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504节
张清羽环顾四周,僵立不动的人群此刻都恢复了正常,定格的热闹再次流动起来。
“都是黄梁鬼?”
“监院慧眼。小把戏罢了。”
“这种构筑方式,以前也有新派修士尝试过,可因为消耗实在太大,都放弃了。”
张清羽转头看向阳龙,语气平淡道:“所以你吃里扒外,就是为了维持这座洞天?”
轰隆!
古城上空掠过一道惊雷,一股潮湿的冷风穿街而过。
欢声笑语陡然变为惊声呼喊,人群轰然散开,躲避这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监院,您这话从何处说起?”阳龙语气生硬,勉强笑道。
“上饶县的事情,你实在太不小心了。”
张清羽把玩着摊面上一块龟甲,轻声笑道:“以你的谋略和能力,应该知道玄坛殿迟早会注意到伍道士这条线,他们可都是龙虎山的信徒,用的也都是法篆局制作的灵窍,只要你链接过,那痕迹可不容易擦掉啊。”
张清羽问道:“我很好奇,你跟陈乞生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向他透露消息?”
“难怪今日会演上了算命先生,原来难道一劫的是我自己。”
事到如今,阳龙也没有再伪装的必要,抬头揉了揉紧蹙的眉头,笑道:“我跟他啊,是师兄弟关系。”
“和一个叛徒称兄道弟,这可就是阳龙你的不对了。”
张清羽语气渐冷:“你知道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宗门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吗?崇源大天师很生气,要是他老人家知晓你也当了叛徒,届时你想死个痛快,恐怕都是奢望。”
“监院你的胆量同样也不小啊。”
阳龙平静笑道:“你应该早就抓到我的把柄了吧?您不禀报宗门,反而孤身一人进入我的洞天,看样子难不成是想跟我作笔交易?”
“阳龙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帮我抓住李钧和陈乞生,不止无过,反而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到时论功行赏,一个地仙席位唾手可得。”
阳龙不为所动:“监院你都抓不到的人,现在要求我帮你抓,是不是有些太为难我了?”
“难不难,你心里清楚。”
张清羽冷声道:“阳龙,你可是个惜命的人,千万不要自误啊。”
“监院您对我了解很深啊,连我惜命这个坏习惯都知道。”
阳龙两条粗壮的手臂环抱身前,腰背挺直,居高临下睥睨身前。
“天师府里姓‘张’的人不少,自然免不了有些蠢货。张清律是一个,张清圣也是一个。他们不知道你在倭区玩了什么把戏,我却看的清清楚楚。”
张清羽笑了笑:“而且我还知道你更多、更重要的秘密。”
“说来听听,万一我真就怕了呢?”
阳龙的态度让张清羽不由皱紧了双眉,低声喝道:“阳龙,你要是不识抬举,这座洞天里的武当山道序亡魂全都要灰飞烟灭!”
轰隆!
雷声再起,白光照亮阳龙乍然剧变的脸色。
“你怎么会知道.”阳龙脱口而出。
“张清律是张家人,你却在倭区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害得他身死道消,用他的命换自己升入天师府,这是露了祸心。陈乞生叛出龙虎山后就是一个纯粹的老派道序,你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帮他,这是露了诡迹。”
张清羽盯着默然的阳龙,冷笑道:“阳龙,你装出一副怕死的样子,却做了太多不怕死的事情啊。”
“确实露了太多马脚,看来师傅说的对,我确实不是一个适合修道的人啊。”
阳龙苦笑连连,仰天长叹一声。
“当年武当山被连根拔起,留下你们这些人充当‘祭堂’,做一些收敛尸骨的无用功。”
张清羽正色道:“藏了这么多年,你也算对武当山仁至义尽了。你帮我找出李钧的藏身地,我帮你摆脱这些孤魂野鬼,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龙虎山道序,如何?”
“我为什么要做你龙虎山的道序?你又哪来的包天狗胆,敢说我的师兄弟们是孤魂野鬼?”
阳龙粗犷的面容上露出讥讽的冷笑。
骤然轰鸣的大雨笼罩整座襄阳古城,街头巷尾中缓缓显露出道道身影。
这些人有贩夫、也有走卒,有气息凶悍的江湖人士,也有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等他们走入雨中之后,却化为一名名身穿雪白衣袍的道人,衣襟袖口用金线绣着‘真武’二字,虽是赤手空拳在雨中肃立,却交织出一股冲天而起的悍勇气焰和冷冽杀机。
咔嚓。
张清羽捏碎手中的龟甲,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
“赵衍龙,就凭你也敢在本监院面前造次?”
话音落地,不属于这方世界的道道金色天光刺破乌云。
一具具金甲神将从天而落,刀枪颤震,其音宛如虎啸龙吟。
“甲子前,你们五家围杀武当。是今天你我二人放单,我来教教你‘造次’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暴雨长街,人神两端。
杀声震天。
第556章 无情无义事,有情有义人
繁华被夜雨驱散,雨声又被喊杀掩盖。
甲胄和白袍摆荡,拳风和刀光碰撞。
惨叫、嘶嚎、怒吼、碰撞的声音同时在暴雨中响起。
混乱一片的街头,一名武当道序极其悍勇的撞入敌群之中,以一己之力独战四名围拢的金甲天兵。
不过短短瞬间,湿滑的地面便洒满崩碎的甲片,一袭白衣同样也被鲜血透染。可即便是如此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惨烈境地,战局之中依旧缄默如故,只有刀刃撕开血肉的裂响和尸体倒地的闷响。
三名由张清羽权限幻化而成的天兵先后被轰碎了身体,可还没等浑身挂满伤口的武当道序喘口气,地上横陈的尸体就被一名身形更加魁梧威严的天将抬脚踢开,手中长刀轮圆,照头劈来。
千钧一发,只见这名武当道序脚尖一碾一挑,将一把长剑捞入手中,以攻代守,迎刀就劈。
铿锵脆鸣炸响,激荡的风声撕开连绵的雨幕。
吃不住力的武当道序狼狈后退,手中剑从中被劈断,胸腔如同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伤口涌出的血水在衣袍上再挂一层刺目的猩红。
“龙虎山”
陷入绝境的武当道序发出一声嘶哑的嘶吼,眼眸之中不见半点惧色,毅然踏步前冲,任凭天将的长刀洞穿自己的心脏,并指如刀的右手极其凶悍地捅进了对方颌下盔甲的缝隙之中。
金甲天将的整个脑子搅成稀烂的同时,他的心口也成了前后通透的窟窿。
噗通。
天将的尸体摔入泥水之中,散成一片迷蒙的金色光点。
“都是些废物。”
白袍已成血衣的武当道序立在原地,垂落的头颅传出一声轻蔑的笑骂。
突然间,连雨水都浇打不灭的火光从他的脚下燃起,转眼将整个身体付之一炬,化成飞灰散去。
此时此刻,在长街各处,诸如此类的画面随处可见。
神灵崩解的光点和道人身死的灰烬齐齐随风掠动,彼此泾渭分明,飞向那个算命的摊位。
“虽然这里是你构筑的洞天,但你没有入白玉京仙班,永远不明白‘地仙’这两个字在黄粱梦境之中的份量有多重。”
摊位前,两人四目相对。
张清羽微微一笑:“赵衍龙,螳臂当车只是自取其辱,你现在放弃抵抗,还来得及。”
赵衍龙嘴角绷紧,视线的余光扫过远处一道道接连被烧成灰烬的武当山魂灵,脸色越发冷硬难看。
“当年围剿武当的那一战,我并没有参与,我手上也从没有沾染过你们武当道序的血,所以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非要生死相见的血海深仇。相反,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在事成之后,我可以私下送你一批干净的道序,让你的这些师兄弟们进行夺舍,重新回到现世之中。如何?”
“张清羽,伱这些废话还是省省吧。”
赵衍龙轻蔑道:“夺舍是你们这些新派修士才会做的龌蹉事情,我们武当道序从不屑为之。”
“你难道不是通过夺舍的方式,改头换面潜入的龙虎山?在活命面前,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而你之所以没有采用夺舍的方式复活这些武当幽魂,也不过是因为夺舍会让他们失去引以为傲的老派修士身份,我说的对吧?”
张清羽不留半点颜面,直接挑破了真相。
“不过你的担忧,现在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张清羽目光牢牢盯着赵衍龙的眼睛,说道:“你很清楚,陈乞生不过是龙虎山一個失败的试验品,连他都能在阴差阳错间晋升成为老派道四人仙主,足以说明在道序的基因之中还藏有你们老派修士的一线生机。同样的,这些武当幽魂在夺舍转生之后,一样还有恢复老派身份的希望。”
“你先前之所以甘愿冒着被暴露的风险去帮陈乞生,不也是想跟他结下善缘,从他身上找到复活你这些师兄弟们的办法?”
张清羽笑道:“有我帮你,你成功的机会更大。”
赵衍龙默然不语,脸上复杂的表情却将他动摇的心绪袒露的一干二净。
“赵师弟,我没有半点轻视你的意思,只是以你目前的实力和权限,构筑出的这座洞天的幅员面积能有多大?时间长度又能维持多少年?对权限的消耗又有多大?这些你应该很清楚。”
“你现在是龙虎山道序,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根本不可能从天师府得到太多的权限,充其量只是一个九部主官的低位地仙,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从你设计陷害张清律这件事,能看得出来你也不甘心一辈子去当一座活坟墓。就算你愿意,难道你想看着这些师兄弟一遍遍重复自己短暂的人生,做生不如死的黄粱鬼?”
张清羽洞若观火,将赵衍龙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暗中悄然放缓了金甲天兵们的围杀力度,趁热打铁劝说。
“人又如何,鬼又如何?”
赵衍龙声音低沉:“我”
“说的好!那新又如何,老又如何?都是殊途同归,不过都是为了求得长生罢了。既然如此,赵师弟你又何必深陷昔日的仇恨,痴迷不悟?”
张清羽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正色道:“武当全真和龙虎正一作为曾经道门的两大祖庭,千年来关于道家第一派别正宗之争就没有停过。在序列未显的时候,两家就因理念不同而互相仇视,你们武当全真将正一派不忌饮酒、不持荤戒、不禁婚嫁的规矩斥为‘乱道’,认为修真养性才是道家修炼唯一正道,除情去欲,识心见性,使心地清静,才能返朴归真。”
“可在毅宗皇帝定下序列之后,这些理念的差别还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因为真正决定修炼方向的是基因!千年的争斗现在回头看去,不过是人心在作祟。”
张清羽继续说道:“黄粱梦境建立之后,新派修士舍肉取灵,借助梦境轮回淬炼神魂体魄,修行一日千里。老派选择灵肉双修,修炼速度虽然慢,但是实力强横远超同阶的新派,甚至能够和武序一较高下。至此道门的两条路径算是各有千秋,百花齐放本来也才是一条序列兴旺的标志。”
“可你知不知道,当年在老派道序之中,有人在暗地里研究开发如何掠夺吞噬新派神念的技术法门?甚至勾结与道序水火不容的阴阳序,用黄粱权限换取对方的协助?”
赵衍龙怒道:“难道不是你们新派觊觎老派的道基,想要借此弥补自身走火入魔的缺点?”
“一个巴掌拍不响。”
张清羽语气肃穆道:“所以我想告诉你,你身上这些放不下的宗门仇怨,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场利益的争夺,和千年前一样,也是人心作祟,这才是当年道门内乱的真相!你能说这其中是谁对,是谁错?不能,因为这就是一件‘你不杀我,我就杀你’的事情,对和错无从说起,有的只是输和赢、胜和败。”
“本是无情无义事,你又何必去做有情有义人?”
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在长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