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438节
直到此时,李钧的脸上终于露出深深疲态,但他依旧稳稳拔出那杆缠焰的长枪。
枪身平举齐肩,戟指卢宁。
“风雪破、屋瓦断,已经是世道弄险,苍天你何苦还在穷人头上逞威严?你不留情,那就让我来伸冤!”
余音绕梁,接着是一声悠长的吐气声响。
“草他妈的,爽!”
马王爷放声大笑,一身匪气沸反盈天。
陆玉璋这个自己刚收的义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被人硬生生杀死在自己眼前。
这一幕,让卢宁再也维持不住那泰山崩于而面不改色的门阀家主气度,脸色一片铁青。
更关键的是最后关头自己出手,竟然也没能拦住下这个狂妄武夫痛下杀手,甚至只是让对方退了几步,留了几点血,仅此而已。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思义”
“儿子在。”
卢思义拱手抱拳,在他身后,被李钧屠戮大半的门阀私兵,此刻又变得稠密拥挤。
而在远处,还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潮水般不断响起。
辽东卢阀,私兵过千,你一个武序再能打,又能杀多少?
“单枪匹马挑我门阀?哼”
卢思义心头冷笑连连,脸上神情轻蔑,只等着自己父亲一声令下,便让麾下兵群将李钧吞噬的尸骨无存。
可就在他迫不及待之时,耳边却迟迟没有响起卢宁的命令声。
卢思义疑惑抬头,就看到卢宁的脸色青中泛白,颤栗的瞳孔之中,似乎有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的慌乱之色。
“发生了什么.”
【奉化府陆家满门被杀,卢阀私兵头领吴押蛟战死当场!】
【辽东建州府韩家遭遇不明袭击,伤亡惨重,请阀主支援!】
【辽东辽阳府沈家遭遇不明袭击,伤亡惨重,请阀主支援!】
在旁人无法窥见的地方,一连串血红字体漂浮在卢宁的视线之前。
前一条消息对于卢宁来说,并不算太重要。
一个农序四罢了,只要自己愿意出价,随时都能再招揽。
但后一条,才是真正足矣动摇卢家在辽东地位的致命伤。
不明袭击?难道是李钧的那些同伙?
不可能。念头刚起,便被卢宁自己否定。
要知道整个辽东行省一共辖制六个州府,地域广袤,相距甚远。
以这群匪寇的能力,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派人分袭各府,而且还能将各家门阀打到向自己紧急求援?
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对自己动手?
而且最让卢宁感到通体发寒的一点,是自己事前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
辽东行省什么时候被人渗透成了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破烂模样?
这还是我卢家的辽东吗?!
“既然迫害你们倭区锦衣卫的罪魁祸首陆玉璋已经伏法,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在卢宁第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卢思义已经举起的手臂,四周的私兵也纷纷鼓动起械心。
可当他这句话说完,整个卢阀顶楼,只剩下一片死寂。
卢思义脸上表情僵硬,脑海中却是念头急转,想知晓让自己父亲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想停手?行啊。”
李钧抖了抖枪尖,“他手上也沾了倭区锦衣卫的血,把他交出来。”
枪尖所指,赫然正是卢思义。
一股寒意从尾椎直蹿头顶,可接下来身后响起的怒喝,却让卢思义心头猛然一暖。
“这是我卢宁的独子,卢阀未来的家主,李钧你不要得寸进尺!”
“舍不得?那就继续干!看看你卢阀先倒,还是我李钧先死!”
李钧的强势让卢宁心头顿生疑窦,难道各府被袭击的事情,对方也知道?
“驱狼吞虎,拿自己命来帮别人布局,伱为了什么?”
卢宁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李钧却只是轻蔑一笑,“我就问你一句,交,还是他妈的不交!”
“交。”
卢思义茫然回头,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自己眼前。
“爹?”
砰!
第503章 挨家挨户找上门
“看你这个样子,事情应该办完了?”
一身粗布麻衣的裴行俭孤身坐在方桌前。
桌上的铜锅中,火红一片的汤汁咕噜噜的翻滚着。
升腾的热气上,一面投影悬浮在半空之中。
略显昏暗的画面里,满脸倦色的李钧靠坐在一辆疾驰车驾的后座,拿着一块打湿的白布慢慢擦着手上凝固的血迹。
“不算吧,起码没能杀了卢宁。”
裴行俭闻言笑了笑,“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卢家虽然不被‘两京一十三省’的那些老牌门阀放在眼里,但再怎么说也是儒序的一等门阀之一,要是这么简单就被你连根拔起,儒序早就被佛道两家赶下台了,怎么可能坐得稳如今三教之首的位置?”
李钧回忆着几个时辰前在卢阀顶楼之时的场景,沉吟片刻后,一脸认真说道:“是有一些难度,但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难。”
“等你什么时候到了序三,再说这种话吧。”
裴行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这条序列确实比我预料的能打,甚至能跟一些不太擅长跟人撸袖子挥拳头的序三过过招,但儒序的人可向来都是把跟人捉对厮杀当成耻辱。”
“拉帮结派,抱团成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儒序惯用的上策。”
“那中策?”李钧听得津津有味。
“看准弱点、分而化之,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这是中策。”
“下策?”
“这还用问,当然就像今天这样,派一群不值钱的喽啰把你围到筋疲力尽,再慢慢收拾。”
“儒序这些人玩的是权、是势、是利,做到这三点,力不过是笼中之物。”
裴行俭哼了一声:“卢宁能一个在辽东撑起一座一等门阀,也不是光靠运气。如果这一次不是有人在挖他的根基,让他着急上火乱了方寸,你以为你在他脸上扇了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还能这么轻易的走出卢阀?”
“能够在帝国本土立阀的家族,除了陆家这种靠裙带关系上去的龌龊货色,其他多少都有些安身立命的压箱底手段。如果这次伱不听我的,见好就收离开辽东,你信不信等他喘过这口气来,接下来就该轮到你被人拿枪顶着脑袋,问你选手还是选脚了。”
裴行俭话音顿了顿:“而且儒序也不是没有人能打,只是那些人都是各家门阀的宝贝疙瘩,轻易舍不得拿出来见人。等你以后多走些地方,你就知道了。”
老人这一番话虽然让人听着不顺耳,但李钧却感受到那股实打实的真诚。
李钧笑道:“您老跟我一個外人说这些,算不算是出卖自己人?”
“序列是序列,人是人。基因决定了我得端这碗饭,但最后吃不吃,选择怎么吃,这点决定权我还是有的。而且别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门阀,老夫只是一个被排挤到连日子都快过下去的边缘人物。把我跟他们归为一类,可太看得起我了。”
“不管怎么说。”
李钧收起脸上的笑意,对着屏幕之中的裴行俭拱手抱拳,正色道:“这次多谢你了,裴老。”
“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裴行俭捏着一双筷子的右手摇了摇,“在倭区的时候我袖手旁观了一次,是我做的不地道,这次我还你这份情,大家正好两清。”
“江户城的事情,本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李钧轻声道:“我也没想过去怪杨白泽。”
“说句老实话,老夫也是这么觉得。”
裴行俭绷着一张脸,瓮声瓮气道:“但那个臭小子就是个死脑筋,他可不这么认为,非要觉得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害他失了义气,以后没脸见你。”
没等李钧开口接话,裴行俭的脸上就绽开一丝笑意,“不过这样也好,他要是丝毫不把情义放在心上,就该我这个老头担心能不能安全活到百年之后了。”
李钧闻言笑了笑,将沾满暗沉血色的白布随手扔出车窗。
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已经被甩在身后。
此刻李钧的耳边只有吹过白山黑水的夏日暖风,还有咕噜噜的沸音。
相隔远不止千里的两人,就这样通过屏幕平静对视。
最终竟是裴行俭率先沉不住气,一脸诧异问道:“你小子难道真就半点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除了陆玉璋以外,倭区锦衣卫的事情还有卢思义掺和其中?而且还能这么准确的预知有人要在今晚对卢阀下手?”
“当然好奇。”
李钧直言不讳:“不过这次是您出手帮忙,该守的规矩我得守。你要想说,那我洗耳恭听。要是不想说,那我也不会刨根究底去问。反正您也不会害我,对吧?”
“比起在成都府的时候,你这顺杆爬的功夫倒是熟练了不少啊。”
裴行俭感叹一声,打趣道:“不过我确实是不敢害你,你这种人的命太硬,我可不想有天在自己的官衙里吃着火锅,就莫名其妙被人摘了脑壳。”
“这次你尽管放宽心,你没有被坑,也没稀里糊涂给人当刀。充其量不过是跟别人打了个配合,各取所需罢了,你不算吃亏。”
“这点我倒是能感觉得到。”
李钧笑着点头,这倒不是让如此信任裴行俭,而是关于‘被坑’这件事,他早已经是经验丰富。
而且如果真有问题,他们这群人也不会这么容易从辽东脱身。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消息.”
裴行俭从红汤中捞出一块毛肚塞进嘴中,嚼了两口后便囫囵咽下,语气不满道:“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