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86节
第119章 落井下石
旁边的茶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客来客往,那是人家的自由,强迫不了。
而且说实话,此时连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惴惴不安。
虽然说新政区在成都县地位特殊,但照那鼠眼汉子的说法,这次动手的可是高高在上顾家和吴家,如果真的打起来,波及到这里怎么办?
要知道枪炮可不长眼,随便一发‘火龙出水’打偏,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虽然这种乱战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可这种情况下,哪儿还有人愿意出来喝茶?
这样一来店面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结果自然就是自己的收入锐减。
想到这里,这位换了条义肢手臂的茶倌也没了招揽客人的生意,垂着头坐在灶台旁边,嘴里长吁短叹。
“这可是成都府啊,帝国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啊,怎么会突然乱成这样?家里那臭小子还等着我赚钱给他换条腿呢。”
“民怨沸腾,民怨沸腾啊大人!”
黄耀宗轻喊了一声,下一刻神色中却露出一丝惋惜,“只可惜没有对准真正祸乱根源。”
旁边的老人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意,缓缓吟了一句,“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
“想要大火燎原,你也得先铺满干柴。多来几次顾吴两家这样的冲突,民心之中自然会遍布火点。”
这位在外界眼中碌碌无为的成都府县令言辞如凿,掷地有声,“时机一到,我们再点出这一切的根源所在。届时民心如水,未必不能覆了这高高在上的巍巍道门!”
“大人英明!等将这些蠹虫手中的疆域收回,我儒教之中必然能够再诞生一位圣人!”
黄耀宗眼神狂热,若不是顾及这里是茶馆,恐怕早就振臂高呼。
相比之下,老人却显得有些格外淡定。
他慢条斯理的吹凉浑浊的茶汤,连同上面漂浮的劣质茶叶一起喝了下去。
“圣人不圣人的,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令该考虑的。只是若要清静无为,那就好好归隐深山。要散播信仰,那就好好普渡众人。这治天下,还是要交给适合的人。”
“序列之争,不该成为百姓之苦。百姓也不该沦为从序者的养分。”
黄耀宗神情肃穆,当下不管身旁还有一些没有散去的茶客,长身而起,朝着老人一躬到底。
“学生受教了。”
“坐下坐下,你这都是跟哪儿学的腐儒德行?”
老人朝着周围诧异的眼神歉意一笑,“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咱们虽然选择了袖手旁观,但也不能彻底撒手不管,不然到时候真有一方狗急跳墙,那可就麻烦了。”
“他们有这个胆子?”黄耀宗一脸错愕。“他们要是真敢在城区范围内开火,殃及平民,金陵那边的主家恐怕都不会放过他们吧。”
“那可未必!对于顾玺和吴拱来说,错失了这次举荐的机会,不单单是丢了一个入仕的机会,更是丢了他们主家的脸面。”
老人冷笑道:“到时候,他们俩恐怕连现在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你是想学绵州县那群蠢货?”
老人瞥了黄耀宗一眼,“几片状元郎的脑组织切片都能让他们打成那样,等到了举荐那间,伱觉得所谓的规矩对他们还有约束吗?”
黄耀宗干笑了一声,面露赧然,“那要不上报知府衙门,让他们抽调其他县的戍卫过来支援?”
“来不及了,明天这个时候考察组的人就要到了。况且那些懦夫只会锦上添花,可不会雪中送炭。他们肯定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顾吴两家,只会骑墙而观。”
黄耀宗苦笑道:“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很简单。”老人微微一笑,“我们虽然也是两不相帮,但可没说不能落井下石啊。”
“落井下石?”
这位官场经验尚且浅薄的城府县县尉细细琢磨这四个字,总感觉品出了些什么,却始终未能抓到重点。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格外折磨人,黄耀宗忍不住道:“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正对着桌上茶点大快朵颐的老人闻言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弹出一根手指戳着黄耀宗的额头,愤愤骂道:
“你他娘的是个榆木脑袋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从老人嘴中喷出的糕饼碎渣溅了黄耀宗一脸,有几块甚至从衣领中飞了进去,可他依旧不敢动弹,老老实实的接受老人的训斥。
“落井下石的字面意思你都不懂?谁占据优势我们就帮谁,谁落了下风我们就踩谁!”
兴许是黄耀宗的神情太过可怜,老人收回手指,抹了把嘴,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们要把局势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抓住机会直接踩死,不给他们博弈兑子的机会。没了对手,自然也就没了争斗的可能。”
“可如今顾吴两家的棋子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这个时机该如何把握?”
黄耀宗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老人也陷入了沉吟。
“这一次顾玺动手杀了那两头红衫奴,这种奇耻大辱,按理来说,以吴拱的性子恐怕早就挽起袖子开干了。”
“可是他现在一改常态,到都还隐忍不发。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老人伸手蘸了少许茶水,在桌面上徐徐写下一个‘吴’字。
“吴拱手上恐怕是捏了什么足够制胜的东西,想要等着在考察组面前一击致命。”
老人眯着眼,缓缓沉声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他手里的那些东西,会不会让一些贼心不死的人抓到机会,影响了老夫的大事。”
黄耀宗疑惑道:“难道是道门?不应该啊,他们难道不该是最希望看到事情和平结局的人?”
“就怕是道门内部也有人想要洗牌啊。”
老人瞳孔幽深,似一条望不见底的深涧。
第120章 当为过河卒
天色阴沉,有雨将落未落。
九龙街两侧的灯笼渐次点亮,各种在明人眼中有‘招财’寓意的吉祥物从不同的灯光招牌上飞出来。
一时间整条街道的上空,异象频生,流光溢彩。
有貔貅逗弄着锦鲤,财神和文昌塔并肩而立,弥勒则卧在硕大的金元宝上眯着眼笑
繁荣光影之下,却是人影稀疏,荒凉萧条的街道。
这是李钧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静的九龙街,不光是住在这里的居民,就连往日蹲在街头巷尾的违禁品商贩也不见了踪影。
他默默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招牌,酒吧,宾馆,麻将馆,火锅店,黄粱娼馆
明明都是熟悉的汉字,在红蓝色的炫光下却透着一股冷意和陌生。
自己在这里醒来,可这里却从不属于自己。
“嘿,真他妈的矫情。”
李钧摇了摇头,自顾自笑骂了一句,脚下步频加快。
片刻之后,在这条长街的尽头,一张方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支在街道的中央。
桌上铜锅沸腾,逸散的腥辣香气让人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暖意。
况青云坐在桌边,笑着朝李钧招手。
此时的他已经是模样大变,那袭青色长衫换成了黑色劲装,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成了齐耳短发,粗暴的扎在脑后。
李钧拉过一条长凳坐下,看着况青云打趣道:“怎么,不学翩翩君子贵少爷了?”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况青云翻了个白眼,夹起一片毛肚放在李钧的碗中,“有的吃的时候就多吃,不然以后没得吃的时候,反而会怀念的很。”
这句话像是在跟李钧说,却更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李钧没有动筷子,皱着眉头道:“猜到了?”
“你莫名其妙派人送了那么多钱来,我怎么也能猜到一些。”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往哪儿走?”
况青云笑了笑,抬手指向四周,“你看看这些楼房和铺面,虽然破破烂烂,但这可是很多人一辈子的财产,这些东西带不走的。”
“他们不会有事,”李钧急声道:“他们不是浑水袍哥,成都县县衙也不会坐视顾家对普通百姓下手。”
“我知道,”况青云表情平静,“可袍哥们走了,这条街也就垮了。伱觉得其他帮派会像我们一样对待他们吗?”
李钧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管这些?这次的风雨,你况青云挡不住的!”
其实李钧还有一句话憋在心中没有说出来。
对于这些九龙街的居民来说,即便是袍哥会崩溃了,日子还是能过下去,只是可能会比原来艰难很多。
“挡不住和不去挡是两回事。我这条命是鼎爷给的,他留下的这份基业,我得守住喽。”
李钧眉峰挑动,心中有万千言语,却还是欲言又止,最终无奈道:“鼎爷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愚忠的人。”
“这不是愚忠。”
况青云一字一顿,继而反问道:“别光说我,那你呢,早就可以逃走,又为什么一直隐忍到现在?”
李钧闻言愣了片刻,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况青云的话没有说错,以他现在武八极限的实力,再配合上那只能够隐藏气息的息蜓郎,只要去找墨家改换一个面孔,要逃出成都府不会太难。
道门虽然能在大半个川蜀只手遮天,但青城集团只不过是在成都府范围内执牛耳。
只要能离开成都府范围,余寇要找自己无异于大海捞针。
至于锦衣卫方面,只要自己放弃破锁晋序,魏拒鞍也能为自己提供庇护。
可这样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吗?
武道序列是一条有进无退的道路,一时的怯懦,就是一生的卑微。
武夫在世,当如过河卒。
李钧摇头道:“我是为了争一口气!”
况青云一字一顿,“那我求的便是那一点义!”
长桌两端,两人四目相对,终是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