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619节
这一点,李钧是在尹季构筑的一个个世界中逐渐清晰。
换句话说,是尹季自己亲手教会了李钧,如何在梦境之中杀了自己。
不过这些话李钧并未直言,而是看着满眼不甘的尹季,反问道:“一个造反的刁民,你用什么样的梦境能让他安分守己?”
尹季脸上神情一窒,脱口问道:“你的独行序三,叫什么?”
“革君。”
“怪不得,怪不得啊。”
尹季面露恍然,抚掌笑道:“李钧,你真是阴阳序命中注定的天敌啊,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不过这样也好,能在下面看着你们相互残杀,真是太有趣了。东皇宫九君还剩六个,我会一个一个帮你数清楚,可千万别把谁漏掉了,哈哈哈哈.”
尹季大笑着站了起来,转身背对李钧,踉跄前行。
一道道利刃破体的伤痕在他背影上接连浮现,淋漓鲜血随着脚步不断洒落。
“对了,忘了问你一件事。”
尹季身影一顿,转头看来,面门上赫然有一张张脸在交错变幻。
虎冢、余寇、丁桓、荒世烈、巴都.还有更多李钧从未见过的人。
“李钧,如果我从一开始不去动那些番民,你会不会放过我?”
或是浑厚、或是尖锐、或是沙哑的声音汇聚一处,似无数人在同时发问。
李钧毫不犹豫道:“会。”
“那就是我自找死路了?”
尹季自顾自摇头笑道:“可要成为人上人,我不去吃人。我能吃谁?”
“李钧,你让我输得很惨啊!”
尹季的脖颈间缓缓浮现一条猩红的刀口,血水喷溅,头颅滚落。
黑沉如墨的海面骤起波浪,惊涛翻涌,宛如末日。
“惨吗?我觉得你不够惨。”
李钧站起身,看着这方即将崩碎的精神世界,自语道:“至少没有被你当成种子的那些人凄惨。”
话音落地,一只只手臂突然破出海面,朝着尹季四分五裂的尸体抓去,拖着零碎的尸骸沉入海底。
宛如山峦的巨浪撞破天穹,冰冷的寒风裹挟大片雪点灌了进来。
视线渐明,映入李钧眼帘的是一双双关切的目光。
邹四九、陈乞生、沈笠、张嗣源、鳌虎、王旗、墨骑鲸、赵青侠
一道不过拳头大小的身影飞扑而来,紧紧搂着李钧的脖子,小嘴一张,爆发出一阵十分嘹亮的哭嚎。
“我的叔啊.”
“行了,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我又没死,嚎什么呢?”
李钧用拇指摩挲着李花的头顶,抬眼环顾四周。
之前近乎覆盖整座桑烟神山的血肉田亩已经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半点血水留下。
肥遗干瘪扭曲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头颅,被一把长剑从头顶洞穿,插在地上,双目瞪圆,眼中充斥着如有实质的恨意。
“我就说吧,老李怎么可能会死?”
邹四九用肘子捅了捅身旁的陈乞生。
李钧在梦境之中经历了多个世界,但在外界却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
在他冲进稷场的瞬间,原本冒着血水和油光的肥腻田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沦为灰白的灰烬,随风消散。
那些面目凶恶的农兽纷纷如蜡融化,社稷中仅存的农序肥遗,也同样难逃一劫。
只见他原本臃肿硕大的身影快速缩水,如同一身赘肉也被脚下的血肉田亩抽干,在绝望的咒骂声中,被陈乞生一剑斩掉了头颅。
陈乞生调侃道:“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好歹也是阴阳序三,居然连对方的梦境藏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
“他那是正规梦境吗?那他娘的就是个四不像的怪胎。”
邹四九没好气道:“也不知道这些社稷的人都是些什么怪物,个顶个的邪性。”
“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以后都没有了。”
陈乞生抬手一召,长剑从肥遗的头颅中拔出,倒转飞回他的手中。
邹四九双手交叉抱着后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咧嘴笑道:“是啊,死光了好啊。”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李钧站到了袁明妃面前。
此刻袁明妃身上的异变已经停止,眉心裂开的伤口缓缓愈合,绚丽的花海萦绕周身。
“没想到我还是没能帮上你,最后反而还是你帮了我。”
袁明妃双眸紧闭,嘴唇未动,却有轻柔的话音在李钧耳边响起。
“还没晋升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
袁明妃的声音响起:“我还有点事要办,给我点时间。”
刹那间,笼罩山顶的风雪呼啸更甚,如同有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身影正在乘风远去。
李钧似有所感,视线随着追着远去的风,转身望向远处。
只见无数格桑花破土而出,长势迅猛,以神山为起点,朝着远端不断蔓延。
第630章 长夜褪尽
夜深人静,村庄早已经入睡。
刚刚破入序列的番民少年兴奋的整夜无眠,只能在空地上打着师傅白天教的拳,发泄多余的精力。
一套拳架还没打完,吉庆却惊异的发现了一个孤身入村的陌生人。
“阿妈,你从哪里来?”
妇人拘谨的站在数丈开外,一张脸被冷风吹的通红开裂,身上薄薄的袍子打满了补丁,挂在她消瘦的骨架上,显得空空荡荡。
“尕娃子,我是那曲城的人。城里有人做错了事,气走了那曲佛,所以我朝着西南一路磕长头,希望能求得佛的原谅。我太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如果你介意,我现在就走。”
妇人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短短一句话就像是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身影摇晃,看着就要踉跄倒下。
“小心。”
吉庆连忙上前伸手搀住对方,慢慢在寺庙前的台阶上坐下。
“阿妈,别磕什么长头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佛。”
“娃,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妇人语气格外惊恐,颤抖着合十双手,紧紧贴在额头前,嘴里呢喃诵念,刚刚坐稳的身体又有向着地面抢倒的架势。
“佛祖在上,娃子年纪还小,您千万宽恕他的罪孽。”
吉庆紧紧拉着对方,一双单纯的眼眸中满是无奈。
就像是面对村里的那些老人一样,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佛的有和无。
不过就算这世上真有佛,也起码不会是那些穿着红袍的人。
“阿妈,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着急。”
吉庆搀扶着对方坐好,右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这才不好意思的掏出一块早就冷硬的糌粑,递给对方。
“阿妈,你先将就吃一点,等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回家吃点热食,暖暖身体。”
吉庆大大咧咧笑道:“我姐姐煮的酥油茶可香了,你一定得尝尝。”
“谢谢。”
妇人连声道谢,并拢的双手捧着那团糌粑,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没有任何心眼的少年。
“娃子,你就不怕我是个逃跑的佛奴,会连累你们村子一起被惩罚?”
“阿妈,我们是番民,不是谁的奴隶。”
吉庆表情认真道:“我们先生曾经说过,都是两个肩膀挑着一个脑袋,谁他”
吉庆一口咬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转而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贵贱由心,不由命。我们番民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以后的日子里要互相帮助。就算你是逃出来的,我们也不怕。”
“先生?”
妇人疑惑道:“你们村子里都是这么称呼授经的上师吗?”
“先生可不是僧人,他穿的是长衫,不是红袍。”
吉庆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神采。
“先生来自北直隶的读书人,那是一个富庶繁华的地方。等我把拳练好了,我也要去那里看看!”
“娃子啊,你知道什么是富庶繁华吗?”
妇人埋头看着手里的糌粑,缓慢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不知道。”
吉庆挠着头,嘿嘿笑道:“先生还没跟我们讲完,就有事暂时离开村子了。不过我觉得啊,那里肯定是有数不清的草场和牛羊,还有吃不完的青稞。”
“娃子,你错了。那里没有草场,也没有牛羊。只有山一样高的房子和跟河一样宽的路。”
妇人轻声道:“如果你去了那里,那里的人会嫌你脏,嫌你穷,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赶出去。”
“是这样啊?”
吉庆无所谓的‘哦’了一声,两只手缩进了脏兮兮的袍子里,笑道:“不过也没关系。”
“没关系?”
妇人的话音向上挑着:“那要是他们打你骂你,你怎么办?”
“那还用想,当然是打回去,骂回去了。”
吉庆的右手突然从袍子里蹿了出来,紧紧攥成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