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沙主宰 第297节
“待迎亲之日,嫁妆自当倍之。”
敖知弦又补了一句。
苏佩锋微微垂首,举杯掩面。
蒋啖虎见状发笑。
“古时王侯纳征,规制不过骏马玉璧,可见诚意十足。”
他说着朝苏佩锋举杯。
敖知弦笑意顿时凝噎。
如是酒过数巡,众人渐不再饮。
氛围稍冷。
这是要聊正事了。
敖伏威旋即瞥了一眼女儿。
敖知弦自是了然父亲意思。
“各位尊长慢用,知弦先行告退。”
她站到席前一礼,恭声道。
“嗯,去吧。”
敖伏威回得简短。
一只纤手按上苏佩锋肩膀。
他略一踌躇,终是起身。
“晚辈送知弦回去。”
苏佩锋作揖道。
他正欲转身,便听到刘修开口。
“一直听说你二人形影不离。”
“不过征礼既纳,两情便不在朝暮。”
“待会要说些正事,你可以留下听听。”
刘修为在座地位最高者,既开口,自没有晚辈回绝的余地。
苏佩锋拱手称是,从命回座,再后瞥一眼,只见到敖知弦转过玄关屏风的背影。
房内紧闭,话题旋即严肃。
“今日衡巍被请来我衙上质询,再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扬。”
先说话的是凉州布政。
“伏波行关于舟楫署滋扰运营的请愿状与一应材料也准备好了。”
再是敖伏威。
“我家老祖打算在年前再约许龟年小酌,也给天鹏山的二位送了帖子……”
话音渐低,语义渐深,再没有什么苏佩锋能够搭上茬的内容。
他沉默地坐在下首,听着凉州诸事在席间一件件决断分明,眼前仿佛见了瑶河风烟、西京日落。
小半个时辰后,气氛恢复松弛。
众人唤来侍女,上了新酒。
此时蒋啖虎突然开口。
“我家最近新得一门生意,本金四万贯,分一百股。”
“我吃了四十股,倒是有些吃力,愿意让一半出来。”
他说着看向下首。
“苏贤侄家中若有结余,要不合伙玩玩?”
苏佩锋一时发怔。
苏家事,他一偏房庶子向来管不上;而个人事,从每日衣着到社交往来,这几年也全凭敖知弦做主。
脱开后者做决定,这感觉已遥远到陌生。
但当席间静下,当他接住“震惊百里”蒋啖虎的目光,身体里便陡然涌起股力量,让他意识到对方此举的意味,并做出反应。
“多谢世伯提携!”
苏佩锋回道,起身敬酒。
蒋啖虎笑着受了。
不多时,众人散席。
在敖伏威领着两位晚辈的陪送下,各家家君先后离去。
最后停到楼下的是伏波帮的马车。
“我刚问了管事,说小鱼儿早就走了,实在是不懂事。”
敖知机对准妹夫抱怨一句。
“你不必等她,自去便是。”
他落下一句,走下石台,与其父登车离去。
白玉阶上,独留苏佩锋一人孑立。
月光广照,鹅毛大雪漫天飘落。
眼落处,人间好似玉做,自时光中定格。
白夜静极,风止语。
【我该往何处去?】
苏佩锋起了个念头,而后心头久久发空。
怔然站了片刻,他步入望江巷,在巷口西转——彼处,敖知弦有一座私人小院。
又走过两条街。
当小院氤氲着月光的雪瓦远远映入视野的时候,苏佩锋终是驻步。
苏家大宅在西京城南。
缓步踏雪,脚程差不多半个时辰。
门房半夜被唤醒,本来不满,但见了雪夜来人的面貌,哪还敢有惫怠。
房间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
苏佩锋坐在床边,脱了上衣,散出浓郁酒气。
贴身侍女手持热毛巾,替他擦身。
“嫣然,我不在的时候,这房间伱也天天打扫?”
苏佩锋问道。
“还换了褥子。”
他按了按床面。
“少爷上回在家过夜,秋老虎都还未过去,如何能与腊月用同一套褥子?”
侍女嫣然噗嗤一笑。
“日日洒扫是奴婢本职,不值少爷一提。”
“只是家什若不常用,反而老旧得快……”
苏佩锋不知怎么作答,只是点头。
自去年春末,他便很少回家,或者随敖知弦住在伏波帮大宅,或者夜宿城西的小院。
以至于这位得了“巨灵相”后族中赐下的美貌侍女,与他还谈不上相熟。
嫣然将冷下的毛巾浸回脸盆浣洗。
衣领间,露出一抹金光,映着烛火。
这是一条细小的黄金项链。
“哪儿来的?”
苏佩锋伸手过去,将链子置在指尖摩挲。
“是大夫人赐的。”
嫣然回道。
“就是在少爷上了天骄榜后。”
“大夫人说,戴上这链子,奴婢便定了归宿,是少爷的人了……”
她说着脸颊微红。
苏佩锋没有回话。
他收回手,按上自己颈间的金锁链。
二十个月之前,正和二十七年的春花还未落尽。
他刚刚进入浑然境,公开斗杀了赤手帮的少帮主,正式有了赤面神的“雅号”。
当夜,带着七处刀伤,第一次进入敖知弦的闺房。
铜盆盛着清水,白绢浸湿,擦去发丝上半干的血迹。
赤着上身,跪在床前。
而后,敖知弦俯下身子,替他戴上了黄金锻铸的锁链。
光辉煌,笑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