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 第20节
几人都是过命的交情,配着好菜好酒,气氛原本是融洽。
但自蒋有德不小心在酒盏液面上见到了倒映的半颗断牙后,顿时急转直下。
酒浇愁肠,抱怨自生。
眼见二楼客人稀疏,几位汉子便直抒胸臆。
家生子与良家子出身的朱衣骑,能抱怨的无非是老生常谈。
譬如洪家炎流功对外姓有所保留;
譬如少爷们进学后独有的福利;
再譬如只会对外姓使用、有损潜力和寿元的横练手法……
但几人抱怨几句就各自住嘴,说不下去。
牢骚归牢骚,他们都清楚这身业艺是洪家给的。
同一时间,一身素白劲装的洪范转过小巷,踏入安宁大街。
他的目光遥遥罩向杜康居,锁在二楼临窗的那一桌酒席。
然后,径直走去。
或许是肃然的气质,或许是出众的容貌,洪范无声行路,依然吸引了大量目光。
长街之上众目追光,一时竟有看杀卫玠的意思。
如此明显的异常,几位武者自然不会错失。
蒋有德放下酒杯侧身瞥视,一眼便注意到了走到杜康居下站定的洪范。
“范公子,休沐日能在这里见到伱,倒是巧了。”
他气性未消,这招呼打得格外的冷。
仇人相见,本来没有攀谈的意思。
但洪范的回复却让桌边几人一怔。
“蒋教习,今日并无凑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洪范扬声说道,声音毫不克制地落在所有人耳畔。
“我洪范身为洪家子弟,向来一心武道,不希望常有琐碎腌臜烦扰。”
“此来寻你,就是要一并解决这些事。”
听到“就是来找你”的时候,众人就支起了耳朵,知道有热闹可看。
及至“洪范”二字一出,人群更是起了喧哗。
一个月来,“因经年不知肉味而落泪”的故事,早就在好事者的传播下人尽皆知。
只不过事情的主角一直深居简出,所以名字对不上人。
此刻洪范真人露面,引发的纷纷议论里,却是偏向他的较多。
无他,长得这么俊俏,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嘈杂一起,连安宁大街上其他的高层酒楼都陆续开了许多窗户,打算瞧瞧热闹。
环境越热烈,当事人的心情却是越冷。
“范公子,你想要怎么解决?”
蒋有德起身凭栏而立,问道。
“我辈武人,当然是用拳头解决。”
洪范断然回复。
此话一出,包括蒋有德在内的几人全都面露讥笑。
“你要和我打?”
蒋有德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俯视洪范。
能在朱衣骑中服役多年的没有蠢人。
他心中闪过种种计较,自觉摸到了来者心思。
无非是故技重施,以主家名头配合外力强逼他公开服软。
如果是平时,蒋有德宁愿给洪范作揖赔罪,也不会应战。
哪怕对方曾打断了他半颗牙,但“上下尊卑”四个字,家生子出身的他怎么会忘?
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洪字。
但刚刚几两烈酒下肚,才酿出了腹中怨气。
这时候被洪范当面挑战,蒋有德却有些不愿退也不能退的意思了。
第21章 堂皇
与蒋有德揣测的不同,此来杜康居,洪范战心甚笃。
以贯通境一道正经的修为,挑战两道正经的对手。
平心而论,不用沙世界,洪范没有必胜的信心。
但他也不需要。
自古逞刀兵威势,不须杀人,只用见血。
今日洪范就是要以蒋有德为磨刀石,打出自己的天赋与血性,磨砺出在金海城的第一分名声。
至于交手的后果,他也早有思虑。
大庭广众下,双方明刀明枪决斗,安全性反而最高。
以朱衣骑服役多年的功劳苦劳,蒋有德自己是被去了奴籍,重获自由身。
但他的母亲弟弟还没有。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蒋家人依然要在洪家的羽翼庇护下讨生活。
如此,哪怕蒋有德能赢,也会自我约束,绝不敢对洪范下重手。
所谓胜军先胜然后求战。
决斗本身,洪范未知胜负。
但决斗之外,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蒋教习,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我来寻你,有三个由头,须要言明。”
众目睽睽下,洪范面色泰然,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又竖起三个手指。
“第一,两年半来,你母亲蒋氏为我送饭,私下一直克扣苛待;我之前修行亏虚内损几乎丧命,她是居功至伟。”
围观人群闻言,又是一阵吵闹。
星君白事宴上有个苛待主子的婆子被大夫人处置,这事他们金海皆知。
只是没想到就是二楼那魁梧汉子的家母。
“第二,大夫人因你母亲苛待我而治她罪,伱弟弟蒋有才不知羞愧反而寻机报复,放狗咬伤我婶子。”
待物议稍歇,洪范再度开口。
“第三,前些日子你作为教习在族学里与我对练,心怀怨怼,有意伤我脸面。”
“这三个由头各个坚实,我今挑明,你可敢认?”
洪范凛然发问,清冽声音在安宁大街鳞栉高楼间回荡,隐有铮铮回声。
而蒋有德被对方一双黑目炯炯注视,竟有日光炽烈之感。
心思一乱,他却是无话可说,只能冷哼默认。
这一下,围观者便觉得是非已然分明。
长街四面,各种指点非议合在一处,譬如泰山压顶。
蒋有德纵然剽悍老辣,照样脸颊如烧,面色难看到了极处。
金海是边陲小城,坏事向来像长腿野兔般跑得飞快。
今日之后,洪府内这一支蒋氏,名声大概要臭不可闻了。
另一边,洪范以几句问话占下道理,气势越发堂皇。
“其实第三点也就罢了,蒋教习,你我武人,对练时原本以效果为要,受点小伤不值一提。”
他略略收敛锐气,好似出拳前的蓄力。
此时风过长街,绷紧了洪范的衣袖,勾勒出其下雕刻般的肌肉轮廓。
言实相得,越发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此外,我虽年幼,也知道人生在世,道理之前还有个亲仇。”
“我与你母亲、幼弟有嫌隙,你为人子、为人兄,有所偏向是人之常情。”
他这番话脱口,出乎围观者意料之外,倒是让二楼几位朱衣骑面色缓解。
然后就在下一句,洪范的声音又如玉剑斩铁,揪人心弦。
“但蒋教习,有一个说道你必须得认!”
“那就是蒋家婆子在洪家是仆,我是主,她冒犯苛待我,我治她本是天经地义!”
蒋有德闻言不由默然。
他此刻只觉对面这位十七岁的年轻人说话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自两人照面开始,每句话都譬如一重浪涛。
此时浪浪相叠,已成海啸之势,让人再难抵挡。
“蒋教习,你在朱衣骑任事多年,为洪家立下过汗马功劳。”
洪范注视着蒋有德双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