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 第459节
“他们是虚拟的没错,可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和我一样的AI。他们是活生生的血肉生灵,只是表现的形式是程序罢了。”
左吴点头。
峯继续:“我刚才……其实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给了血肉生灵一些面子,说我们AI更擅长机械性的重复劳动,可我更想说,血肉生灵大多没什么恒心和毅力的。”
“一个习惯和一件事能坚持十年二十年,就算心志卓绝远超他人了。而为了陛下您往外探索,或许您的面子能让他们坚持得更久一些,三四十年吧。”
“这段时间里如果他们顺着窝金热给的方向找到了镜弗文明的所在还好,如果没有……陛下,他们是程序承载的血肉生灵,在虚拟的世界也会繁衍,也会发生权力的交迭的。”
“如果,他们在这百十年的艰苦航行中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他们是虚拟的真相,当然连带着也忘记了陛下您。最后用观测与他们取得联络时,他们翻脸不认人了,这样,损失不是会太大了吗?”
左吴抱手:“那你的意思是?”
“给他们做个备份吧,就像燎原备份了整个银河一样。如果他们在那边的百八十年中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们就通过备份把他们还原到还未启程的当下,然后让他们从零开始,再试一次,”峯的语气冷冷:
“我的分身肯定能熬过好几个百八十年。而他们,重复了这么多次,总有一次是成功将使命传承下去,找到镜弗文明所在的吧?”
左吴抿嘴:“那他们失败的那些次,该怎么处理?”
“可以不处理,就和我们的平行世界一样,放着不管就好了,”峯的投影耸肩:“无非就是占用一些亭驿网络的内存。但现在,亭驿网络,灰衣人自己都不用啦,空余的内存多得是。”
“当然,最保险的,还是把那些失败的次数全部删掉,只留下我们备份的时间点,还有他们成功的一次就好。”
峯忽然想起什么:“……哦,这好像一种千年前的小说套路,我记得叫‘模拟器流’?有记录显示陛下您曾沉迷过一本这样的书,相信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模拟器流,就是无限推演未来,然后从无数可能中寻找一个最有利于主角的道路。能写好这种题材的小说少之又少,但大部分有这么一个元素,就能大火和爆卖。
左吴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疙瘩——怎么说的,对对方的未来随意揉捏,还真像一种亵渎,像真的把虚拟对帝特当成了玩具一般。
但所谓慈不掌兵,为了这片真切的银河,峯的方案确实是必须选择的最佳。
只是,该不该向虚拟对帝特坦白自己将做一份他们的备份?即便这有威胁他们,说若不完成任务,他们将在自己手上永世不得超脱之嫌?
……不如先行建立备份,然后向他们坦白。如果虚拟对帝特实在不能接受,就直接回溯过来,让他们蒙在鼓里便上路吧。
当真虚伪,左吴心中涌起鼓鼓压不下去的罪恶感,敲了敲亭驿卫星的表面,在峯对他们的备份完成后,观测。
那位联络人熟悉的声音浮现:“啊,陛下。窝金热先生有没有考虑好我们的提案?”
“……窝金热说他受不了,拒绝了。之后会有一位AI代替我们观测。那么你们呢?你们能不能熬过百十年的艰苦探索,把镜弗文明的方位,和通往他们文明的路径告诉我?”左吴问。
而联络者却是一声苦笑:“坦白说,我们没多少信心,因为……我们缺少了一个推动我们不断前进的动力。但我想,这个动力说不定能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找到,所以我们想试一试。”
“陛下,请先备份我们吧。如果那个我们正在求索的动力化虚为实,那我们必定能得到胜利。而如果我们失败了……只要重来一次就好。”
“我们想知道我们究竟可以为了什么而活。”
第513章 滋味
当下,左吴一行已经在深空中航行很久,造访过了许多星系。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分析这些星系中央恒星的特征图谱。
每颗恒星都有独特的质量、温度、内容构成,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叠加在一起,便是恒星专有的指纹。
得益于昔日星海联盟的工作,银河中的恒星数量虽超过了四千亿颗,却每颗的特征图谱都有被观测和记录。甚至这四千多亿条基础信息,还免费挂在了星海联盟的官网上。只要有心,尽能下载。
这行为当然惹来了相当的非议,有些文明认为这是联盟在侵犯它们的主权,相当于把自己家乡的部分地理信息暴露无遗。
但星海联盟还是顶住了压力,认为这是一个有利于全体生灵的公益事业。
直到圆环播撒黑暗的那瞬间来临时,恒星的基础数据仍挂在网站上,每天遭遇的黑客攻击不计其数,每次攻击都有人妄图篡改其中数据。
但得益于联盟的维护,银河的面貌虽然还遮了一层薄纱,却至少能让兆亿生灵了解和瞻仰。
起初,左吴还觉得联盟这个做法有些不智。谁也不能保证在日后的某天,会不会有只要输入一些基础数据,就能直接摧毁某颗特定恒星的武器出现。
到时候这公益事业将不再是公益,而是后人无不咒骂和痛恨的短视之举。
左吴当然没想到,自己还是想岔了不少。那种定点灭杀恒星的武器没出现,就有人用上无差别摧毁银河空间的手段了。
至于那份免费地图,好消息是再也不会有黑客不厌其烦的攻击承载它的网站了。
坏消息是那网站本身也不复存在,只有存在幸存者的计算机里的备份,恍惚间宣示着那个黄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如今的左吴一行,也是这份免费地图的受益者之一。
圆环摧毁了银河的大部分,被其黑暗覆盖的星系在物理意义上已经无法观测。
原本,内部失去了这么多星系,没了这些星系相互间的万有引力的拉扯和支撑,银河应该像个内部被蛀空了的面包一样,要么就是四散而开变成纷纷的面包屑,要么就是发生收缩,最终变成质密的一小坨。
无论最后是哪个结果,对银河最后的幸存者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可事实上,根据左吴一行所造访过的星系,分析出那些恒星的身份后,再与联盟发布的免费地图相对比,得出的结论有些吊诡——
就是星系间的相对位置,其实并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然后根据测算,星系的运动轨迹也尚且处在合理范围之内。
这是毫无疑问的异常现象,也是科研团队在狂欢下钻研的最多的问题之一。
要么,是引力这能贯穿所有维度的力,还在以某种世人尚且不知的形式,穿透了黑暗,以那些消失的星系为支点影响着世界;要么,就是圆环的黑暗替代了那些星系,撑起了银河的空壳。
两派说法各有各的支持者,他们一天在吵吵嚷嚷什么,左吴也压根听不懂。
左吴知道自己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就是当下,星海联盟发布的免费星图还能用。
通过它,还有自己之前走过的那些星系,自己至少知道那宇宙碎片,有小灰的下层分身作为国民,还在圆环灭世前源源不断有生灵并入的新帝联本土疆域,离自己究竟还有多远。
——根据分析,其实不远也不近,就几千光年而已。只要能找到正确的超空间航道,回归只需要花费月余。
而左吴相信正确的航路肯定存在,因为在之前证明了,燎原的舰队一直隔着几个星系,一直在跟踪和监视自己。
燎原和帝联自古以来都是邻居,宇宙碎片所替换的也是原先旧帝联的领土,燎原人能到这里,就说明自己也有机会循着他们来时的路回去。
可惜。
对于现在,自己身边数万人中的绝大部分而言,新帝联的本土都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更渴望建功立业,更渴望战争。
热烈与肃杀下,新帝联的大家伙们,之前在闲适之下,由一个个店铺,一个个兴趣小组,还有一张张饭卡编织出的和煦,此时成了“团结”最好的孵化剂。
团结又在培育铁与血。
眼前所见,让左吴总是会下意识握拳,脑袋里回荡着的都是自己举起胳膊,在心潮澎湃下喊出“为了全银河”这句话的瞬间,不知道眼下这一切究竟是否是自己所想。
渴望战争的大家却是眼下目标和诉求最明确的那批,干翻镜弗文明,为了全银河报仇,为所有人解决后顾之忧,完完全全的正当。
只是镜弗文明之后呢?被正义催化后的铁与血,会不会让战火无法止息,烧向更远的地方?
坦白来说,左吴有些没把握。他自己此前连即时战略类的游戏都没玩过,是完完全全的没有经验。以前靠着气运一直顺风顺水,现在虽也能算作顺风局,可更远的未来已经变得扑朔迷离。
只是此时。
峯的声音让左吴酷似逃避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左吴捏紧的拳头下意识松开,接着却又握得更紧。
因为眼前的投影小心翼翼:“抱歉,陛下……我的分身传来消息,虚拟对帝特又失败了一次。”
左吴吸气:“又失败了?”
“对,这回我的分身在重力型时间阱中经历了一百年。出来后便立即观测了虚拟对帝特,看到了他们坍缩确认的经历——”峯说,已经整理好了简略的调查报告:
“这回,在刚起航的十年中,他们还记得去寻找镜弗文明踪迹的职责,但十年的艰苦磨掉了他们的意志,十年到三十年间,他们前进的速度开始放缓;出发四十年后,探索进程完全趋于停滞。”
“而距离出发五十年,与我们相熟的那位联络者,打算强令虚拟对地特重启探索,却遭到了反噬和政变。联络者最后败下阵来,带着一队人马仓皇出逃。最后又往深空中航行了七年,然后坠毁在了一次航道跳跃中。”
“这回,他的遗言是——我死在了为陛下探明前路的路上。”
左吴抿嘴,然后失笑:“怎么我觉得我好像成了他们的一个宗教偶像一样。”
“……确实是宗教,这回在他们出发的四十到五十年间,联络者尝试建立一个教派重燃大家的信心,您就是被他作为神祇来推崇的,最后跟着联络者前进的也是他发展出的一批狂热教徒,”
峯说着,顺手把观测到的一切记录在案,当做日后的社会学研究教材:
“要想说服他人,须让自己先信。那位联络者就是他教派里最狂热的那个,没天不默念您的名三千次,他都不敢入睡。”
“在出发二十七年后,联络者第一次出现了自杀的想法,是您的名字让他又坚持了三十年。”
左吴点头,联络者五十七年的人生在峯的口中快速过了一遍。也因为这次结果的失败,即便不删除这段岁月,峯以后也不会对这次的对帝特再施以观测,而不专程观测,他们的命运便无法再发展,无法再向前推演。
等于是暂停在了“一百年”这个时间点,突兀中断,更可悲的是,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中断。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左吴看着峯回收了它的分身,准备做一个新的,开始下一次回档和观测时,忍不住说:“……这是我们失败的第几次了?”
“第十一次,陛下。”
“如果一次一百年,等于他们的一千一百年都被空耗了?”左吴问。
“不对,因为时间不能叠加计算,否则就会出现‘三个老头加起来两百岁’的谬论,”峯摇头:“我们只会保留虚拟对帝特成功的那一次的观测结果,所以对他们来说,他们就是一次成功,一点也没有浪费。”
左吴咧嘴:“……哈,真的会有成功的那一次吗?”
峯顿了顿,似乎听出了左吴的弦外之意,手上制作自己分身的动作有所放缓:“陛下,恕我僭越,我必须提醒您一声——一个实验只尝试十一次,和刚开始无疑。”
左吴摇头:“可十一回,虚拟对帝特最多也只是坚持了五十来年而已,没有一回记得寻找镜弗超过六十年。”
峯却握起拳头,在其胸前挥了挥,做加油打气状:“据说地球古代,有位叫陈刀的赌徒玩翻硬币连赢二十六次,二十元赢到了三千六百万。希望陛下引以为榜样!”
怎么感觉好像被骂了一顿?
左吴摇摇头,示意峯继续,又在它勤勤恳恳编织分身时,忽然问:“我记得,第四次观测时,出发二十七年联络者想自杀那回,他是自杀成功了,对吗?”
“嗯呐,对的。”峯点头,其分身转眼被编织了一半。
左吴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模拟器流小说套路:“也就是说,决定联络者是否自杀成功的分歧点,是他有没有发展出一个以我为偶像的宗教了?”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但至少是因素之一,”峯晃了晃:“其实在头十年,他想自杀也做不到。因为联络者在头十年还是虚拟对帝特的核心,为了维持前进,天天有数不清的事要忙。”
“只是后来,随着虚拟对帝特慢慢没了动力,他渐渐的就被疏远,被架空,就几乎没多少人再特意联络他了。”
“就像齐桓公最后被饿死一样,真的是因为他大权旁落无人问津吗?肯定不是,直到他咽气前,肯定有无数人盯着。联络者的自杀也是如此,肯定让那时的虚拟对帝特松了一大口气。”
左吴撇嘴,似乎有些低落。
峯好像会错了意:“放心,陛下您肯定不会饿死!您有吸收和释放,谁能软禁你呢?实在不行,您把您自己交给我研究一下,我肯定能整出一套让您运用吸收和释放进行光合作用的手段,坚持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听着,左吴差点笑出声来。
峯一时间投影有些晃荡:“啊,啊……我不是在说陛下您有一天会大权旁落众叛亲离,我是……我是怕您饿着。”
左吴这回终于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愈发肆意。被软禁被饿死?还有光合作用?自己好像真的很想试试。
笑声传递出很远,在研究平台上转了一圈,裹着众人如今的昂扬回来,裹回了一些血与铁的滋味。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谈论,和镜弗文明何时打,怎么打,如何能赢得干净又漂亮。
峯在一边讪讪不言,此时,其即将用作接下来的分身终于捏好,随时准备投入重力型时间阱中。
而虚拟对帝特也由备份重置完毕,对他们来说,失败的十一次从不存在,他们还停留在尚未出发,对前路彷徨又迷茫时。
他们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从这十一次来看,这个目标是败的干净。或许,后来会发生政变,会将联络者像被饿死的齐桓公一样的丑恶出现时,他们就渐渐变得和那佣兵头子差不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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