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149节
此刻如果有人从更高处俯瞰,只能看到一重气度恢弘的雕兽灰瓦宫阙,根本看不到这方天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此刻燕八荒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重庆府的千万百姓,谁能想的到传闻中矗立在洪崖山之巅的‘金楼’,竟是隐匿着这样一个‘桃花源’。
“燕老,你来了。”
俯首耕种的人群中,一个肩背宽厚的农夫抬头望了过来,沾着些许泥土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话音刚落,农夫周围的偃人齐刷刷抬头,纷纷展颜欢笑。
“燕老。”
语调整齐划一,就连那笑容的弧度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
此刻虽是晨光和煦的时候,但燕八荒却蓦然感觉一股寒意直窜头顶。
“卑职燕八荒,见过秦王殿下。”
燕八荒抱拳拱手,一躬到底。
“说过多少次了,燕老你直呼我本名朱祐弘就行,用不着称呼那些虚头巴脑的头衔。”
屋舍之前,燕八荒和农夫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是一张破烂陈旧的矮几。
几案上面摆着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仅仅只是两碗寡淡的白粥。
“您是大明律承认的帝国藩王,直呼名讳乃是大不敬,按律当斩。”
朱祐弘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执拗的老头,无奈道:“都是些被人扔进故纸堆里的东西了,也只有您老还在坚持。”
他摊开两手,展示自己身上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衣,哈哈大笑。
“是新东林党该死!”
燕八荒神色冷峻,虎目之中杀意凛然。
“别这么说,他们能留给我一命,只是将我囚禁在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
朱祐弘叹了口气,“其实,我更愿意他们削了我的藩王头衔,将我贬成庶民。最起码那样我还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如今帝国的江山究竟是个什么景象。”
燕八荒垂目沉声,“是卑职无能,不能助王爷脱离樊笼,请王爷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大势倾轧之下,能随波逐流已经是难能可贵,谁都无法阻挡。”
“好了,不谈这些。”朱祐弘笑着摆了摆手,指着案几上的粥碗,“这么早,燕老您应该还没用过早饭吧?这粥可是今年新打的稻谷,滋味不错,快尝尝。”
燕八荒沉默不语,双手捧起粥碗,三两口便吃的干干净净。
和他的雷厉风行比起来,朱祐弘却显得慢条斯理,端着粥碗小口小口品尝。
片刻之后,朱祐弘将最后一口米汤喝进肚中,这才一脸满足的将碗放下。
“我记得在我还没来重庆府就藩之前,曾经在黄梁史库上看见过一些关于前明时期的记载。”
“当时的帝国正处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不少百姓连这样的白粥都喝不上,只能吃树皮泥土裹腹。甚至出现了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地狱惨状。”
“当时的百姓一米难求,谁又能想到千年后的今天,这样靠人力耕种出来的原生稻米,依旧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
燕八荒横眉怒目,吐字铿锵,“一切祸乱,都是始于新东林党。只要将他们铲除,帝国必定能够重现隆武帝时期的辉煌!”
“山河易改,乃是万年之功。帝国颓败,也不是朝夕所致!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您老应该明白。”
燕八荒眉宇紧皱,沉声回答:“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朱祐弘神色变得肃穆,“事要一件件办,饭要一口口吃!如今的现实是敌强我弱,如履薄冰只能步步为营,不然一步踏错,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戚槐敢给鸿鹄中人提供帮助,燕老您抄了他家满门,也是合情合理。但他毕竟还有一个‘正将’的身份,身后牵扯了不少投资押注的朝廷官员。”
“如今我在朝堂之中的香火情已经所剩无几,能庇护重庆府锦衣卫这一次,不代表还能庇护下一次了。你老以后行事,千万要多加小心。”
燕八荒面皮紧绷,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在心中暗叹一声,起身拱手道:“王爷教训的是,是卑职鲁莽了。”
朱祐弘语重心长,“鸿鹄不过是疥癣之疾,新东林党才是病灶所在。孰轻孰重,希望您老多斟酌。”
燕八荒垂眸敛目,“卑职明白。”
话谈到此时,气氛已经略显沉闷。
朱祐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对于这位燕百户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
一旦话不投机,对方那就半句都不愿意多说。
就在他思虑着如何转移话题,缓和气氛之时,远处的田垄之中,一名偃人突然丢下锄头,神色着急跑了过来。
“王爷,宗人府那边的巡察通讯来了。”
朱祐弘闻言一愣,看向燕八荒无奈一笑,“这下是真不能留您老多呆了。”
“殿下您多保重。”
燕八荒显然也知道‘宗人府’这三个字的分量,当即拱手抱拳,转身大步离开。
等承载着燕八荒的轿梯大门缓缓关上,朱祐弘这才抬手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栽种在田亩四角的大树之中传出蝉鸣阵阵。
宛如狂风互相的振翅声中,田亩变化为地砖,巨树幻化为梁柱,耕种的偃人露出奴仆本相,跪倒在地。
方才那片美丽的田园,顷刻间已经变化为阴森宫殿。
“宗人府点卯,秦王可在?”
一个冰冷空洞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朱祐弘抬眸眺望穹顶,身上的粗布短衫已经被一件绣有金织蟠龙的湛蓝冕服取代。
“秦王朱祐弘,在。”
第200章 四面楚歌
当夜色徐徐铺开,一头巨大无朋的金色鲤鱼迫不及待冲天而起,鱼鳍摆动,纵情畅游。
在它身下,是无数喜庆的灯笼飘荡在电子招牌色调错落的炫光中。
不少门店旁边,都插着一杆揽客的幌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本店的特色。幌杆的中端还伸出诸多细小的线束,可供往来行人免费插拔体验。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穿着圆领袍服的老派明人、有奇装异服的时尚潮儿,其中还混杂着西装革履的西夷商贾,以及身穿和服的边疆罪民。
热火朝天的市井气息和冰冷枯寂的钢铁科技在这里融为一体,
百花齐放,蔚为大观。
人群在光影之中流淌,暧昧的色彩挑逗着他们眼眸中的欲望。
在这条长街中央的黄金位置,伫立着的不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而是一栋缠满红绸的吊脚楼。
楼层之间,霓虹璀璨,鲜花锦簇。
每当有夜风吹过,便是花海摇晃,香飘十里的壮观景象。
这里便是整个重庆府最著名的勾栏,红楼。
李钧依靠着窗边栏杆,从花海之中探出目光,却不是俯瞰身下这个光怪陆离的街道,而是眺望不远处那座恍如天上宫阙的洪崖山。
眸光晦涩难明,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这间红楼可是整条鱼龙街的精华所在,佳人都已经到了,还有什么烦心事不能先放一放?”
邹四九的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李钧回头看去。
只见包房内,邹四九端着一杯酒向自己遥遥举杯。旁边,赫藏甲正搂着周游的肩膀,指着身前站成一排的莺莺燕燕传授经验。
包房中间的舞台上,裹在黑袍中的马王爷身躯跟着音乐抖动,正在放声高歌。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一截械指伸出袍外,径直指向李钧。
“马爷我没猜错,你也肯定被卖过。你想要正经地活着,可是这个世界,不正经的太多。学会了同流合污,学会了不屑一顾,因为这里的黄梁病太多。”
李钧眉头一挑,将心中不为人知的沉重心绪抛开,朗声笑道:“我他妈雄鹰一样的男人,还怕这些黄梁病?”
“嘁!”
众人放声大笑。
“三日前,栖霞集团在本部召开刘祖长生真人诞辰庆典暨新品发布会,法会即将结束之时,现场突然遭到凶徒袭击”
“集团东主神霞道人王文钦当场身死,无辜信众死伤数百人。”
“经核实,袭击者疑似鸿鹄组织,目前重庆府衙门正在全力追查凶手下落.”
“日前,道门巨擘龙虎山集团旗下武装部门‘斗部’对外宣称,不日将派遣精锐天师前往重庆府调查此事.”
包房内,酒已酣,歌已足,莺莺燕燕已经散去。
周游已经在赫藏甲的安排下,被人带往其他房间进行人生成长。
马王爷则已经醉倒在角落,不省人事。
李钧、赫藏甲、邹四九三人围坐在一起,看着摆放在几案上的重庆府知府衙门发出的邸报。
赫藏甲抬手拍了拍脸,想要将眼中的惊惧拍散,口中喃喃骂道:“他娘的,这可是龙虎山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要管?”
邹四九手指轻敲着桌面,“不过,除了龙虎山那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外,其他的事情倒也都是在预料之中。”
“我这还有个消息。”
赫藏甲身体往沙发上一瘫,有气无力说道:“锦衣卫的人抄了‘正将’的家,一家老小都被扔进了诏狱,但是正主戚槐却没抓到。据说,栖霞集团那件事就是戚槐在暗中协助鸿鹄的人。”
“这倒是一个新的变数,可以作为变量加入演算。”
邹四九一边掐动着手指,转眸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李钧,“现在的情况是前有狼后有虎,你打算怎么办?”
赫藏甲惊声喊道:“还能怎么办,当然风紧扯呼啊!”
也不怪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无论是龙虎山斗部的天师,还是汉、番两个佛门派系派出的行走,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序八能够抗衡的。
尽管牌系的三将已经答应由他们出面负责应付佛门的调查,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杀性更重的龙虎山!
能被称为‘天师’的道门从序者,至少也是序六的水平。
虽然这样一逃,他赫藏甲在重庆府苦心积虑,十余年打拼积攒下来的家底都将付之东流,但起码能够有机会保住小命。
赫藏甲急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