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863节
这番话是带笑说出,范闲却没有笑,史阐立住了嘴,心想难道速度慢些也有大问题?
范闲挠了挠头,皱眉问道:“如果……北齐有人从上京城离开,情报传到我的马车上,需要几天时间?”
“至少要八天。”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五天前离开北齐上京,而我却没有办法知道?”范闲摇头说道:“如果真的是那女人来,消息一定掩藏得好。如果她真的来了东夷城,只怕就这两天便进了剑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而我们却还在路上。”
史阐立心头微凛,轻声说道:“海棠姑娘就算提前去了东夷城,也影响不了什么。”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卫华那小子,居然用这种摆不上台面的手段,给北齐的说客争取与四顾剑单独相会的时间,实在是有趣。
然而对北齐来说有趣的事,对如今的范闲来说,便是相当的无趣,所以当使团浩浩荡荡的车队刚进入龙山城时,他便召来了使团的官员及监察院部属,做出一个令下属们瞠目结舌的决定。
然而没有人敢反对范闲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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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飘飘洒洒千万里,仿似雪花于暖风中招摇,扶摇直上,遮城廓,掩海光,令得行人掩面疾走,作集体悲痛状,哪有半分享受感觉。
两个戴着笠帽的行商,就站在漫天的飞絮之中。很明显这是两个外地来的陌生人,一点都不厌憎这恼人的柳絮,反而有些陶醉其中,站在马车之旁欣赏不止。
“真是人间至景,只是可惜把这座天下第一雄城遮住了,看不清楚模……阿讫!”年轻一些的笠帽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破坏了他赏春的兴致。
他旁边那位年纪约大一些的笠帽客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空中的柳絮,半晌后才醒过神来,淡淡说道:“那么大一座城,走近些自然看得清楚,这些柳絮小时候倒经常见,只不过是两天的功夫便散尽了,少爷你的运气不错……不过说到人间至景,这几日车过春道,你都在睡觉,没看出是个好赏景的人。”
年轻的笠帽客抬起帽檐,眯着眼睛看着穿梭的行人行商,以及远方看不清楚的城池,露出了那张寻常端正的面容,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庆范闲,不知为何,他冒着风险脱离了使团的大部队,只带着身旁那人,来到了东夷城前。
虽然东夷城此时应该不会对范闲动手,但谁知道北齐人在这处布下了怎样的安排,范闲如此行险本不应该,只是他有种复杂的预感,似乎自己必须提前来,不然四顾剑说不定便会倒向北边了。
而且在安全方面,他并不如何担心,虽说东夷城内九品高手云集,可是他如今已经是九品上的顶尖强者,加上身边这一位世间第一刺客,打不过人,逃跑应该不难。
身旁带着影子,就等若是带了监察院半个六处。
范闲回头看了影子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此行东夷,让影子现出了身形,就在身边跟着自己,那些天底下无比了解自己的敌人,想必绝对猜不到。
少小离家老大回,范闲清楚影子为什么此刻表现出与往常大不同的感慨,以及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多话。
五竹叔离开前的话便越来越多了,身为他第一号崇拜者的影子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在范闲看来,这是很好的事情。
“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过?”范闲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惊讶问道。
影子将笠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挡着天下落下的飞絮,遮着自己的面孔,冷漠说道:“我杀不死他,回来做什么?”
范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当年东夷城的灭门惨案太过怪异,除了用四顾剑发疯白痴来解释之外,根本说不大通,只是四顾剑身为大宗师,谁也不敢去问他什么,范闲即便想帮影子解决影响他一生的悲惨往事,也找不到线索。
“你那位白痴大哥马上就要死了。”他拍了拍影子的肩膀,叹息说道:“人死如灯灭,将来黄泉路上一家团聚再去问吧。”
影子的肩膀僵了僵,说道:“他必须死在我的手上。”
范闲心情一紧,有些不知道自己带着影子回东夷城,这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影子虽然许久未回东夷城,但毕竟少年之前,都是在这座大城之中长大,对于那些街道方向还记得清清楚楚,关于柳絮的阐述也没有说错,待他们二人走到东夷城近处时,天上的飞絮便已入了泥土,再也寻不到飞舞的痕迹。
范闲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看着周遭的热闹市井与行色匆匆的商人们,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商城,只是去了飞絮,却也没有什么雄城感觉,实在是有些失望。”
他确实很失望,天下传闻,东夷城乃天下第一大城,没有料到待范闲真的看到这座城池时,竟然发现,这座所谓第一大城,竟然没有城墙,只是无数的市井楼房拼接而成!
“东夷城建城极晚。”影子在一旁冷声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修过城墙。”
范闲看着塞满视野的灰色楼宇,与层层叠叠的街道,暗自心惊,这东夷城的面积实在是大的有些可怕,听影子解释后皱眉说道:“可是如此大城,没有城墙,岂不是更容易被外敌所侵?”
“最初的东夷城内,都是些好利商人和愚痴百姓,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抵抗外敌的能力,即便花费无数,修起一座天险般的城墙,也不可能抵抗北齐或是南庆的大军,有无城墙,对于东夷城的影响并不大。”
影子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有些人说,大兄就是东夷城的城墙,如果他活着,东夷城没有城墙,也无外敌敢来进犯,如果他死了,就算东夷城有千仞之墙,也依然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范闲沉默许久,明白了东夷城不修高墙的隐义,他的目光投往东夷大城郊外的某处所在,暗想那位藏在剑庐里的东夷城城墙,在垮塌之前,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而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剑庐里,试图修补这座城墙心上的缝隙?
第三十二章 闲来斩梅
独马旧车往东夷城里去,柳絮渐平人龙渐聚,范闲和影子二人沉默看着这座大城内的风景,心绪有些不宁。影子或许是有些感慨,而范闲却是被映入眼帘的一幕幕微微震动。
东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占地面积极广,二人的马车在城中行走了许久,竟还离预定的地点相差极远,沿路只见各色建筑纷杂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间,来自天下各方的货物云集此地,无数口音在大街上响起,无数穿着不同服饰的人们,在讨价还价,用的还是一种范闲不怎么熟悉的手语方式。
市井百态在这座以商而立的东夷大城内一览无遗,范闲坐在马车上往街上望去,竟发现没有什么商品是在这座城内找不到的。他忍不住在暗中赞叹了一声,当此热闹繁华之地,由外地来的游人,谁会忍得住不大掏银子?
虽然南庆在二十余年前便开始在泉州设置大型的商港,凭借着内库的庞大出产,生生占去了很多海上与洋人贸易的份额,不止直接导致了州港的败落平静,也让东夷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东夷城毕竟乃天下商贾云集之地,尤其是此间出海的船队精通驭浪之术,与远悬海外的那片大陆多有交集,所以贸易一直繁盛至今。
即便是范闲如今控制的内库,如果要走海上线路,也不可能完全凭借泉州出海,因为很多外洋来的冒险者或商人们,还是习惯经由东夷城进行交易。
这种状态的改变,只怕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当范闲在大街上看到了十几个洋人后,在心里接受了这个观点。当年坐镇江南之时,洋人最远也只肯到泉州,所以他竟是一个也没见过。
“是不是觉得很稀奇?”影子在他身旁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洋人只相信东夷城,所以南庆人每次见到这些蓝眼珠子的人,都会觉得不习惯。”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想前世时自己也曾经是在留学生楼教过通宵麻将的牛人,怎么会看着洋人便觉得古怪。
“洋人为什么不信任我们南庆?他们顶多肯在泉州停驻数日,从来不愿意深入内陆。”范闲轻声问道:“北齐没有合适的出海口,倒也罢了,可我朝在江南一地已经兴修了三大港,尤其是泉州港已经修好了二十几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完全夺走东夷城的地位?”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影子压下笠帽,冷漠说道:“不过听说二十几年前,泉州水师与洋人的关系不错,后来泉州水师出了事,把洋人也吓走了很多。”
范闲挑挑眉头,没有再问什么。其实今日入城这一路行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细细品味着东夷城与这片大陆格外不同的市井气息,已经渐渐明了此中的原因。
东夷城一直能够占据天下商业的中心位置,关键就在于此地的民风性尚自由,商贾以利言行,大街之上,除了维持治安的城主府官员,根本见不到太多的官府人物——虽然还没有机会去亲眼看看贸易的具体流程,但范闲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东夷城的贸易基本上已经有了某种契约关系的雏形,不论是城主府还是剑庐,都应该不会去试图控制商人们的行为,而只是拟定一个大概的市场条例。
与之相较,南庆江南一地虽然也是商业发达,但这种发达与繁华在很大程度上,却是基于内库这个太过特殊的产物,江南的商业依托的是内库独一处的出产,所以完全可以由朝廷,或者说由自己定价,而极少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