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532节
要做足证据,把案子做成铁案也容易,关键是需要锦衣卫配合。
这大概就是陈洪今日到访的原因吧?
朱伦:“伯父,你觉得徐阁老会是幕后主使吗?”
朱希忠:“有义,你觉得呢?”
朱伦:“还是刚才伯父所说的,动机,徐阁老没有这个动机。侄儿无论也想不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陈洪实在太荒唐了,这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吗?我想,伯父断不可能听之任之。”
“有义你话少,怎么现在却长篇大论了。”朱希忠笑笑:“我自有计较,很多事情可说不准呐!”
“难道伯父要应了陈洪?”朱伦一张脸憋得通红:“伯父公正严明,乃是侄儿最敬佩的人,难道你老人家要视《大明律》如无物邪?”
“有义,你是不是对伯父很失望,很痛心?”
朱伦咬着牙不说话。
朱希忠:“我再问你,咱们锦衣亲军是做什么的?”
朱伦:“还是为何,维护法纪,惩办奸邪。不冤枉一个君子,也不放过一个奸佞。”
朱希忠突然笑起来:“你说的那是亲民官,县州府的正印官,省提刑按察使司,刑部,却不是咱们锦衣卫。咱们是天子亲军,说到底惟皇命是从。俗话说:仁不掌兵,义不行贾。仁义这种东西,和咱们厂卫没有任何关系,咱们就是天家的一把刀。有义,你还是太年轻,义是你心中之蠹,做事多看看多想想,或者什么都不想才是好的。”
朱伦终于忍不住了:“天地自有正气,伯父所为,侄儿不敢苟同,也不明白你老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呢,伯父请给侄儿一个动机。”
“动机,动机……嘿嘿,当初老夫就不该让你进锦衣亲军衙门,而是应该派你去刑部掌管刑名的。可惜啊,咱们是勋贵,不能做文官。”笑毕,朱希忠长叹一声:“还记得刚才陈洪所说的许绅之死吗?”
朱伦:“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满腹都是怨气,不想听伯父继续唠叨下去。
朱希忠缓缓道:“别说都道许绅那日下药之后,陛下四个时辰才醒。他因为惊吓过度,这才撒手人寰的。其实,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许绅是被陛下赐死的。当年医院的所有太医,也被陛下一网打尽,流的流杀的杀,一个也没落下。”
朱论吓了一跳:“怎么会?”前头许太医刚因为救驾之功本封为太子太保,后脚怎么就被赐死了,连带这太医院也集体落马,这转变实在太突然。
“因为徐阶好象查出太医院有不臣之心,当时他在京任国子监祭酒。这徐阁老可是做过延平府推官、江西按察使的,经他的手不知道办过多少案子,查这事得心应手。不然,你道徐子升这二十年来为何平步青云,直入内阁宰执天下?”
“不臣之心?”朱伦心中一颤,失惊:“怎么可能?”
朱希忠:“有义,我问你,若是要弑君,谁最方便?”
不等侄儿回答,朱希忠道:“太医院,自然是太医院。人食五谷杂粮,怎么能不生病,天子亦是如此。他们有是给天子下方子的人,如果和外朝勾结,谁人监督。我再问你,我朝历代先帝寿元几何?”
朱伦:“太祖高皇帝享年七十一。”
朱希忠:“从仁宗皇帝开始说。”
朱论:“仁宗皇帝享年四十七,宣宗皇帝享年三十八,英宗皇帝享年三十八,代宗三十;宪宗皇帝享年四十一,孝宗皇帝正德天子享年三十六。”
“你记性倒没错,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且不论,马上得天下,得享天年也不意外,可后来的天子为什么都短寿?倒是咱们现在的嘉靖天子耿于女色,成天服食丹药,非长寿之相。可陛下在位四十多年,先后三次铲除太医院,如今已经五十有七,已是高寿。有义,你是个精干之人,在刑名上又有天分,难道你不觉得这事甚为蹊跷吗?”
“这……”朱伦抽了一口冷气。
“可是……可是,太医院还有徐阶同伯父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啊,伯父……”朱论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背心全是冷汗。
这个时候,一阵冷风水来,满池塘都是枯黄的荷叶在晃动。
他感觉自己仿佛掉进那一池冰水中。
冷得失去了知觉。
朱希忠缓缓点头:“当年,老夫和杨慎交情不浅。可惜,议大礼之后,就不再往来。哎,老友如今已驾鹤西去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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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往事真相
伯父刚才这番话已经涉及到大明朝这一百多年来最可怕的秘密,那就是太医院和外朝文官勾结。
太医,太医,顾名思义就是给皇帝看病的郎中。表面上看起来,或许这是一个技术岗位。
但其实大家都想错了,太医院的医生仅仅是一个官职而已。
明朝实行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太医这个职业是世袭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父亲是太医,那么,你一生下来就注定要给皇帝开方子治病,无论你对医学感不感兴趣,是否有这方面的能力。
国家这么规定了,你就得干,干到老,干到死,然后让你的子孙接班。
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京城有十可笑,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
这固然是笑话,却也充分说明这些东西的不靠谱。
因为医术堪忧,一遇到宫里的贵人生病叫太医院下方子。太医们首先想的不是如何治好病人,而是一旦出了事怎么推卸身上的责任。猛药是不可能下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左右不过是甘草、枸杞、川贝、人参、枇杷叶之类吃不死人,滋味又不错的补药。
遇到贵人们伤风,索性一句“多喝热水”连方子都不肯开。
如此一来,太医院就充实着大量官僚,真正医术高明的人也没几个。
既然是官僚,必然和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这一岗位还能经常出入宫禁,接触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人,也必然是朝堂大人们争相笼络的的对象。
如果……如果说太医真要对皇帝不利,实在太简单了。
朱伦艰难地问:“伯父,这太医给人开的方子可都是要留档的。而且,给人下药之前都要试毒……岂能那么简单。”
朱希忠:“人和人的身子是不一样的,譬如有的人身体健壮,内火旺健,下的方子药性就得温和,以温养为主。若是一味用大补之物,难保不阴阳失调。长此以往,身子就垮了。你去查方子,都是人参、鹿茸,这东西可没毒,你又凭什么治他的罪?”
他继续淡淡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有的药本身就有毒性,如何首乌、马钱子,下药的时候极是考究。需要臣药、佐药、使药辅助,分量如有偏差,后果就严重了。还是那句话,人和人脉象不同,用多少量全凭太医心意,你也挑不出错来。”
朱伦一身都冷得僵了,想起孝宗正德皇帝的往事,心中全是可怕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