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 第4节
小荣子脸色一僵,略有几分恼羞:“奇经八脉,周天穴道,咱家早已滚瓜烂熟,岂会练错!”
李平安眼睛一亮:“荣公公可否指点一二?”
“你这厮拍几句惠而不费的马屁,咱家教你认字,勉强算是等价买卖。”
小荣子冷声道:“至于指点功法秘籍,已有传道受业之恩,你还得起么?还不起就不要开口,免得伤了感情,虽然咱俩没甚感情。”
李平安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还盘算着向小忠子请教,听这话显然是异想天开。
没想好怎么还恩情之前,最好不要开口!
小荣子见李平安吃瘪,心底颇为得意,自己轻易就扳回一局,乡下泥腿子还想玩“借势压人”的把戏。
太监就是这么小心眼,有间隙当场就还回去,绝不隔夜。
小荣子说道:“小安子莫要沮丧,其实你有条学内功的近路,只要肯舍得吃苦!”
李平安连忙求教:“咱家不怕吃苦,还请荣公公指点。”
小荣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咱家听说,周公公收过不少干儿,个个都似你这般,面容方正,骨架宽大。”
李平安长时间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但是天生高个、宽肩,好吃好喝养一些时日就能魁梧壮硕。
“当真?”
“千真万确!”
李平安不禁心头火热,若能拜周公公为干爹,且不说练功有了着落,去御膳房当差都不算大事。
听小忠子讲,有干爹和没干爹是两种太监。
前者威风凛凛,差事好、升职快,后者畏畏缩缩,只能干苦活累活脏活。
“明儿与小桂子套套近乎,拍一拍马屁,未准将来就是干兄弟了……”
李平安心里盘算如何拜干爹,手上描绘不停,临近晌午才将《莲花宝典》抄录完毕。
字迹大大小小,歪歪扭扭。
小荣子嘲讽说,往纸上撒把米,鸡啄出来的字都比他写得好。
下午。
李平安去学规矩。
昨天学的值守站姿,今儿学下跪磕头。
许公公亲自做示范,双腿并紧膝盖打弯直挺挺跪下去,然后再上半身下探,直至额头触地。
咚!
地面一声清脆声响,许公公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泛起殷红。
“你们仔细学着,一分一毫都不能差,不止要学会还要学精,哪天犯了错,这磕头的本事能救命!”
许公公不擦拭膝盖、额头的尘土,直接坐回太师椅。
那可不是污垢,而是礼痕、谦卑、至诚。
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能擦拭,若是让死对头借此传谣,背上“无礼”、“礼数不周”的罪名,哭都没地方哭。
李平安模仿许公公动作,结果下跪时双腿难以完全并拢,自然而然的张开。
啪!
一颗黄豆打中李平安小腿,留下个青紫血痕。
李平安咬紧牙关,站起来再跪下去,结果两条腿不是同时落地,又挨了一粒黄豆。
许公公并非针对李平安,而是惩罚所有姿势不标准、磕头不用力的太监。
手中黄豆如雨点般泼洒,几十上百颗打出去,力道不见丝毫衰弱,数量不见丝毫减少。
这般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放在江湖上堪称绝顶!
许公公说道:“磕头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一辈子都指着它过活,现在不好好学,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小太监们闻言,磕头更加用心起劲。
他们不懂什么叫洗脑、精神控制,明明挨了许公公的毒打,非但不仇恨,反而觉得他是个大善人。
李平安就是如此,忍着膝盖发麻、额头疼痛,不断重复着跪拜动作。
膝盖磨破,额头渗血,他浑然不觉。
脸色麻木僵硬,双眼空洞无神,活像个提线木偶,不过磕头动作却是愈发连续、规范。
足足磕了半个时辰,许公公方才叫停,却也没让太监们休息,而是低头含胸站规矩。
哪个站的不稳,又是一粒黄豆打过去。
李平安磕破了额头,站规矩的时候,鲜血顺着脸颊蜿蜒下流,模样惨不忍睹。
许公公不允许擦拭鲜血,说磕得越是凄惨,越是能让贵人出气,也能让贵人心生怜悯。
“紧要时候,贵人的丁点儿怜悯,就是咱们的活命符!”
第5章 虚心假意
许公公教规矩仔细认真,难得的是还会点拨些宫中生存门道,与敷衍了事的周公公相比,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李平安觉得,拜许公公当干爹更好些。
日暮时站规矩结束,众太监一瘸一拐的四散离去。
李平安拖着疼痛麻木的身子,经过许公公跟前时,不知是累得腿软了,还是福至心灵。
噗通一声跪倒,额头顺势叩下。
“小安子拜见许公公。”
许公公双目微眯,眼底闪过异色,褶皱的面皮上下抖动,从喉间挤出一串尖细的笑声。
“咯咯咯……果然是个伶俐的,难怪能入那老货的眼。”
说着使了个眼色,旁边侍候的中年太监,上前将李平安扶起,又从袖口摸出个白瓷小瓶。
“这是上等金疮药,敷在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李平安心底略感失望,脸上堆满感激:“多谢公公恩典,小的感激不尽。”
许公公抬眼看着李平安离去的背影,眸光晦暗幽深,思绪浮沉飘飞,良久之后长叹一声。
“咱家当年也是这般摸索着走过来,事事谨小慎微,步步如履薄冰,磕了多少头,拜了多少神,才侥幸活到今日!”
中年太监说道:“干爹既然瞧着那小子顺眼,不妨收为干儿,在您身边伺候左右。”
许公公袖中滑出颗生黄豆,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碎。
“小曲子,你觉得那小子如何?”
小曲子略作沉吟,评价道:“看模样忠厚老实,知道感恩,就是不知资质根骨如何。”
“武道天赋不重要,白莲经玄妙非凡,只要有足够的丹药供应,一头猪都能臻至绝顶。”
许公公幽幽说道:“倒是这人心隔着肚皮,没人能看得清,你又怎么确定他忠厚老实?”
小曲子恍然:“干爹的意思是,那小子耍心机,故意摔倒磕头?”
“无论他故意还是无意,有心还是无心,你全当他心机深沉、虚情假意便是。”
许公公缓缓起身,在干儿的搀扶下回宫。
“在宫里讨生活,要怀疑任何人,怀疑一切事,才能活得长久!”
……
回到住处。
李平安将金疮药敷在伤口,丝丝凉意涌动,下身火辣辣的疼痛霎时减轻,不愧是上等药材。
“这一小瓶,怕是值几十个白面馍馍,许公公当真是好人!”
方才那一跪,半数是腿软摔倒,半数是顺势而为,可惜终究没能拜入许公公门下。
半夜时分,小忠子三人下值归来,李平安讲过此事。
小方子面露诧异,头一回正眼打量李平安,冷笑道:“简单磕个头就想认干爹?你想得太简单了。”
小圆子宽慰道:“小安子做得不错,虽未成事,好歹在许公公跟前露了脸。”
李平安请教道:“究竟如何才能拜干爹?”
“你要有用!”
小忠子沉声道:“干爹与干儿各取所需,干爹需要工具棋子,干儿需要背景靠山,二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小方子幽幽接话:“互相利用又何止干爹干儿?亲生爹娘亦是一样,否则怎会有养儿防老的说法?”
小圆子轻咳一声打断:“孝道乃立国之本,切不可妄议!”
“利用……”
李平安喃喃自语,隐约明悟了干爹与干儿的关系,再向深处琢磨,似乎小方子说得有些道理。
爹娘养咱究竟是为了防老,还是纯粹的爱?
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李平安心中某些原始、质朴的信念,不经意间生出了几丝裂痕。
翌日拂晓。
李平安早早起床洗漱,打水、洒扫。
答应的事自当尽心,何况跟在小忠子等人身后,确实少挨许多欺负。
昨天中午在伙房,亲眼见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太监遭人欺负,不但要吃踩脏的馍馍,还要跪着爬出伙房。
欺负人,在宫里是寻常事。
李平安记住了那个小太监名字,叫小海子,身形干干瘦瘦,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
吃过早饭,去内武堂念书。
今天李平安没坐在先前角落,特意寻了个前排空位,紧挨着小桂子的专属位子。
可惜直到周公公来上课,也不见小桂子人影。
上一篇:未来,地球成了神话时代遗迹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