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剑仙 第60节
他望着这位左山派的师姐:“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我看到镖车里有个赤裸的美人,手脚被镣铐束缚,脸上还带着半块铁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漂亮。”
“鬼洲鬼女,形貌几与人类美女无异,除了体内的剧毒,最大的区别只在两处。”
“一个是宛如玉质的苍白皮肤,一个是口中的尖牙。”
“正是那笼车中人带着的铁面、殊与人异的肌肤、以及寻常女子绝对无法忍受的当众赤裸,让当时暗中窥视的我,理所当然地将其认成了鬼女。”
“当然,这没什么可耻的,毕竟……许程风也没有认出来,不是吗?”
看着女人眼中终于开始颤抖起来的瞳孔。
裴夏叹了口气:“李师姐,你这一路确实不容易,自囚笼车,赤身裸体,不吃不喝,还要忍耐冯席一路上的污秽自渎,换旁人说与我听,我真的很难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第72章 表里双全
所以,按照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李檀先是重金雇佣长乐镖局,然后乔装易容,戴上铁面,自锁镣铐,交付于冯昌海。
按照冯昌海一路上的熟稔,以及李檀的信任来看,长乐镖局可能也不是第一次接取类似的活计了。
在抵达雪顶后,笼车被秘密送往冰池,许程风为了满足私欲,早已将禁制开解之法传出,李檀只需要沿途留心观察。
然后在冰池内,许程风见到被镣铐锁住的鬼女,自然不觉得对方是何高手,当他开始引导冰脉的时候,李檀暴起杀人。
再借用玉珏,将许程风的尸体送回到卧房,然后再度回到冰池,丢下传送法器,破解禁制离开。
这就能解释,鬼女为什么会消失不见,而李檀又是何时登上的雀巢山。
李师姐握剑的手轻轻颤抖,鬓角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张容颜。
目光从长发的阴影中抬起,她倔强地表示:“笑话,那日早上我之所以没去寿比,只是偶感不适罢了,什么冰池、玉珏、禁制,我一个左山派门人,如何知晓?”
她重新仰起头:“况且,除了许掌门,井帮师兄与我孙师弟不也遭了毒手吗?”
井帮修士与孙廷峰,都是由许程风下令从客舍调出来的,如无这个前提,刺客无法得手。
但问题在于,许程风何时调人,调出谁来,在什么地方,这件事,李檀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全都知道,因为你是共谋者。”
裴夏确信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宗门大殿里:“如果我想的没错,这个遇刺、封山、排除异己的主意,就是你出给许程风的吧?”
诚如李檀所说,有关冰池秘境、传送法器、甚至老掌门的私人爱好,这些事情对外人理当是隐秘。
而她的计划布置能如此周详,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比如鬼女笼车,就算提前知道许程风的嗜好,她又如何能保证,许程风一定会如同过往一般,着旁人押送到冰池?
所以,她必须先有由头接近许程风,并且想办法让许程风按照自己的设计去行事。
这很困难,因为她必须准备两套计划,这两套计划互为表里,各自都需要妥善健全。
“表”不圆满,没法骗到许程风。
“里”不妥善,没法杀人后脱罪。
“这个计划的全貌应该是,有人匿名以寿辰为由,送了一名鬼女上山,当然,洁身自好的许掌门根本不知晓此事。”
“寿比当天,大阵开启,然后老掌门遇刺受伤,紧跟着便陆续出现身有爪痕的尸体,此时再透露出鬼女之事,从而将嫌疑聚焦到鬼女身上。”
“按照原计划,许程风当然是活着的,只要有他坐镇,雪燕门就不会真的尽力在大阵内搜捕所谓的鬼女。”
“这样,等到事情结束,神秘人送来的鬼女便替许程风杀了所有怀有异心的人,而这个鬼女,则不知所踪。”
站在殿门之旁的许川面目惊愕。
他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许程风会早有一份杀人名单。
他指向李檀:“所以,替掌门杀人的,其实是你?”
李檀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鹅黄的裙衫下,胸脯起伏。
“你确信井帮修士一定会按时被调出,所以你在杀死许程风后,快速返回,并按照约定以留下血痕的方式杀死此人。”
“当事后追查,许程风死于秘境,该有的鬼女消失不见,井帮修士面有血痕,死状与许程风无异,则嫌疑便全部落到了鬼女头上。”
李檀冷笑一声:“照你所说,雪燕门封山搜查,找不到鬼女,早晚还是会排查嫌疑,那此前未能及时观看寿比的我,不还是嫌疑最大吗?我如此行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裴夏不紧不慢地摆摆手,缓缓说道:“当然不会,因为你另有抹除嫌疑的手段。”
裴夏走到孙廷峰的尸体旁,掀开这位左山派修士身上的白布。
“旁人可能觉察不出,但如果细细查证,就会发现,其实孙廷峰死的非常奇怪。”
“首先,他和名单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左山派这些年和许程风交往颇密,孙廷峰本人也从未表露过任何异心,许程风为什么会想要他死?”
“另外,井帮修士是第一个,许程风按时吩咐将其调出这很正常,可一般人谁又能预料到,许程风会一次将七个人的调出事务都安排好?”
“在凶手眼中,井帮修士之后,许程风就已经是一具尸体,没法再下命令了,可凶手还是前往了约定的地点,并按时杀死了孙廷峰,这对吗?”
裴夏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投向了李檀,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许动摇。
她确实动摇了,裴夏也看到了,所以更加叹息。
“我猜想,你最早和许程风提出计划的时候,说的应该是让孙廷峰做伪证,要他第二个被调出,然后受伤,并指认凶手是鬼女,从而打消旁人疑虑,掩护借刀杀人。”
“你说,雪燕门排查鬼女对你不利,是因为你缺席了寿比,身体不适的理由确实不太有说服力,然而,在孙廷峰死后,你却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李檀看着躺在地上,早已没有声息的孙廷峰,声音颤抖:“你也说了,我当时就在客舍内,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怎么可能去杀孙廷峰?”
裴夏轻抚着孙师兄脸上深深的血痕,叹息道:“他是自杀的。”
整个大殿倏然安静了下来。
孙廷峰是独自一人离开客舍,在山门一隅,一道一道划开了自己的脸,然后自绝于地。
所以,凶手能否预料到许程风的提前安排根本不关键,无论许程风有没有调动,孙廷峰都会独自离开客舍。
而他用同样的死状,将嫌疑嫁祸给了鬼女,同时帮助李檀获得了完全的不在场证明。
自此之后,雪燕门只能追着那个不存在的幻影,而永远没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裴夏重新盖上了孙师兄的白布,站起身,走到李檀身前。
“冰池的女子雕塑排列井然,但其中少了一个,我猜是你离开的时候,将她带走了,客舍无法安放,应该是葬在了沿途某处吧?”
“冰脉神异,遇光不化,如果有心发掘,应该还能挖出来……”
他看到李师姐因为紧咬而鼓起的雪腮,她垂着头,浑身剧烈的颤抖。
目光落到李檀腰畔那枚玉佩上,那小小的玉佩上刻着一个精致的“睦”字。
裴夏轻声说:“我打听过了,此前被许程风强掳走的左山派女弟子,叫作李睦,她,是你妹妹吧?”
李檀终于抬头,一双美目朦胧着水汽,凄迷而又哀伤:“不,她是我女儿。”
第73章 皇甫德
“是我和孙廷峰的女儿。”
李檀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我及笄那一年,孙廷峰拜入师门,他垂涎我貌美,巧言哄骗,让我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那之后,他便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只能暗中生下睦儿,独自抚养她长大,却从不敢与人说起孩子的来历。”
“那年许程风寿辰,宗门看重睦儿天赋,便让她一同前往雀巢山长长见识,那一去,就再没回来。”
李师姐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把眼泪都屏回去。
她的语气也开始愤恨起来:“我知道主家威重,只能暗中打探,耗时数年才终于得知内情……许程风这个畜生,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但我也知道,别说凭我一人,就是算上整个左山派,也无力与雪燕门抗衡,这个时候,孙廷峰找到了我。”
“是他告诉我许程风想要一个鬼女作为收藏已经很久了,由此,他做了表里两个谋划,并告诉我,如何将左山派安然地从此事中摘出去。”
李檀望向地上那具尸体,眸中五味杂陈:“他还算是个男人。”
李檀已经承认,那这件事也算是到头了。
是非曲折,不难论说。
裴夏叹了口气:“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响。
许谋许川盯着李檀单薄的背影,冷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裴夏没有作声,只是转而看向了大殿正中的许浊风。
如今的雪燕门,真正说话算数的,是他。
老许不知何时已经叼上了他那根烟杆,但还是眉头紧皱,怎么也舒不开。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白烟:“那个井帮修士,也是帮凶?”
李檀冷笑:“当年就是他阿谀奉迎,提议要许程风将睦儿挟走的。”
“那长乐镖局的少镖头呢?”
冯席死的其实也很蹊跷,尤其在于,当没有许程风帮助的时候,李檀是如何将冯席调出来的?
这是个旁人决计想不明白的圈套,在场只有裴夏和李檀能够想到方法。
很简单,趁着裴夏几人离开院落的时候,李檀只需要在冯席的耳房里放一张纸。
上面写上时间地点,然后在落款处,留一个“玉娘”,就足够了。
人有两种常见的情况,会导致无法进行理智的判断,一种是愤怒,一种是色欲。
少镖头对着美体如痴如醉的模样,裴夏是见识过的。
但是,要说冯席这一路上对着赤身裸体的李檀行污秽之事,那确实让人恶心。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渎让人作呕,难道其他那些盯着她身躯的视线就不恶心吗?
你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就应该做好了心理预期。
这次不用李檀回答,裴夏轻声提醒了许浊风:“长乐镖局押送类似的货物,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冯席的恶心只是个引子,他本身也谈不上无辜。
许浊风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他说道:“许程风死有余辜,这一点上,我作为兄长,虽然难过,却也无意怪罪你,但是……”
他看向紧闭的大殿门扉,那后面,是整个雪燕门,是雀巢雪顶,是盛郡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