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371节
邹应龙:“恩师身为内阁次辅,正当铲除这等奸佞国贼。若是振臂一呼,必然从者云集。学生愿为恩师马前卒,与严党奸人不死不休!”
徐阶脸一沉:“云卿,你今天来见老夫就为说这话?”
邹应龙:“学生这句话已经梗在喉咙里多年,不吐不快。”
“你又懂得什么?”徐阶哼了一声。
这师生二人顶起牛了,倒冷落了旁边的周楠。
周楠心中气苦,我呢,我的官职呢,你们先说我这头吧:“阁老,云卿……”
邹应龙:“子木,你别说话。”
周楠气得差点吐血:邹应龙,你打什么茬,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徐阶问邹应龙:“云卿可是在工部闹得不愉快,出了什么事?”
邹应龙面上带着屈辱的神色:“恩师,学生,学生实在是听不得别人在背后议论你老人家。大家都说你是严嵩的一个小妾而已。恩师,学生受不了这个屈辱。”
师父师父,在他的心目中徐阶就好象是自己的父亲一样。
被人比做小妾,邹应龙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到最后终于落了下来,哽咽道:“恩师啊,士可杀,不可辱。”
徐阶还是一脸的平静:“说说吧,你究竟是怎么了?”
邹应龙:“今日上午,学生听工部的人说周子木被免去了暂代军器局大使一职,就去过问,却不想……”
第三百零六章 旧事
徐阶眉头一皱,打断自己学生的话:“云卿,你也休要再老夫面前说这些,我也不爱听。别人要说什么,自说去。”
“可是恩师……”
周楠已经猜出邹应龙遇到什么了,自己被徐阶安插在军器局所谋甚大,这一点邹给事中大约也有所察觉。
再说,周楠这个官职是徐阶一手提拔,关系到徐相一门的脸面,即便是一个小到极处的位置。这回轻易被人毫无理由地免了,这已经是不给徐阶面子了。作为徐阁老的门生,邹应龙自然要过问。若是连个小小的八品大使也保不住,试问今后谁还把次辅当回事。
打个比方,这事就好象是后世一个副国级竟然保护不了一家国营拖拉机厂的厂长,说不出不是笑话吗,权威何在?
工部是小阁老严世蕃的地盘,经营多年,铁板一块。邹应龙不过是一个给事中,遇到事情只能上折弹劾,也没有决策权,结局可想而知。
别人对他邹大人自然是无视加不理,双方一通争执,必然碰撞出真火来。于是,工部的官员对他也没有好话。大约说了些你老师在严阁老面前就像小妾一样听话,你又来废话什么?哪里凉快,呆哪里去吧!
邹应龙性格本就刚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回去之后越想念头越不通达。
今日休沐,心一横,索性跑到徐阶这里来求老师上折弹劾严嵩,对严党全面开火。
以徐阶那稳妥的性格,自然是不肯行险的,只安慰着邹应龙,说了许多圣人之言的道理。
可怜周楠好几次就想开口,偏偏插不进嘴去。
见徐阶谆谆教诲模样,仿佛看到一个唠叨的老妇人。周楠心中叹息:这徐阶果然是满性子,别人说他是严嵩的小妾,我看应该是老妻才对。徐相啊徐相,你不是龟相,你是妪相啊!
他心头急噪,如果让这对师生这么说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看徐阶的架势,他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和严嵩全面开战。一个人隐忍太久,未免瞻前顾后失去了锐气。
等下即便自己拿出李家父子的告发书,只怕徐阶也下不了决心。
是时候帮邹应龙加一把火了。
周楠心中一动,突然喝道:“恩相,难道严氏父子杀害杨继盛的事情你都忘记了?”
邹应龙也是身子一震,跟着叫道:“对,恩师,难道你忘记了那桩旧事了吗?”
徐阶定住了,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官帽椅上没有说话。
屋中安静下来,能听到三人轻轻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邹应龙见恩师如此神情,心中担忧,小声道:“恩师……”
突然,徐阶往日那张慈祥温和的脸突然绷紧,涣散的眼神凝成一束,如同一根尖刺,叫周楠和邹应龙感觉眉心一疼。
徐阶的脸上浮现出腾腾杀气,变得狰狞了,他一字一句地说:“老夫一刻也没有忘记。”
杨继盛,字仲芳。北直隶容城人氏。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张居正同科,他会试时的座师是徐阶,两人有师生之情。
中进士之后,杨继盛初任南京吏部主事,后起用为诸城知县,迁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调北京中央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嘉靖三十二年,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在狱中备经拷打,终于嘉靖三十四年遇害,年四十岁。
除了会试中的师生关系之外,杨继盛和徐阶还有另外一层亲密关系。
原来,嘉靖二十五年的时候徐阶曾任国子监祭酒。杨继盛在中举人之后,曾经在国子监读书,徐阶对这个惊才艳绝又品格高尚的监生极为欣赏,管教得极为严格。
在徐阶心目中,杨继盛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是未来徐门最得意的干将。
正因为有这两层关系,两人名为师生,情同父子。
杨继盛被严嵩陷害问斩的时候,他这个做老师的按道理应该全力搭救才对。
可是,徐阶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也因为有这件事,世人对徐阶颇为不齿,就连张居正也不和他亲近。说起来,张居正也是徐阁老的学生。只不过,张太岳和他之间只有这么一层名义的关系,自入了裕王府之后,两人就没有往来。
这也是徐阶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之一。
说完这句话,徐阶突然眼泪长流:“仲芳啊仲芳,为师对不起你啊!不是老夫不肯救你,实在是当年要杀你的是陛下,陛下一日也离不得严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师若是强出头,不但救你不得,反将自己陪了进去。老夫隐忍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待时机为你报仇啊!为师忍受世人的疾讥讽和鄙夷这么多年,心中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