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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969节

  在后宅花园侧门处,林婉儿从嬷嬷手上抱过大丫头和小儿子,在两个家伙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叮嘱了思思几句,便让马车开动起来。藤子京在她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时候出京,只怕有些扎人眼。”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位对范家忠心耿耿的护卫,虽然也被皇宫行刺一事所惊骇住,却依然认为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她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有些扎眼,但能早些出去就出去。”

  她有一句话没有向藤子京解释,虽然启年小组已经派人去向范闲通风报信,但是路途遥远,只怕范闲赶回来时,陈萍萍已经死于法场之上。林婉儿深知范闲温柔外表下所隐藏的情绪,谁知道到时候,范闲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正因为预料到范闲会有激烈的反应,所以此时林婉儿的反应才显得如此紧张和急迫。

  “你不要管这边,我呆会儿亲自入宫去看一看。”林婉儿对他微微颔首。

  藤子京叹了一口气,行了一礼,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追了过去。

  林婉儿返身回府,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了范府内的所有护卫家丁和人手,语气慎重地交代了一下最近要注意的事由,尤其是严禁有人私下议论。

  她是范府当家主母,虽然一直以憨喜著称,但这几年里的治家,却也早已奠定了她在府中的威信,今日京都大乱,谁都知道范府也是动乱中心之一,下人仆妇们齐声应下,不敢虚饰。

  林婉儿的目光缓缓扫了一道,约摸计算了一下府里能调动的力量,启年小组留在府上的人手不多,更多的是六处的剑手护卫,而这些人要保证范府的安全,倒也不便派出去,只是大宝昨儿个去老林府那边葬蛐蛐儿去了,今天逢着这椿大事,还是得派人马上把他接回来。

  她马上又想到一椿事,轻轻挥手召来那名启年小组的官员,轻声说道:“一处那边也派个人过去,什么事儿也不用做,只是保持着联系。”

  虽然监察院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林婉儿清楚,以皇帝舅舅的帝王心智,那个方正的阴森建筑,一定处于强大的军力压制之下,而第一分理处地近大理寺,反而可能会有些漏洞。

  林婉儿做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范闲做准备,她知道范闲一旦回京后,最需要知道的便是真相,虽然她打心里并不愿范闲冒险或者发疯,可是如果自己的相公真的要发疯,自己这个做妻子的,也只好为他的发疯事先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做完这一切安排,吩咐范府紧闭大门,除了旨意亲至之外,严禁内外交通,林婉儿才略略放下心来,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驶出了京都南城的大街,向着北方那座雄阔而今日格外肃杀的皇宫驶去。

  今日的皇宫戒备森严,禁军来回巡逻的密度与力度,较诸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紧张和肃杀的情绪。看样子陈老院长虽然已经身受重伤被擒,可是依然没有人会感到轻松。

  林婉儿下了马车,直接来到了宫门之前。她自幼在这座皇宫里长大,深受太后和皇帝的疼爱,乃是宫廷里的异数,往日里进出宫闱无碍,然而今日却也被迫停在了宫门处。

  禁军大统领宫典,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向她行礼之后,说道:“陛下有旨,今日封宫。”

  林婉儿仰着脸,那双大大的眼眸平静无波,毫不退缩说道:“陛下遇刺,本郡主要入宫探望,难道不行?”

  宫典微微皱眉,其实所谓封宫,也是有选择性地闭锁,按理来讲,晨郡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外甥女,此时入宫乃是天经地义,可问题是……今日动乱的源头乃是监察院,而天下人皆知,晨郡主乃是监察院现任院长范闲的正妻,此时对方要入宫……

  “本官只是不知道陛下想不想见到郡主。”宫典沉声说道。

  林婉儿的心头微微一紧,知道宫典将军暗中提醒的是什么意思,对方是担心自己入宫替陈萍萍向陛下求情,而现如今,但凡有人敢向陛下求情,只怕反而会惹得陛下大怒,尤其是自己身份复杂,一旦开口求情,说不定反而会激化矛盾,让陛下对监察院,甚至是对不在京都的范闲,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她沉默片刻后,强作笑颜说道:“听说几位大学士在宫里,靖王爷也进了宫,我想进去看看。”略顿了顿后,她轻声对宫典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宫典叹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士兵让开了道路。

  进了皇城,然后又很顺利地进了后宫,林婉儿行走的步伐十分迅疾,待她来到皇帝寝宫之前时,几粒细细的汗珠已经浮现在她的鼻尖之上,双颊微红。

  然而也只能走到寝宫了,谁也没有办法进去。林婉儿看着四周的人,微微一怔,只见宜贵嫔拉着三皇子的手,满脸忧心忡忡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大皇子生母宁嫔的面容却是格外冷漠,在宫女们的陪伴下,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另一边。

  靖王爷站在殿门口,正和叶重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而石阶的右手边,朝廷的文官首领胡大学士一脸沉重,在他的身后是门下中书的另外两位大学士,贺宗纬此时已经押送陈萍萍往监察院去了,所以并不在此。

  最令林婉儿感到意外的是,已经辞官三年,只在家中抱孙为乐的前任大学士舒芜先生,此时也来到了大殿之外,深陷的双眼看着紧闭的殿门,保持着与他暴躁性情完全相逆的沉默。

  众人看到是晨郡主来了,各自分开见礼,只是胡大学士瞧着她的目光里也有一种与宫典相似的忧虑。看来这些庆国朝廷的大人物们,在这件事情之后,所担忧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担忧陛下处死陈萍萍之后,那座监察院的反应,尤其是……范闲的反应。

  在场间众人之中,林婉儿与宁嫔最为亲近,因为自幼她就时常在宁才人的院子里进食睡眠,然而今日看着宁嫔的面色有些怪异,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向几位大学士行过礼之后,便来到了靖王爷的身边。

  “若若已经进去了半个时辰。”靖王爷似乎知道自己这位看似糊涂,实则像她母亲一样精明的外甥女想问什么,黯淡说道:“除了她之外,陛下没有见任何人,你也不要想着凭恃陛下宠你,就在这时候闯进去替那条老狗求情。”

  此时场间的大人物们各有心思,没有人注意到靖王爷与晨郡主之间的对话。林婉儿听到靖王爷的话后,面色微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陛下可有大碍?”

  “祸害活千年,哪有这么容易死的。”靖王爷皮笑肉不笑,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林婉儿的心头一惊,没有想到靖王爷居然在皇宫里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先前入宫之时,她未尝没有想过面见皇帝陛下,替陈老院长求情的可能,但她如范闲一般,十分了解皇帝陛下的性情,知道在这个当口,如果还想让陈老院长脱却一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前入宫的路上,有收到消息,听说拟的是凌迟?”林婉儿面色微白,颤着声音向靖王爷核实。

  靖王爷看了她一眼,说道:“看来监察院今日虽然被暂时废了,但范闲还是给你留了些人。不错,皇兄的意思很清楚。”

  林婉儿声音微颤:“就不能法外开恩?老院长毕竟……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些人在担心什么。”靖王爷的眼神浑浊,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条老狗得罪的人太多,你以为那些文臣愿意为他的事情向陛下求情?只不过是都在担心范闲会不会发疯罢了。”

  他看着林婉儿,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所有人都不见,很明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死有很多种,进出皇宫的大人物们其实并不怎么太过在意生死,因为龙椅的阴寒,早已让他们有了这种觉悟。然而怎样死,却是一个极重要的事情,如果陈萍萍最后果真落了个身败名裂,千刀万剐的下场,那股蕴藏在监察院内部的怨气受此血光一冲,谁知道庆国会乱成什么样子。

  陈萍萍行刺陛下,毫无疑问是死罪,可是如果赐他自尽,哪怕是斩首,绞刑,或许都会在展现陛下宽宏之余,最大可能地消除此事所带来的狂暴气流。然而没有人知道御书房内,那一对君臣之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对话,以至于皇帝陛下展露了难得一见的怨毒与愤怒,务求要让陈萍萍在一种最凄惨的状况中死去。

  林婉儿听着靖王爷的话,沉默了起来。如果皇帝陛下可以稍微宽宏一些,或许即将回到京都的范闲,也可以更接受一些,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的想像之中,谁也不知道范闲知晓此事后会真正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宁姨今天……有些奇怪。”林婉儿看着远方廊下面色漠然的宁嫔,微皱眉头说道。

  靖王爷面色微变,没有说什么。有很多事情,只是他们这些李氏皇族的上一代才知晓,没有必要告诉这些晚辈和外人。他相信宁才人这些年对皇帝陛下是有真情意的,但是他也相信,宁才人直到今日,都没有忘记那个老跛子。

  太阳渐渐西下,已到了暮时,晨间落了一场雨,青石板间还留着些水渍,光线渐渐暗了起来,那些水渍却亮了起来,就像是点燃了灯火。

  皇宫里的灯火亮了起来,虽然及不上西天的朵朵红云耀眼美艳,却也星星点点格外漂亮。陛下宫里的灯火亮得最早,盏数最多,明亮无比,透至窗外,将四周照耀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林婉儿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想到了几年前范闲被刺成重伤,险些丧命,似乎也是在这座宫殿里医治,当时的灯火也是如今日这般亮,当日主刀的也是里面的那个姑娘。

  一滴汗水险些从额上那络湿发上滴落下来,幸亏旁边一名宫女伸出手帕接住。这名宫女惊恐万分地退了下去,范若若却是面色不变,依然在满室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轻轻地移动着手里锋利至极的手术刀。

  这一整箱外科医疗器械,都是内库集中了最先进的工艺打造而成,凝结了当年叶轻眉、费介到后来范闲所有人的智慧。而范若若也是从这些亲人们身上,学到了如何使用这些东西。

  在青山上的数载苦修,对这外伤医治的研究,让范若若终于成为一位真正的良医,而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哥哥身上颤着手拉开血口的清稚小妹了。

  赤裸着上身的皇帝陛下平躺在硬榻之上,双眼微闭,范若若就在他的右手方,谨慎而平稳地用小刀在他的身上滑动,刀锋指处,光滑的皮肤裂开,焦糊的洞口破开,血水渗了出来,然后范若若用她那双稳定的手,用镊子探了进去,镊住一粒硬物,用力地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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