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494节
劫后余生的阳龙浑身汗如雨下,涌起的虚弱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勉强颤声说道:“我认罚”
“罚当然要罚,但怎么罚以后再说。”
张清羽抬了抬手,两名黄巾力士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将瘫在地上的阳龙搀扶着站起来。
“崇源天君赏赐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多谢崇源天君!”
阳龙一声哀鸣,刚刚站稳的身体又猛得往下坠,似乎想要以头抢地,却被黄巾力士牢牢抓住。
“道君需要弟子做什么,还请清羽监院明示。”
“不用着急,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些什么。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去万法宗坛领取一枚道基,等你这具躯体稳定之后,就回提举署报到吧。”
两名黄巾力士拖着阳龙往外走去。
“哦,对了,现在的提举公署监院是阳宗,以后你就听他的命令行事,明白了吗?”
无法行礼的阳龙在拖行中连连点头,感激大喊道:“谨遵天君法旨,谨遵监院法旨”
玄坛殿外,日头正炽,金黄色阳光毒辣刺眼。
在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阳龙站在殿前的广场上,一身道袍血汗混杂,头顶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周围往来的道序从他身旁匆匆路过,除了扔来一个嫌恶的目光之外,根本无人关心。
阳龙旁若无人地梳理好自己的头发,混不在意此刻自己打着赤脚,一步步走在滚烫的金砖地面上。
步伐缓慢,落地极稳。
相较于如何快速恢复自己兵解之后的实力,阳龙现在更关心一个问题。
那就是陈乞生已经挖了灵窍,怎么能够链接进入自己的洞天?
一向谨慎的自己,竟然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刘谨勋,你怎么会犯下这么蠢的错误?”
重庆府府衙,一张方桌就摆在院内。
泥炉抱着炭火,将铁锅中的汤汁煮的咕咕直响。
腥辣的香味随着热气升腾,火红的辣椒和各种香料在沸汤中上下浮沉,让人食指大动。
“金陵也是南方,你吃火锅居然不用油碟,用麻酱?!”
裴行俭嚼着一块牛肉,冲着坐在对面的老人嚷嚷道。
第548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食味,我食香,你总不能这么霸道,非让我跟你吃一样口味吧?”
刘谨勋说笑了一句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往嘴里送去。
裴行俭则姿态狂放,一双筷子上下飞舞,吃得胡须上都沾满红油。
等一碟子刮油的土豆落入锅中,压住了沸腾的汤水,刘谨勋这才放下筷子问道。
“自从离开新东林书院,咱们已经很多年没这样一起吃饭了吧?”
裴行俭抓起手边一块浸了冷水的帕子抹了把脸,这才语气揶揄道:“怎么,忆往昔峥嵘岁月?”
刘谨勋笑吟吟道:“那时候你可是书院里的风云人物啊,提出的‘大明帝国五十年发展规划’到现在还是书院中的必读经典。”
“一个半步都未曾落实的规划,哪还有什么读的意义?书院的那些人怕读的是我裴行俭的官职吧。”
裴行俭不屑的撇了撇嘴,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说到这儿,我记得你当年对我提出的规划可是意见很大啊,不止在学院内公开反对,更是在黄梁论坛里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就差把‘祸国殃民’四个字盖在我头上了。”
“不愧是你,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那可是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毕业策论,被人骂的一无是处,当然记得住了。”
裴行俭扬了扬眉头:“你刘学长当时可是写了一篇洋洋洒洒上万字的评语,逐一反驳我的论点。现在看来,咱们可都错了。”
“是啊。”
刘谨勋感叹道:“最后帝国的发展走上了一条我们都没预料到的路线,现在回头看去,当真是令人唏嘘感慨。你还记得那篇‘大明序路——论十二条序列对大明帝国历史进程的影响’吗?”
“伱说的是曾经的书院山长,如今的帝国首辅张峰岳写的那篇策论吧?”
裴行俭点了点头:“历历在目,一个字都没忘。”
“那篇策论可是在整个书院,乃至整個儒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儒序思想,听起来都让人热血沸腾啊。”
“你沸腾了?反正我没有。”
裴行俭冷哼一声:“我只看到了一个行将就木,却依旧不改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本性的迟暮老人。”
刘谨勋打趣道:“他现在可活的好好的,说不定寿数比你我都要长。”
“活的长有什么用?祸害才遗千年!”
“你这张嘴啊”刘谨勋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是真不明白,首辅大人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容忍你这个刺头。”
“因为我能帮他做到他手下人做不到事情,所以我现在还能在这里跟你吃火锅。”
裴行俭正色道:“还有一点,那就是我这种人对帝国有益无害。”
“那你这话的意思,我对帝国就是有害无益了?”
刘谨勋笑了笑:“如果没有门阀的支撑,儒序可不会有如今执掌天下的地位。”
“你这架势,是准备再跟我辩一次策论了?都一把年纪了,我可没兴趣再跟你做这些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裴行俭摆了摆手,抓起筷子往锅里一捞,夹出一片土豆,看向刘谨勋问道:“你吃软的还是硬的?”
“你先吃,我吃软的。”
裴行俭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吃了起来。
“听说你收了个关门学生,叫杨白泽?”
裴行俭‘嗯’一声,头也不抬说道:“现在在松江府任职。”
“传言他和李钧的渊源不浅?有过命的交情?”
“交情深还是浅,那是小一辈的事情,我管不着。”
裴行俭搅动蘸碟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面带笑容的刘谨勋,缓缓说道:“不过金陵城的事情,跟杨白泽没有关系。”
“放心,如果我有心迁怒你的学生,就不会在重庆府停留了。”
刘谨勋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苦笑道:“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只是感慨如今的年轻人不简单,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反正这次我是在他手里栽了个算得上是伤筋动骨的大跟头啊。”
“有这么严重?”
裴行俭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这才感慨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或许当年的‘天下分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不觉得是错。”
刘谨勋反驳道:“就算有错,也是错在收尾做的不够干净果断。”
裴行俭无意争论,神色凝重,沉声问道:“你真要去给他当马前卒?”
“成王败寇,我输了一步,现在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刘谨勋倒似乎很看得开,语气轻松道。
“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还要两头下注?安心做你的门阀之主不好?”裴行俭不解问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是当年书院门前雕刻的醒语,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刘谨勋平静道:“现在的帝国大势已经有滚滚奔流的趋势,刘家不想被裹挟而下,就只能逆水行舟,去争一丝主动。”
裴行俭冷声道:“什么主动不主动,别往自己身上套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义,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想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罢了!”
“就算你说对,那我这么做难道你能说我就做的不对吗?”
裴行俭蓦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不同。”
裴行俭沉默良久,黯然道:“从你的立场来看,你也没错。”
“飞鸟尽、良弓藏,别人或许不懂,可我却能看得出来,在大儒序的构想里并没有门阀立足的位置。”
刘谨勋笑了笑,“不过我现在想通了,或许这样也不错,至少有可能赚到一份从龙之功。也许在多年之后,金陵还是能有刘家。”
“他也配称为龙?”裴行俭语气不满。
“我说是不是真龙天子,而是人人如龙的龙。”
刘谨勋轻声道:“如果他赢了,那他当之无愧。”
锅中红汤咕咕而鸣,方桌对坐的两人却怔怔出神。
“已经煮软了,该轮到你吃了。”
裴行俭抬手示意。
刘谨勋拿起筷子,一边捞着已经煮到软烂的吃食,一边说道:“其实我这次绕道来重庆府,除了蹭你裴行俭一顿饭之外,还有两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哪两件事?”
“第一件,关于此刻番地的行动,你怎么看?”
“我不过就是个自身难保的重庆府知府而已,我怎么看重要吗?”裴行俭有些意兴阑珊道。
“重要,至少对我很重要。”
刘谨勋的话语中竟带上了一丝请求的意味:“虽然我们之间只有一个曾经的同窗身份,并没有其他的私交。但这一次我不是为了私利而请教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可能会关系到帝国的未来。”
裴行俭的声音很低沉,“张峰岳要想继续推行新政,必须要翻过佛道这两座大山。他一动,佛道自然会跟着动。三教动,整个帝国自然也会跟着动。老两京一十三省是大家的基本盘,不到最后时刻,谁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门口打起来,所以只能用番地的外人来试探对方的反应。所以我会说张峰岳对番地下手是迟早的事情。”
“朝廷组建的人马现在还没走出南部,隔壁的成都府就已经开始做出回应了。这个消息你应该也知道了,地上道国,这可是真正会动摇国本的举动!”
刘谨勋仔细琢磨着裴行俭的话,问道:“所以你认为首辅这件事做的不对?”
“不,我觉得很对。”
出乎刘谨勋的预料,裴行俭竟果断的表示了赞同。
“为什么?”
“毅宗当年定下十二条序列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序列与人无异,是流动,而不是静止的。这句话说得不止是基因,更是从序者的本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想追求强大,就必然会引发争斗。儒序不主动出击,那就会被动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