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384节
“诚诚惠,一百宝钞。”
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响了片刻,但夏子的手掌心中依旧空空如也。
“我身上没带钱啊”
夏子蹲着的身体如同过电般猛然一颤,摊开的五指倏然合拢。
“是小人不要脸了,居然还敢向您要钱,真是不知死活。”
故作懊恼的话音刚落,几张宝钞却从指缝间塞了进来。
“这个钱,我帮他给。”
夏子茫然抬头,映入视线的是一个五官分明的高瘦青年,站在一把黑伞下,泛黄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够了吗?”
“够够了。”
“够了那就快回去吧。”
夏子捏着钱慌忙起身,连塑料蓑衣的兜帽都来不及戴好,急冲冲跑进雨中。
“等一下。”
骤停的脚步溅起一连串水花。
“把这个拿着。等你碰上无法解决的麻烦的时候,去江户找一个叫丰臣秀峦的人,他会帮我还了今天的酒钱。”
夏子接住对方扔过的一点影光,借着周围街灯的光芒,她能看清上面刻着数道栩栩如生的羽毛。
“大人,您的酒钱已经给了。”
“一笔,是一笔!”
“多谢大人。”
此刻,长街只剩下撑伞的青年和一个颓坐的老人。
“是你啊,看来我又被人出卖了?”
这是丰臣远疆看向李钧之时,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第460章 恩义不可笑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了?”
丰臣远疆靠着身后紧闭的门扉,漫不经心说道。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柿子先挑软的捏嘛。”
李钧直言不讳,在丰臣远疆身边坐下,收拢的雨伞横呈膝盖:“但现在看来,应该没有动手的必要了。”
“呵。”
丰臣远疆冷笑一声,并没有多说。
“怎么会弄的这么狼狈?”
“他比我想象中要强,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预料之外了。”丰臣远疆回答的倒也坦荡。
李钧点了点头,弯曲的两条腿伸直,骨骼咔咔的声响,口中感叹道:“看来这个荒世烈确实是个扎手的硬茬子啊!”
“怎么,你也想动他?”
丰臣远疆语气戏谑:“狡兔死走狗烹,还真是你们明人的一贯作风啊。”
“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钧指着自己鼻子:“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跟他狼狈为奸的人?”
“我不会看人。”
丰臣远疆的这句话中透着浓浓的自嘲味道:“难道不是荒世烈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
给李钧消息的人其实是李不逢。
这位已经返回帝国本土的上任宣慰使倒也是个信人,青城山的地仙刚刚进入倭区,他就把消息传给了李钧。
不过按李不逢的说法,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不值钱了,还不了李钧的人情。
所以他用丰臣远疆的下落补了差价。
从两人交战落幕,到李钧找到这里,整个过程间隔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儒序,在倭区的能量远超李钧的想象。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告诉丰臣远疆了。
“我迟早要宰了他,信不信由你。”
李钧想起自己在千户所中和荒世烈的见面之时的场景,嘴角微翘,“他应该也有这种想法。”
丰臣远疆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想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对方觊觎的东西,敌意衰减了几分。
“因为门派和独行的序列之争?”
“杀人哪儿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我需要拿他的骨头磨刀,他需要拿我这条命出气罢了。充其量啊,能算一个各取所需!”
这很符合武序的行事作风。
“你能是他的对手?明智晴秀那个娘们帮他解决了黄天门遗留的隐患,虽然代价是耗尽了所有的潜力,但荒世烈如今可是实打实的武四巅峰啊!”
“武四又怎么样?我以前在成都县混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难道他是武四我就要怕了?没这个道理。”
李钧一身混不吝的蛮横匪气,嗤笑道:“而且杀人这种事情,没打到最后谁能知道结果?要是能通过序列高低就分出胜负,那大家都别打了,动手前报一报自己的序位不就行了?”
丰臣远疆很想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但转念想到自己不过只是荒世烈的手下败将,根本没资格嘲笑对方。
或许换一颗其他种类的械心,能输得体面一点?
丰臣远疆摇了摇头,打散脑海中多余的念头,缓缓道:“你跟我以前见过的锦衣卫不一样。”
“哦,哪儿不一样?”
“你不像是官,更像是匪!”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李钧略略扬眉:“你强,那我就是官。你弱,那我就是匪。”
“这是你们明人的道理?”
“你死我活的世道,还需要讲道理?”
话音落地,两人侧头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全然没有最开始撞面之时的火气。
“没想到啊,我竟然还没有你一个年轻人看得透彻,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了。”
李钧没有接他这句话,直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要来大阪,真就是为了替德川宏志出口气?”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
丰臣远疆糜烂不堪的面容上再也呈现不出任何表情:“我以前当过叛徒,在你们明人皇帝刚刚跨过海峡进入倭区的时候。不过我当时那么做,从不是为了自己。”
李钧静静等着对方的后话,可丰臣远疆却在停顿良久之后,意兴阑珊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啊。”
“德川宏志告诉你他能为倭区复国,所以你这些年一直以他马首是瞻。可在他死后,你觉得复国无望,便决定杀了荒世烈和明智晴秀为他报仇。对吧?”
倭区的一切波谲云诡,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拨云见雾,一目了然。
丰臣远疆笑道:“是不是很老套?哪怕是最劣质的黄粱梦境里的故事,恐怕都要比这精彩很多。”
“故事确实很老套。”
李钧点了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真诚道:“但你这个角色,倒是出彩。”
“从头到尾被人耍的团团转,还能叫出彩?难道不应该被人当成可悲的笑柄?”
“不应该。”
李钧抬起头,视线逆着雨线,凝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
眸光流动的眼底掠过一个个清晰无比的画面,那是如今日一般暴雨笼罩的街道,喜穿白袍,颈插纸扇的青年在长街中央摆下一桌火锅,听风吹刀剑,看雨打红汤。
那是灯火辉煌的崔巍金楼,苍首黑衣,刚正不阿的老人在滚滚烈焰之中,横眉冷目,虽死不倒。
嗜好拳脚的莽撞青年,头扎马尾的傲气道士,西装笔挺的浪荡神棍.
有死去了的人,也有还活着的人。
“我没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你侬我侬,我见过最多的只有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所以无论是痴诚也好,愚忠也罢.”
李钧收回视线,一字一顿:“恩义不可笑。”
“哈哈哈哈.”
丰臣远疆身体中传出一阵长笑,笑声中不见豪迈,难掩凄凉。
“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是投降你们明人。但没想到今天能和我聊得尽兴的人,竟也是个明人。”
砰!
黑伞弹开,李钧迈步走出屋檐,踏入雨中。
丰臣远疆抬眼看向那道挺拔的背影:“就这么放过我了?听两句故事就留人一命,你这种习惯可不好啊。”
“我没拿拿你当蠢货,所以你也别拿老子当傻子。”
李钧没好气道:“坐在你旁边就跟坐在一堆炸药上一样,感觉随时可能被炸死。你藏在身体里的那颗械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丰臣远疆心头一跳,暗暗惊叹李钧的感知能力。
“所以你怕跟我换命了?”
“我可不是荒世烈那个怂货。”
李钧并未回头:“现在大家要杀的人都一样,内斗是不是太愚蠢了一点?”
丰臣远疆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把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再送出去,难道我就不会等你走后转身就逃,彻底离开倭区?”
“你要是能生吞这口恶气,选择夹着尾巴做人,那今天也就不会冒险去试荒世烈的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