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615节
皇帝也不睁眼:“高拱,你怎么看?”
高拱:“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金四哥杀得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打行的人的猖狂,当着顺天府将地坛社的奸人索拿问罪。另外,京畿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不能这么乱下去。从即日起,所有打行和民间会社都要一一甄别,若有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黄锦也道:“高阁老此言甚是,京城民间组织也到了必须清理的时候,可交给顺天府去办。至于人犯金四哥,乃是见义勇为,可立即释放,不用通过有司。宛平知县勾结打行,欺压百姓,着即缉拿。”
嘉靖睁开了眼睛:“可,有司也没甚用处,若是都按规矩办,却不近人情。天理,说到底不外是人情。”
这事周楠想得明白,要想救金四哥,还真只能把事情闹到皇帝这里来。
在任何一个朝代,统治阶级都不希望看到有地下社会的存在,都希望治下的子民都是温良听话的的。说难听的,都希望大家是绵羊,不然也不会有七品知县代天子牧民一说。百姓是羊,天子是羊倌,而官员则是皇帝手中的鞭子。
也因为这样,前一阵子朝廷才下旨禁了《水浒传》也免得大家读了这小说乱了心性,也学梁山强盗好勇斗狠,视朝廷为无物,在民间另外高一套黑色会主持的社会秩序。
周楠也是在那日在茶馆里听书的时候得到的启发,决定将这事无限拔高,拔高到黑色回挑战朝廷法律的高度,搞事情重回皇帝身边。
果然,这事引起了皇帝和高拱的重视,统治阶级空前团结,准备将经济的地下黑恶势力彻底扫空。
不过,这事的还不够大,还不足以让自己回到皇帝身边。
事情现在交到顺天府手里,也没他周某人什么事了。
周楠立即道:“陛下,此事情处置未免太草率了。”
嘉靖:“怎么说?”
周楠道:“禀陛下,京城打行至少有二十来家,粪行也在同样之数。这其中牵扯的利益颇大,我就不相信打行的人和官员没有勾结。那什么天坛社可以勾结白知县,其他打行背后肯定也有官员撑腰。这已经是赤裸裸地挑战官府权威,不能不办。”
最后,他补充一句:“现在国家在圣明天子治下,太平无事尚好,一旦国家有事,这些官员又怀有异志,登高一呼,怕是要从者云集了。据臣调查,京城每个打行都有打手二三十人,二十来家就是五六百。再加上他们控制的民夫、青壮,聚拢三两千当不在话下。”
“啊!”所有人顿时色变,这是多么可怕的情形啊!
明朝的中央集权统治在汲取前朝的经验教训之后,已经非常完善了,尤其是对于基层的掌控更是唐宋所不能比的。
对于基层控制,明政府主要采用两种手段。
一是乡绅、宗族自治。地方上的民事纠纷,甚至是轻微刑事案子,士绅们自己就能解决了。而士绅大多有功名在身,是政府的坚决拥护者。
二是严格的户籍管理,以里、保、邻为单位,牢牢地将普通人的人身束缚在土地上。
除非遇到明末那样的大天灾,就算有人想造反也聚不起人手。
京城黑色会结社,并采用暴力手段控制地方,那已经是对国家意志的一种挑战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嘉靖霍一声站起来,大声咆哮:“好好好,好得很,朕还真不知道,就在朕的脚下还藏有这么一支大军。查,彻查。高拱、周楠、朱伦,你们三人负责此案,把事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若有事,不用通传,直接驾前禀告。”
一个中央特派小组就这样成立了,还是直接通了天的。
“是。”三人同时拜下去。
周楠面上露出笑容,心道:“此案不小,真办起来,没一两个月弄不完,我这不就能够天天跑皇帝这里来混脸熟了。高拱啊高拱,你真以为能整到我吗?”
“我胡汉三今天又回来了!”
从皇帝那里出来,嗅到西苑阴凉的空气,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周大人感觉相当的好。
三人小组的办公室地点设在西苑禁卫的值房里,不过,大家平日里也不爱呆那里。
高拱每天要去内阁上班,还得来西苑值守。
朱伦则更忙,这案子都是他在查。这两日,小朱整日忙着捉人,不但将白知县给拿了,连整个京城的黑色会也扫了个精光统一关押在锦衣亲军军营旧址,拷打审问,准备再深挖几个幕后主脑。
周楠却是最闲的,捉人的事情轮不到他,也没学过这个专业,主持全局自有高拱。
他每天来西苑之后先是去看看案情进展,然后去内阁值房逛逛,和几个阁老聊天大屁。再然后,就厚着脸皮凑到玉熙宫去。
黄锦倒没有赶他走,反让周大人进去侍侯,再作几首青词,将皇帝很满意。
就这样,周楠顺利地回到嘉靖身边。
“这事做得不错,想不到子木别出心裁用这种法子回到陛下身边,不错,不错。但有一点不妥,甚为不智。”这一日,周楠正在内阁值房混午饭,恰好是首辅徐阶值守。
周楠不理解:“敢问阁老,在下什么地方做错了?”
徐阶道:“清理京畿打行游民一事,可大可小,运用之妙,存忽一心,又是拿了尚方宝剑的,可现在这把剑却落了高拱的手里,叫人不安啊!”
周楠:“何为大,何为小?”
“小不过是民间地皮流氓欺行霸市,捉了,判个徒刑了事。至于得了打行孝敬的官员,罢官免职就是。怕就怕高阁老要将案子做大,牵扯到什么大员头上,那就不好收拾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猛虎出于柙
周楠:“首辅是担心高阁老这一查,却将祸水东引,烧到你老人家的头上来,给咱们来一个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是的,上次空明案就是这样,分明就是陈洪和朱希忠做了个局,要将徐阶拉下马。这次如果高拱有心借此案生事,也保不准啊!
徐阶抚须:“倒不可不防,朝堂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很多东西,到最后却来一个出人意料的大转弯。板子高悬在空,没落下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自己身上。这个板子的威力在于它没有落下的时候,那就是人人自危呐。”
周楠心中一动:“此案不会和首辅有牵扯吧?”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道:“首辅请恕晚辈无礼,阁老断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是的,他现在是徐阶首席智囊,未来徐门的旗手,现在已经全盘介入徐家的资源。
徐阶的财源他清楚得很,全在江南,靠着松江的土地产出和从湖广到南京的物资流通,这已经足以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京城的生意水太浑,老徐头可没什么兴趣给自己找麻烦。
徐阶笑笑:“子木,连清运粪便的生意也有人做,而且动静颇大,真是不讲究。按说,粪行揽了这个生意,也算是为官府分忧,那是大大的好事。坏就坏在打行的人恶意哄抬市价,搞得大热天的京城臭气熏天,民愤极大。此事地方官府竟然不处置,可想定然和其有所勾结,说不定还真有个大人物在后面主持,此人是谁,老夫倒是有些兴趣了。”
听他这么说,周楠失惊:“首的意思是这事真有人幕后指使从中渔利,这钱赚得也太违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