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寻道者 第421节
白术很享受这段久违的,生而为人的时光,但他需要将意志与这这凡胎的躯体磨合,才能避免灵与肉之间的冲突。
在他磨合神与人的这段时光,也唯有让无明,让这个蒙昧而尚未觉醒的意识,来继续接管地上的肉身……
这时。
一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见白术和谢梵镜同时回头,齐刷刷地看过来,掌柜的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强作镇定,无奈摊开手掌。
“没了。”他说。
“什么没了?”
“楼里吃食都被这位姑娘吃完了,现在裹面也来不及,眼瞅着都得响午了……。”掌柜的摊开账簿,讪笑着问道:“两位,今儿谁结账?”
“她!”白术不假思索。
“……”
一道目光从白术腰间丰厚的荷包瞟过,含着隐隐的鄙夷,又落在他脸上。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吃的,凭什么要我付账?”白术坦然伸出手,对掌柜慢悠悠摇着手指,叹息笑了起来:“跟你说个至理罢,这世间——没有人能薅我一丝的羊毛!记住了,没有人!”
“……”
在喧闹声中,谢梵镜意犹未尽抿着嘴角,目光久久停留在蒸笼里最后一个牛肉包子上,舍不得抬头。
她啊呜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咬下,耳畔又蓦得风声一紧。
“再见了,能吃的小虫子。”起身后,白术捏着那张呆呆的小脸,突然心情大好:“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泥(你)……要奏(走)啦?”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女孩嘴里传出来。
“这肉身太孱弱了,我很喜欢如今久违的,托生为人的时光,所以我要去磨合灵与肉的界限。”白术眯起眼睛,他只觉得眼前女孩像一只乖巧,又呆呆的猫:“我现在很饿,很累——”
牛肉包子被她高高递过来,白术楞了楞,又笑着摇头。
“这倒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静了片刻,他张嘴咬住最后一个牛肉包子,然后轻轻俯下身子。
那一瞬,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头顶传来的那温暖而轻柔的摩挲触感,让谢梵镜呆呆瞪大了眼,连身体都好像轻轻僵住。
最后听见的,是他似有似无的散漫笑声:
“真是有趣呢,能吃的小虫子……”
……
那袭白衣在中午的日光下一点点淡去,很快,便消失在青石巷弄的窄小浓阴里,像白鹤飘向飞雪般的芦花深丛。
谢梵镜怔怔看着他走远,心里微微一痛,好像有一片极薄的小刀从那里划过。
她心底像一团绞着的丝线那样慌乱,酸涩、刺痛……如同一只小小的刺猬在心底来回的滚,浑身硬毛都倔强的倒竖起来,扎得她鲜血淋漓。
“现在脸红也没用,人都走了!”
看热闹的掌柜叹了口气,对后知后觉,陡然双颊绯红的女孩摇着头:
“年轻人啊,诶……”
他抱住泛着白的粗厚账簿,感慨唏嘘了几句,也转身回了头。
会再见吗?
那时的谢梵镜想着。
她想,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明明并不确定,却偏偏是这样认真的笃定着,心底的小刺猬跳啊跳,也好像忽得收敛了所有硬毛,变成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小肉球,在轻轻地蹦啊蹦……这种没由来的预感让她眯眼笑了起来,也忽得就开心了。
……
两年后。
江南,太州城。
在城楼中心的法坛上,谢梵镜又再一次,再一次地见到了他。
万人空巷,在乌泱泱的人群簇拥下,法坛上,俊美且年轻的僧人目光悲悯,他双手合十,平静面对着无数听经的信客,神色坚定而柔和。
漆黑的人潮中,谢梵镜看见一个娇俏的女孩子在欢快地一蹦一蹦,卖力举着手,她红衣如火,笑起来的时候,娇媚的眼睛弯弯的,像狭长的月牙儿。
僧人与她目光交错时,脸上总会不自觉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温柔笑意,他掩饰的极深,但谢梵镜,却好像看得很清楚……
笑声、赞声、念声、颂声、衣料互相摩挲的沙沙声、孩提呜呜的哭声……人潮中,谢梵镜茫然地向着法台处一步步走近,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好像走得跌跌撞撞。
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了……
清朗的声音温润从法台上落下,平静地,就像荷风轻柔涤过盛满六月暑气的池塘。
谢梵镜听清了他的声音,也看清了在法台不远处,那个红衣女孩子那张娇俏柔美的脸。
在法台上。
他说: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开坛讲法
太州城,日中。
在万人攒动的潮海之外,几间荫凉的华阁里正传来欢笑声,贵人们一边豪赌取乐,一边用冰壶饮用远自长安甚至洛邑的醇酒,而穿着绣金帛裙和厚锦长衣的侍女们,在华阁里来来回回的穿梭,为他们奉上酥酪和瓜果。
这里离法坛并不远,正是听经的好去处,但在华阁周围,却并没有人敢来涉足。
重铠大枪的武士们如同一尊尊森严的铁俑,沉默锁死了华阁周围的空地,听经的人潮也默契远离,远远地,就隔开了一片偌大的留白。
在这里,在太州城中……
有人暴露在正午的日光下,眯着眼睛,在暑热里汗流浃背。也有人被熏风和少女身上的乳香轻柔簇拥着,清寒的冷雾在脚下流过,连衣袖都带着缱绻的味道。
“这和尚……”
华阁中的一处牌局里,燕令——这位太州燕家的嫡子突然抬起头,他将目光投向华阁外的法台,静了静,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这和尚有点意思啊,我开始喜欢他了!”
一次开坛讲法,竟引得太州城万人空巷,甚至连邻郡的几个城县都有不少来人,对于素不崇佛的江南三郡来说,这已算是天大的盛举了。
“喜欢?”牌桌中,除燕令之外,其余三人脸上表情都怪异了起来。
“这可是南禅宗的和尚,你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心思,最好收敛些!”陆植皱了皱眉,用力打出一张牌:“你不想活命,老子还想呢!”
“……喜欢是欣赏的意思,你别满脑子混账念头!”燕令扯了扯嘴角,突然沉吟开口:“说起来,我仍是有一事不明。
江南三郡素不崇佛,这叫无明的和尚明知我们这些世家不喜外道,却为何还偏偏要来太州城讲法?”
“哪里不行自然就要钻研哪里,他来佛脉贫弱的太州开坛讲经,这不是很正常吗?”陆植有些无语。
“我明白你的意思,燕令,不必多说了。”燕令还想开口,却被牌桌上另一道声音突兀中断,衣着华贵的童子凝望着手上的牌局,笑了笑,然后抬起头:
“你是想问,那个无明是否别有用心吗?”
“是。”
“此事不足为奇,跟你明言了吧,我便是奉命前来盯他的!这和尚要么是奉命来江南栽种佛脉,要么……”童子突然停下,嘴角扬了起来:“便是为了上界活物!”
上界活物……
当这个词被再次提起时,燕令突然有种恍然的错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这个词了,那一刹那的错愕,令他也微微失了神。
“两年前,谢家南狩的凤凰骑们离奇身死,至今也是桩悬案,便是因为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上界活物吧……”陆植突然接口:“你小子怎知他是因为上界活物?”
“别满口小子小子的,你小姨是我嫂子,我比你陆植可活活高一辈!”
童子翻了个白眼,看得陆植敢怒不敢言:“这是我家老祖鹤公的卦算,你问我?我问谁!”
鹤公?
燕令登时沉默了下来,还欲争辩几句的陆植也闭了嘴。
界京山上代圣主,八千年卜算第一人,算尽苍生!
他的卦象……
“那无明纵是南禅宗僧人,但也不过区区一个弟子。”短暂的沉默后,燕令有些难以置信开口:“以鹤公之尊……”
“老祖是在推算上界活物时,偶然发现那活物的卦象与无明相连。但究竟是如何相连,是照面的因缘还是其他,老祖也算不出更多了。
让我来盯他,也是大海捞针般的一步闲棋,可有可无……”童子摇头:“你们是已经忘了,但两年前,那上界活物引发的撼动,人仙老祖们可是忘不了!”
那是绝地天通后传开,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上界消息!无论是谁,但凡能捕捉到一丝痕迹,便绝不会轻易放过!
“这可有些苦恼了啊,要如何才好呢?”燕令有些闷闷挠着头,本以为不过是个寻常圣地门人,但居然和那传闻中的上界活物扯上了关联,如此一来,但真的难缠了。
无需童子多言,燕令便知晓,那叫无明的僧人已经被无数人仙暗中注视了。
在他愁眉之际,牌局四人中,那自开始便一直静默,从未出声的最后一人,淡淡笑了笑。
“人仙老祖们的谋划,我们自然猜不到,也不敢去妄言。”头戴凤凰冠,明媚照人的女人忽得起身,曲线婀娜妩媚,如花树堆雪。她走到栏杆处轻声笑了笑,吩咐道:“燕令。”
“阿姊!”燕令忙不迭起身,跟了过去。
“别乱想了,就以圣地门人的礼仪来待他,不要辱了我们太州燕家的门楣。”女子又突然回身:“怀清?”
“我在,我在!”小童也赶忙从坐上跳出,举手示意。
“与那上界活物卦象有相连的,不单单一个无明吧?”
“本是不该说的,但燕姐姐既然问起,我也不好卖关子。”童子笑了起来:“不单是无明,与上界活物卦象有相连,足足有数百人之多!老祖把山里的师兄弟们都派出去了,也是想看看能否有所得……”
“那看来,你果然只是一步闲棋啊。”女子沉吟了片刻,明眸突然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此时法会已然落幕。
僧人合掌向离去的信众们一一致意,他一袭白衣如雪,在斑驳的日光里,也是极浅极淡的一抹白。
女子饶有兴致看了半响,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明日请他来清凉宫赴晚宴罢,告诉他,太州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会来。”她转身:“记得用我的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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