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20节
周楠心中奇怪:“云娘,都到地头了,你怎么不走了?”
小椅子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娘是怕挨大伯的打。”
他口中的大伯就是云娘的大哥,叫杨有田。
“什么,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楠抽了一口冷气,忙问。
云娘面带悲戚:“相公,你别问了好不好?”
小椅子又插嘴:“我知道,我知道。去年二娘回娘家来,大伯家的媳妇,就是大婶婶见二娘身上的衣裳太破,就偷偷将自己的裙衣给了她几件。结果被大伯知道了,就骂二娘是小偷,只知道从娘家偷东西贴补夫家,按着二娘就好一顿打,就连大婶婶也吃了几记耳光。六爷爷就在旁边看着,还说打得好。”
听到他这段话,周楠抽了一口冷气,继而恶向胆边生,喝了一声:“云娘,可有此事?”
现代人或许不明白几件衣裳在古代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商品经济极其不发达,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古代。一件棉麻所制的衣服价格不菲,就周楠所知道,现在市面上上好的棉布袍子得一两银子,相当于普通百姓全家老小两个月的口粮。
很多人过年过节才扯了布缝上一件,破了烂了,补上一块补丁继续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补丁重补丁,都打成箭靶子了。不像后世,别说衣服裤子有破洞,一旦款式过时了,就直接扔垃圾堆里。
在明朝,布料是可以做为硬通货使用的。
云娘的大嫂见不得小姑子日子过得苦,偷偷给了她几件裙衣,相当于直接给钱,自然犯了她哥哥的忌,以至饱以老拳。
云娘听到丈夫问,眼圈一红:“相公,别……别问了……”
周楠气愤地说:“云娘,你的性子就是太柔了,难怪受人欺负。”
“不不不,相公,来都来了,若是不去,爹爹和兄长晓得了,以后还怎么见面?”
周楠冷笑:“为了区区几件旧衣裳,连父女、兄妹亲情都不要了,这种亲戚咱们不认也罢。云娘,走,咱们回家去。”
云娘一把拉住周楠,也不敢说话,只不住摇头。
一阵木铎声传来,却见山弯处,有一驾牛车拖着柴草回来。车上坐着一个穿着黑布袄子的老者,看到三人,就喊道:“可是贤婿到了,云娘,都到家门口了,怎么还停了下来?”
云娘“啊”一声:“爹爹。”又扯了扯周楠的衣角,示意他上前见礼。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大概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杨六爷了,周楠定睛看去,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头,满面都是皱纹。不过,倒是长得方面大耳,颇有气派。
他微微一拱手:“见过泰山老大人。”
杨六爷矫健地从牛车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周楠的手,哈哈笑道:“贤婿,上个月我听人你说辽东回来,本要叫你兄长过去见你,顺便看看家中还短少些什么。这不是春耕农忙吗,也不得闲,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十年不见了,你也高了,壮实了,不错,不错。虽说没有功名在身,不过,这日子不也一样过下去。走走走,家去,今日老夫杀了一口猪,算是为自家姑爷接风洗尘。今天晚上就在家里歇一夜,我已经叫人在熏腊肉,明日带上几十斤回去。”
他看了云娘一眼,面上尽是慈祥:“你这闺女,最近瘦了好多,脸也白得糁人,身子可好些了,可得保养好身子啊!”
见父亲对自己如此关切,云娘心中温暖,忙道:“多谢父亲挂念,女儿身子好着呢!脸白,那是因为最近没有下地晒太阳。相公体恤女儿,不肯让我在地里劳作。”
杨六爷老怀大畅,哈哈笑着:“不愧是我的贤婿,知道疼人。乖女,当初为父给你选的这个夫婿不错吧?”
“爹爹!”云娘大窘,俏脸微红。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云娘的娘家,杨六爷将周楠迎进堂屋中,又给他夫妻二人倒了热茶,摆了茶食,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家人倒相处融洽。
杨家都是清一色的瓦房,屋中的陈设倒是不错,收拾得也干净。堂屋的桌上还放在两口花瓶,插了花。地面都铺着砖,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中的房屋,由此可见杨家的经济条件不错,在本地也算是小康中上人家。
院子里满是血,有几个村民正在给一口刚杀的猪褪毛起边口,妯娌大嫂们则在一边说说笑笑。
看到云娘欢喜的样子,周楠心中奇怪。看今天老丈人对自己和云娘的态度简直就是父慈女孝,不像先前小椅子所说那么恶劣,难道那小屁孩说的是假话?
说了一半天话,杨六爷突然问:“贤婿,你们周家庄有多少青壮后生?要能冲能打,要敢于流血的那种。”
敢于流血牺牲?
周楠:“泰山老大人这是何意?”
杨六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周楠:“刚过农忙,倒是没事,虽说不多,三五十个青壮还是有的。”
“三五十人,太好了,太好了。”杨六爷搓着手兴奋地说:“明天你回去把他们都带过来,就说我杀了一口猪,要请大伙儿吃酒。”
周楠:“泰山,小女婿更不明白了,平白地请这么多人做甚?”
“干仗!”杨六爷眼睛里爆出两点精光:“展家村的人实在可恼,有你手头那三五十人在手,看老子不把他们屎都打出来。”
第十九章 翻脸无情娘家人
事情是这样,云娘娘家所在的泉水村这一片在行政上划归五港口镇,虽然处于淮河冲击平原上,可因为地势高。和县里别处都是河流湖泊纵横不同,到处都是小丘陵,春夏之交最是缺水。
也因为缺水,这里才取名泉水村,可谓是缺什么取什么名儿。
因为每年都会旱上两月,弘治年间在知县的率领下各家出工出力,建了不少水渠,倒也将这一片小麦产区浇灌成沃野。不过,时间一久,各项水利设施日渐荒废,百姓灌溉用水问题变得严重起来。
五港口镇有五大姓,分别是展、洪、刘、张、赵,而云娘娘家的杨氏则是永乐年才从江南迁来的外姓人家。所处的泉水村又是最贫瘠的地区,所以人口不多。日常民间但又冲突,一向都会吃点不大不小的亏。
前阵子因为天干,地里的小麦需要大水漫灌,光引水渠里的那点水自然不够。上游的展家就截断了水流,只顾着自己家,一滴水也不放到泉水村来。
难怪周楠先前在村口,见地里的小麦都干得快死了,原来是缺水。
这可是杨家未来半年的口粮,若再引不到谁,今天的收成就完了,叫人如何不着急上火?
争水这种事乃是中国在处于农业时代最叫人头疼的事情,历史上甚至还酿成过动摇一个王朝的大动乱。比如清朝末年太平天国的来土之争,就因为来人在土地和水源上和土人发生激烈的冲突,最后揭竿而起,糜烂南方十省。
官府一个处置不好,那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于是,通常就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听凭民间自行协商解决。
口粮问题大如天,可没有协商的余地,直接采取械斗的方式,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简单粗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杨家人少,到杨六爷这一辈,也就十来户,五六十口人。扣除老弱妇孺,能聚拢在一起的青壮也就十来人。而展家世代生活在这里,家族繁衍生息,振臂一呼,轻易就能聚拢上百人马。
最要命的是,展家领头的展中成又是这一片的里长,平日间常在县衙门走动,算是大明朝基层组织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