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请住手 第385节

　　随后那几年，姜玉卿的手腕、治国能力、军事才能、武道天赋、谋略之道、文学造诣，都深深令他折服！

　　他亲眼见证了西秦的崛起、西秦的繁华、西秦的威震天下！

　　当然，这里绝对有他的一份功劳！

　　许多个夜晚，他不禁仰天大笑:“此为真丈夫也！”

　　直到西秦兵锋威压四海，敢把皇帝拉下马……直到年轻的秦王殿下消失在矩列山，薨了……

　　那一刻他是迷茫的，心中充满了彷徨与失落，人生忽然就没了目标，致君千古圣主是儒家弟子最崇高的幻象，只是君没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第二年也入了矩列山，除了突破地仙，也是为了进去找一找殿下，没有，不在了。即便侥幸成了地仙，也总觉得哪里缺少了点什么。

　　此后西秦与大周合一，他做了高官，做了公卿，做到了儒家弟子的最高位子，但还是时常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

　　于是，他终于抛弃了曾经的梦想，变成了一位随大流的大周政治官僚，排除异己，媚上，无所不用其极。

　　屠龙者终归有一日成了恶龙！

　　可是，现在……

　　这位曾经的君，又回来了！

　　可是，当初的西秦已经没了。

　　他迷茫、惊慌、无措甚至是恐惧，只有纳头跪拜。

　　“叔父，我在问你呢！”宋大公子咬牙切齿，低声又道。

　　“不用问了，他说不出来。”

　　秦王已经“死”了，身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在不搞懂一切缘由和自己的想法之前，绝不会冒然点出自己的身份，辛卓起身走到宋老楚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老楚啊，这几年瘦了！”

　　宋老楚抬起头，瞬间泪雨滂沱，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宋大公子看看叔父又看看辛卓，一个人名忽然在脑海里出现，他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巨变，一身的骄横跋扈瞬间消失一空，卑微懦弱的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鹌鹑一般瑟瑟颤抖。

　　不是他反应慢一拍，实在是那位他素未谋面的大人物早已死去多年，这是整个天下公认的，他一时拐不过弯。

　　可是此刻，除了这种解释，还有其他原因吗？

　　相对于这位大人物，叔父倒真算不得什么了，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刚刚自己说的谁都救不了他的话，当真是笑话了，这足矣令他惶恐不安！

　　辛卓顿感无趣，拍拍宋大公子，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好！”

　　宋大公子心领神会，麻溜的脱掉了身上价值二百两的锦袍，跪着向前，双手高高举起，脸上带着肉麻的谄媚笑意:“请笑纳！”

　　然后被一只脚重重的踩住了脑袋，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敢动一丝，脸贴着地，仍旧带着谄媚卑微的笑。

　　辛卓接过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随口说道:“宋大公子，帮我把面钱付了，另外，官还是别做了，回去做个地主，娶个媳妇，读五十年书，记住，今后要低调些，今日没死，已经是对你的仁慈。”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宋老楚起身，瞥了眼抬起头一脸灰尘和茫然之色的自家侄子:“照做吧，不然别怪老夫没有舔犊之情，宰了你个贱种，真是惯了伱！”

　　身形一闪，跟着消失。

　　宋大公子退颓然的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一片，这才想起当初西秦那群君臣是何等的阴狠毒辣，随即豆大的汗水滚滚而落。

　　倒是摊位老板老杨头，已经从某种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忽然恭恭敬敬的跪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臣，西秦龟卫州巴营城令尹杨大成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扶风城最高的“望月楼”顶层，清风徐徐，满天星辰似乎伸手可摘。

　　辛卓盘坐琉璃瓦脊上。

　　宋老楚恭敬的站立一旁，满心的疑惑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才好，或者……不该问。

　　“我问你答好了。”辛卓道。

　　“喏！”宋老楚立即躬身行礼。

　　“我走之后，姬邀月接手了西秦？”

　　“是，殿下走后，西秦世家、西域贵族、六大军镇、军中和官场矛盾丛生，姜氏无法彻底整合西秦，造成军队哗变，官场动荡，后来王妃一手镇压，西秦遂平复！

　　不仅如此，王妃以姜氏和西秦为底蕴，收服了朝廷大部分的公卿与贵族，做了大周摄政大长公主，架空了皇帝的权利，号令天下，无人敢不从！”

　　“所以，在我入矩列山后，姬邀月开始了征伐天下的计划？”

　　“是，三年间已席卷天下！”

　　“你和我说实话，西秦军如今还剩下多少人？”

　　“这……”

　　宋老楚面色凄楚，迟迟疑疑:“四、四千！”

第489章 这三年，那些死去的英灵

　　四千！

　　当年自己亲手打造的百万雄师，如今只剩下四千……

　　辛卓仰望满天繁星，沉默了好一会，才嘶哑着嗓门道:“领兵将军战死了多少？”

　　宋老楚叹了口气:“北苍国黑风口、江口两场大战，姜蛮儿、姜十三、姜玉熙和赫连晟战死！

　　黑龙草原一战尉迟君、尉迟硕真、拓拔克敌战死。

　　北苍皇城一战，折腾坤战死。

　　攻伐南黎，白凤坡一战尉迟硕丸烈、折腾蛟等六位家主战死！

　　其后，林昊天、姜固恩和冯三宝、宋七七战死！

　　南黎皇城一战，三爷姜虎并四庶子七庶女悉数战死！

　　最近的这东夷一战，其实西秦老人已经没剩下多少，张广普、孙妙儿、李居关等等人也悉数战死……”

　　宋老楚的话如一柄柄钢刀，戳在辛卓的心头。

　　这些人在宋老楚说来只是一串冰冷的名字，但在他的记忆里却是一群有些有肉、有脾气、有想法的活生生的人。

　　是他在苦海之地数年，无聊之时，苦苦思念的记忆。

　　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他转过头，用一种麻木与滞涩的声音问道:“谁还活着，你告诉我，谁还活着？”

　　“殿下息怒！”

　　宋老楚双目泛红:“白璇玑领着西秦最后的四千残兵，还在东夷皇城下征战，燕斥宗不知所踪。

　　太寻公、玉司流和臣领着李惜月、慕容云曦入了朝廷……做官！差不多……就这几个人了！”

　　辛卓声音更加嘶哑:“你们为何非要听姬邀月的，当初我教你们的一切，莫非都忘了？”

　　他想到姬邀月的手腕不错，但没想到整个西秦全被她拿捏住了，为了她的野心而送葬！

　　宋老楚沉默了半晌，丝毫不隐瞒:“王妃说，这是殿下生前的遗愿，只要天下一统，殿下可追封为皇帝，姜氏可永享富贵，而且，王妃已与儒家合作，儒家已成大周国教，儒门弟子遍布西秦军政，足矣说服所有人！”

　　辛卓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阵子，方道:“崔莺儿他们呢？”

　　宋老楚目露疑惑之色:“他们没有参与，早些时候回到了伏龙山，不过去年时……忽然全体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辛卓心中好受可一些，又问:“我身边的那些侍女呢？”

　　“她们也没有参与任何军政！”宋老楚斟酌了一下，“其他人臣不知，但熊掌和山药跟在王太后，也就是殿下母亲秦国长公主身边……”

　　叹了口气，“只是她们和王太后一起，好像被……囚禁在了侍仙殿！”

　　“为何？”辛卓声音冰冷。

　　宋老楚苦笑一声:“王太后阻止王妃的一切事，王妃联手侍仙殿、太平宫、天机、红花、神隐，不知要做什么，只好暂时囚禁王太后！”

　　小心翼翼看了眼辛卓的脸色，继续道:“王太后不会有事，如今姜氏也十分安全，皇后是姜氏女，姜玉圭做了西秦郡王，老太君不理任何事，全权由北海公主、郑国长公主等四位公主掌管，比之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安稳！”

　　辛卓看着城内的建筑群，最后问道:“黄太盖、李广灵和姜庸何在？”

　　宋老楚回道:“三人结伴离去两年多了，不知去了何处！”

　　辛卓不再说话，宋老楚也无话可说，往日的君臣二人，默默的看着万家灯火。

　　许久之后，辛卓才道:“去取些酒菜吧！”

　　酒是扶风城老字号“劲风烈”，菜是李记卤货店的卤煮。

　　辛卓喝过劲风烈，还是当年那个味，粗糙但醇厚，说道:“酒是纯的香，人是旧的好，这人啊，一旦喝老酒养成了习惯，就不愿再喝其他酒了，与人谈天也是一样！”

　　宋老楚苦笑道:“殿下这些年一定经历了不少事！”

　　“不多！”辛卓灌了一口，“没有伱们多。”

　　宋老楚轻叹一声:“臣知晓殿下一定在生气，只是殿下可曾想过，西秦职业军人的使命是什么？是战争，殿下组建西秦军的初衷便是横扫四方。您不在了，他们是闲不住的，西秦也不能始终养着那么些军队，要么继续征伐，要么卸甲归田。他们始终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人生目标！

　　您要做的事，大兵们看不懂，他们只知道您不在了，他们需要征伐，对错且不论，这四方列国都是西秦打下来的，这是西秦的战绩，史书也掩盖不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始终陷于争王称帝和追求武道之事上徘徊。”

　　辛卓笑了笑，拍拍酒坛子:“但过去已经过去了，这酒还是当年的酒，但恐怕酿酒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有些事情总归是要论一论的！”

　　“这……有区别吗？”宋老楚大着胆子问。

　　“区别很大！”辛卓一口干掉坛子里的酒，拍拍他的肩膀，“老宋，你好自为之！”

　　宋老楚身子轻颤:“当真回不去了？”

　　“你应该问问那些死去的将士！”

　　辛卓起身，踏步向前，瞬息百丈，眨眼消失在夜空的尽头。

　　“殿下！”

　　宋老楚跪地，仰天嘶声道:“臣明白了，臣有负殿下所托，死不足惜，愿挂冠离去，再不指染大周！”

　　夜空中没有半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