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 第70节
卢尚书左右瞅了瞅,确定附近没有太监偷听,压低声音说道:“这阉人心狠手辣血债累累,陛下让阉宦染指京营,后患无穷啊!”
崔阁老问道:“陛下为何提拔宦官?”
卢尚书咂咂嘴无言以对,归根结底还是缺银子,现在谁能弥补或降低亏空,陛下就擢升谁。
至于后患,自有后来人化解。
此时。
两名朝堂重臣议论的安公公,正躬身等在御书房外,等待陛下召见。
御书房门口当差的太监小梁子笑容满面,每回安提督来都会塞张银票,少说百两面额。
内侍司大人物很多,似安提督这般屈尊降贵的却很少。
小梁子喜欢银子,又喜欢大人物重视,低声提醒道:“安公公,陛下近些日心情不错,屡屡谈及军务。”
李平安点头会意:“梁公公在司礼监当差,咱家不好说提拔,若有晚辈缺差事,随时来御马监、京营。”
小梁子眼睛一亮:“多谢安公公提携,往后御书房有什么事,咱家会及时知会一声。”
李平安拱拱手,“门子”任何时候都是紧要位置。
等了小半个时辰。
冷公公从御书房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对着李平安微微颔首,便急匆匆向司礼监走去。
李平安躬身回应,私下里斗成什么样,表面都得维持脸面。
周太后与张太妃杀子杀孙的仇恨,宫里面遇见了,至多阴阳怪气两句,可不会抠眼睛揪头发。
随后海公公露头通报:“安公公,陛下召见。”
李平安躬身进门,双腿下弯滑跪到陛下跟前,三叩九拜山呼万岁。
“平身。”
永宁帝面带笑意,心情明显不错,招手道:“小安子来朕旁边说话。”
李平安偷摸瞥了眼陛下右侧的海公公,见他神色肃然冷漠,小心翼翼站在左侧,落后海公公半步,躬身矮了半头。
“陛下,奴婢来禀报京营事宜。”
“说说看。”
永宁帝随时派镇抚司盯着,成亲王也会仔细禀报,不过他仍然要听太监说话,对比三方奏疏区别才能兼听则明。
李平安从袖口取出奏折,高举过头顶躬身敬上。
“昨儿奴婢查了都武卫参将张元,此人出身贫寒,平西卫期间屡立战功,未曾想调入京营后开始吃空饷、喝兵血,贪墨数万两白银。”
永宁帝翻看奏折,惋惜道:“好好一员虎将,尸山血海都闯过来,结果死在金银侵蚀。”
李平安继续说道:“奴婢与成亲王商议后,擢升世子赵廉为参将,请陛下批准。”
“王叔忠君体国,世兄骁勇善战,朕准了。”
永宁帝从成亲王奏折中得知,小安子大肆安插开国勋贵入伍,于是朱批:辛苦王叔看好京营。
今日赵廉擢升,显然成亲王遵从圣意,开始与小安子争夺京营官职。
先前二人联手铲除张家武将,转眼就开始内斗竞争,如此方才符合永宁帝的利益。
永远斗争,斗而不破!
永宁帝放下奏折,手拿御笔挥毫写下四个大字:“小安子,看看朕这字如何?”
李平安仔细打量“相忍为国”四个字,稍加思索不明其意,只得从字体上大加夸赞。
“陛下的字动静相生,刚柔并济,尤其‘国’字气贯长虹,已非笔墨功夫,恍惚间可见胸中丘壑……”
楚公公曾讲过各皇子喜好,其中陛下喜临北碑行书。
李平安练习有些晚了,不过看了许多吹捧行书的书册,知晓字体玄妙,自然懂得如何吹捧。
永宁帝知晓自己水准,却也不点破麾下吹捧。
“小安子整顿京营有功,杀贪官污吏,平军卒怨气,朕就将这幅字赐予你。”
“拜谢陛下恩赐。”
李平安挤出两行泪水,咚咚咚磕头拜谢,恭敬接过御笔。
永宁帝颔首道:“退下吧,往后好生当差,朕绝不会亏待忠臣。”
“奴婢愿效犬马之报,粉身碎骨不辞!”
李平安叩首立誓,捧着字帖退出御书房,在门外再次三叩九拜,方才转身离开。
回到御马监值房。
立刻遣人将字帖装裱成匾额,高高悬于中堂,并将屋内其他字帖尽数撤下,什么资格与陛下御笔同处一室。
李平安召来心腹太监,询问道:“陛下这四个字究竟何意?”
御笔不会轻赐,《礼制》中有言“崇天法祖,寓于形制”,其中“形”就包含圣旨、御笔、手谕等等。
众人商议揣摩许久,终究难明陛下深意。
夏公公皱眉道:“单看表面意思,就是整顿京营有功却不能封赏,大人应当妥协隐忍。”
李平安对着御书房方向磕头行礼,起身后微微摇头。
“咱家是陛下家奴,合该尽忠效力,有赏是天恩隆厚,不赏也是理所应当,可不值得赐御笔。”
小静子年岁小读书少,仰头望着匾额,喃喃自语反复诵读。
“干爹,孩儿总觉着这四个字儿满是憋屈……”
第89章 主辱臣死
“满是憋屈?”
李平安背手而立仰望御笔,仔细观察笔画,发现另三个字四平八稳,唯有“忍”字长撇如刀锋出鞘,刺入心字底。
行书藏露自然,转折圆融,轻易不会出锋。
“陛下这是心痛啊!”
李平安恍然明悟御笔含意,知晓陛下心痛源头在北疆,大可能是连番斩杀张系武将,引出镇北王动作。
人是咱家亲手杀的,然而太监是陛下心意、手足,朝堂会认为陛下在削减镇北王军权。
李平安问道:“夏公公,先皇威震四海、横扫八方,可曾有过憋屈?”
夏公公曾担任秉笔太监,许多先皇诏书出自他手,略微斟酌后叹息一声回道:“世人皆传,先皇有功必赏,遵循祖制封镇北王。实则不然,咱家亲眼见着,先皇枯坐数个日夜,诏书三拟三改,最终无奈册封!”
“是啊,纵使如先皇神武,一样有过不如意。”
李平安早不似当年懵懂无知,认为皇帝是无所不能的神仙,陛下依然是肉体凡胎、力有不逮的人。
明君可以相忍为国,昏君才是肆无忌惮的神仙。
李平安又问道:“你说陛下是要咱家忍辱负重么?”
“应是如此。”
夏公公说道:“连陛下都忍了,显然是不愿掀起大风大浪,大人理当顺应圣意,收敛锋芒。”
李平安望着御笔,回想楚公公每一句教导。
其中有件事与今日相似,那时先皇尚在潜邸,楚公公方才起担任王府总管太监不久。入宫觐见时遭到三皇子羞辱,先皇选择低头隐忍,毕竟三皇子是太子胞弟,王府招惹不起。
“先皇是忍了,但是干爷爷寻到机会,设计陷害三皇子觊觎东宫之位,为先皇狠狠出了口气。”
自那之后,楚公公彻底成了先皇心腹肱骨,数十年间大权在握。
“咱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
李平安按照觐见陛下的标准礼仪,跪在御笔下方,夏公公等人连忙跟着跪在身后。
“奴婢不敢自诩臣子,却也知晓忠义,愿为陛下效死,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众人跟着三叩九拜高呼:“愿为陛下效死。”
声音穿透屋顶,隐隐传入御书房。
永宁帝瞥了眼看着镇北王奏折,面容冷峻阴沉,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留下四个狂草字迹。
“忍以守器”!
昨天三位辅政大臣以及新上任的崔阁老,在御书房看到这封奏折,纷纷夸赞镇北王忠君体国。
永宁帝问道:“镇北王当真忠诚么?”
四位重臣顿时沉默不语,若是当真忠心,镇北王怎么不亲自押吕景回京请罪?
其中微妙,朝野皆知。
既舍不得北疆军权,又做不到引颈就戮,正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袁阁老唯恐陛下挥师北上,连忙劝说道:“先削减北疆军卒,再削减其粮饷,镇北王日益衰弱,其危不战自解!”
崔阁老、卢尚书连声赞同,先皇重武,朝中文官压抑日久,无时不盼望着削兵。
永宁帝看向成亲王:“王叔认为如何?”
成亲王说道:“陛下,挥师北上顺利还好,至多大伤元气,若不顺利就要动摇国本了!”
归根结底,朝廷没钱。
一战而下尚能撑住,若与镇北王相持日久,估摸着天下百姓就要揭竿而起了。
“朕相信镇北王忠心。”
永宁帝无奈选择相忍为国,心底不禁对先皇生出几分怨言,横扫四夷开疆拓土得了青史留名。
国库的银子花光,百姓的税收光。
难怪要选个性子软弱的,若是选个性子爆裂的皇帝,直接传旨召镇北王回京,胆敢不听就挥师北上。
赢了,转头镇压百姓叛乱,输了就一切成空了!
……
数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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