃,淡淡说了几句闲话,王妃也笑了笑,两个人心知肚明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在京都叛乱事中,北齐小皇帝意属大皇子接位,所以透过派在王妃身旁的锦衣卫间谍,暗中向长公主透露了范闲的行踪,险些害死了范闲。但是范闲知道这件事情与王妃的关系倒不怎么大,为了大皇子夫妻间的感情,他也一直没有对大皇子说这个事情,但是他与王妃心里毕竟还是有些疙瘩,所以这两年内,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来往。
王妃心中对范闲一直有愧疚之意,直到今日,二个相视如狐狸一笑,才将那些过往化成了春风一般,了无痕迹。
略略闲话数句,范闲便要起身告辞,他带着王家小姐进了王府,当然要把对方带出去,毕竟宫中还没有指婚,庆国民风再开放,如果任由王曈儿这个花痴对着大皇子大眨眼睛,传出去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王妃假意留饭,眼睛里却闪着道清光。王曈儿却是傻乎乎地真的不想走,乞怜看着范闲。
“走。”范闲说道。
“师傅,去哪里?”王曈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很自然地说道。
王曈儿眼里满是恼怒之意,不肯说话。
范闲马上将脸一沉。王曈儿不知为何,就是天生无比惧怕小范大人,下意识里站了起来,咬着牙齿跟着范闲往府外行去。
走在路上,范闲早已经看见了王妃眼里的那道光芒,看着身旁王曈儿,不由摇了摇头。这位王家小姐虽然刁蛮无比,但如果真进了王府,哪里可能是王妃的对手,只怕将来也没有太多好日子可以过,好在王曈儿的背景够强,想必也不会过得太凄苦,王爷也不是那等人。
二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王府正门处。也不知范闲使了什么法术,与这位刁蛮的女子说了几句什么话,王曈儿竟浑像变了个人似的,老老实实,畏畏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哪里还有先前脚踩石狮,破口大骂的模样。
王府正门打开,管家送了出来,然后像躲鬼一样地赶紧把大门关上。范闲一怔之后笑骂了两句,心想自己也成了池鱼,转眼却看到王曈儿满脸怒容,正准备破口大骂那名管家。便将脸沉了下来,嗯了一声。
王曈儿马上感觉到了身旁的寒冷之意,打了个哆嗦,赶紧住了嘴,老老实实地走下台阶,异常不习惯地对那名脸有鞭痕的老管家说了几句什么。
老管家吓坏了。心想自家的小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旁边王家史家的家将们也吓傻了,心想小范大人传说是费介大人的学生,莫不是给小姐吃了什么药,才把小姐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曈儿此时就像小白兔一样。
王府门口所有人像看神仙一样地看着范闲,心想小范大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几年前陛下就让他冒充太傅,教导三皇子,这等教书育人的手段,实在是有些神乎其神。
王家家将管家们千恩万谢地向范闲行了礼,然后带着他们家的小姐离开了王府正门。范闲看着那行人消失在街头,才摇了摇头,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沐风儿如今虽是启年小组的头目,但骨子里仍然是当年那个好事儿的年轻人,吞了口唾沫,小意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儿了?那个母……怎么变成这样了?”
“很简单啊。”范闲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她如果不听话,我就打她屁股,我就让王爷娶别的女人,我是太常寺正卿,她怎么会不信?”
“这么傻?”沐风儿鄙夷说道,谁都知道,事关大殿下纳妃,哪里是太常寺正卿能说了算的事儿,这事儿必须得皇帝陛下点头。
“不傻的话,王妃怎么肯让她入府。”范闲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句,觉得累得不行,这种破事儿他是打死也不想再沾了,如果不是和大皇子交情好,他这时候应该早就去皇宫交了差使,然后回自己府上逗儿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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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了,御书房内仍然没有动静。太监们有些无奈地守在房外,姚太监看了一眼身旁那人端着的羊奶与小点心,发现东西都快凉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名小太监看了看御书房的房门,心想陛下是在和谁说话,居然说了这么久。姚太监也看了一眼那道房门,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那对父子说话的好。
除了那名新来的小太监外,旁的人并不对眼下的情况感到诧异。陛下日理万机,极少单独召见臣子超过一刻钟,但是小范大人是个例外。
这两年里,每当小范大人入宫,皇帝陛下总是会与他在御书房内聊上大半个钟头,也不仅仅限于国事院务,甚至有几次姚太监还听到皇帝陛下与范闲在争执范家两位小孩子的姓名问题。
有此殊荣,得此恩宠者,整个天下也只有范闲一个人。
御书房内的情形,却与太监们想的不一样。庆国皇帝陛下看着坐在下手的范闲,开口问道:“朕意已决,王曈儿总是要入王府的,你莫要管这些闲事……说到婚事,前些日子言冰云已经娶了那女人,招商钱庄的事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朕交代?”
范闲眼色微变,赶紧低头掩饰。
第二十二章 天子之雷及范闲遗失之牌
范闲进入御书房已经很久了,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拣最紧要事情说,如今庆国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是关于西凉路的局势,以及四个月前陛下让监察院准备的计划,究竟落实到了什么程度,范闲一路侃侃而谈,皇帝陛下安静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不满意,甚至还难得地宽慰了范闲几句,说他辛苦。
感觉环境适宜,时机恰好,范闲眼珠子一转,便觑着这个机会说了几句关于大殿下纳侧妃的闲话,偏生这闲话的主旨与他在王府中与王爷商量议定的应对方法完全不一样,竟是直接将王家小姐用言语好生羞辱了一番,并且同时表达了自己身为臣子,不愿意掺和到皇族家事之中的强烈意愿。
皇帝陛下如同范闲所料,一听此话便勃然大怒,批头批脑一通训斥,点明范闲太常寺正卿的身份,又在王爷纳侧妃一事上下了狠话。这一通疾风暴雨,倒是没有让范闲产生些许害怕,他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帝老子相处久了,虽然始终无法看到对方的心底最深处,但至少对于其人的性情喜好摸了个清清楚楚,但凡如此轰轰烈烈的训斥,往往代表事情并不严重。
果不其然,范闲趁机提出自己既然是太常寺正卿,陛下又要将王家小姐配给大皇子,自己总得替天家颜面着想,是不是应该教王家小姐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惯常应该是宫里的老嬷嬷做的,范闲这个年轻男人却抢了过来,不免有些滑稽——但皇帝陛下却是未笑,直接让范闲不要管这闲事,但却也未曾动怒。
只怕皇帝陛下早就知晓了王府门口处的故事,也早猜到了自己这个最疼的儿子先前为何坚持不允,所要求的是什么好处。
正在范闲心下稍安之时,便听到了招商钱庄四字。
这四个字就像是深深的烙印,一下子烫着了他的心,让他把头低了下来,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选择在此时让自己交代招商钱庄,因为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天雷。
如果不是他脸皮够厚,只怕这两年里早就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这便是所谓圣心难测吧?范闲在心里想着。皇帝陛下虽然对自己宠爱无以复加,任由自己在庆国朝野间潇洒狂妄着,但依然没有忘记时不时来敲打自己一下。
是的,这就是一位君王对自己最亲近人的敲打,要把他打醒,免得此人有些忘乎所以,反而误了君臣或父子间的情份。从京都平叛之后,每逢范闲为朝廷立下大功,或是被陛下重奖之后,陛下都会轻描淡写地丢出一些事情或名目,让范闲悚然,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
皇帝在朝中用来敲打范闲的棒子是贺宗纬那一派官员,而私下真正敲下的焦雷,却是范闲暗底下做的那些事情。
屈指细细算来,这两年间充当过天子之雷的事情包括夏明记的底细,夏栖飞与江南水寨的关系,范思辙那小子在北面的走私,还有关于许茂才心思不纯的第一记雷,还有王十三郎为何投奔范闲,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每一记雷都直中范闲内心,把他打得浑身寒冷,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没有什么秘密,这些罪行若真翻了出来,都是杀头的下场。他当然知道皇帝老子舍不得用这些罪名来对付自己,只是在提醒而已,可纵是如此,他依然浑身寒冷,觉得龙榻之上的那位宗师帝王,随意一个吐息,便能吞没了自己。
幸好范闲也不是位一般的臣子,面对着天子之雷,他的应对方式也是举世无双,只一味依着自己的厚脸皮,该认的罪绝对认,但该做的事情继续做,反正皇帝老子不想杀他,他就继续这么混下去。
只是今天混不下去了,因为招商钱庄对于范闲来说太过重要,不论是监察院的用度,还是移至大江修堤的银子,婉儿主持的杭州会大行善事,甚至是整个家族以及陈园的奢华生活,全部来源于招商钱庄的进帐。
最关键的是,招商钱庄里面曾经藏着北齐小皇帝几百万两的银子,一旦被人知晓,这个卖国的罪名,就算范闲再如何扮孝子嚎丧也掩不过去。
几行冷汗从他的后背滑落,三年前收伏明家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爷子时,招商钱庄被迫走上了前台,他就猜到这件事情一定会引起皇帝陛下的疑心,户部根本没有调出这么多银子来,皇帝一定会思考,钱庄里的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范闲为这个秘密做了很多的准备,确认已经将北方的帐目清理得干干净净,以往皇帝陛下也曾经询问过招商钱庄银钱的来源,但那时范闲用的是天下最出名的那个传闻搪塞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招商钱庄的神秘股份,是当年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经营数十年后存起来的秘密财富。
但今天皇帝陛下当面问了,而且还点到了与言冰云成亲不足三月的沈家小姐,自然是在警告范闲,沈家小姐一直在你的控制中,但也一直在朕的眼中,沈家遗产这种唬烂的理由,今天不要再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