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夜天子 第66节
“自开国以来,寺丞之职素来只有二人,哪有临时添一个的道理,这有违祖宗法制!”
“陛下此举,确实有些不妥,我们应该上书陈表……”
部堂上,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缩著身子,捧著一杯没几个茶叶的热茗,没有参与底下人的争论。
他的眉毛极长,几乎盖住了眼睛,坐在那儿若是不动,极容易被人认为是睡著了。
直到那一开始起身发怒的青年快步走到他面前,愠怒道:“国公爷,您也说句话呀。”
此老人正是这宗正寺寺卿,英国公姬礼元。
虽然寺卿官职不高,只是从三品,但是姬礼元乃先皇圣德天子兄长之子,与当今的天武皇乃是堂兄弟。
天武皇那一辈的人,如今死得也只剩下英国公一个了。
英国公比天武皇还大了两岁,如今已是八十有二的高龄。
整个姬姓宗亲中,再找不出比他更德高望重的了,地位自然不凡,成为这宗正寺寺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姬礼元老则老矣,但脑子却不糊涂,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青年,道:“说什么?违背陛下旨意,把那赵祈安赶出去?”
他“啪”得一声将手上茶盏拍在桌上,重重哼了一声:“本公观尔等,皆是比吾更昏聩之辈。陛下亲旨,尔等要违背?先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他一发话,部堂内众人顿时讷讷不敢作声。
姬礼元目光在部堂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眼神顿时浮现出一丝无奈。
说来说去,到底不过是一个“利”字。
皇室宗亲说著好听,可京都城里皇室宗亲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不事生产,都是宗正寺出钱养著。
而宗正寺的银钱可不是户部从国库里拨的,而是从皇室内帑中出,可当今天子天武皇帝骄奢淫侈、挥霍无度,哪有那么多闲钱养著这些只会张嘴要饭的皇室宗亲?
到最后,也只是划了些皇田出来,又分了些食户,每年利益便由宗正寺分配。
这笔钱养不活所有的皇室宗亲,怎么分便是门极大的学问了。
皇室宗亲中亦有血缘上的亲疏远近,难不成和当今陛下已经八竿子打不著的姬姓宗亲分的,能和陛下的亲堂兄一样多么?
谁都想多分一点,谁都想多要一点。
到最后,不过是看谁把著分配利益的权力罢了。
在这么个节骨眼,陛下将赵祈安这么一个外姓塞进来,原本早已墨守成规的利益分配便被打破,也就难怪这些宗正寺的官员们会如此群情激愤了
宗正寺可不比其他衙门,这里头任职的,除了最底层的吏员之外,都是皇室血脉,大多都沾亲带故,脱了官服,不是这家哥哥,便是那家叔伯。
一个外姓想来这儿做事?
难!
第82章 谁给谁的下马威?
“国公爷……”
“国公爷,您给拿给主意吧。”
“是啊,国公爷,大伙都听您的。”
部堂上,众人纷纷开口,都看著英国公姬礼元,期待他能给拿个主意。
姬礼元喝道:“慌什么,堂堂天潢贵胄,这点小事就慌张,成何体统?”
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
唯独那身穿六品官服的青年并没有那么畏惧英国公,倔著性子道:“反正这宗正寺没有活给那姓赵的做。”
也不怪他反应这般强烈,因为他与赵祈安同官同品,一样是这宗正寺的寺丞,新宁伯姬恒毅。
宗正寺内,除了寺卿英国公以及一位不怎么管事的少卿之外,便是两位寺丞地位最高,权力最大。
如果寺丞之位多了一个,那原本两位寺丞手上的权力,岂不是要分润一部分出去。
分权,便是分利。
所以姬恒毅对赵祈安的敌意才会如此之大,甚至想调动同僚情绪,将赵祈安排挤出宗正寺。
姬礼元瞥了他一眼:“谁说没有?”
姬恒毅顿时面露错愕:“国公爷,您这意思……”
姬礼元说话慢,温吞道:“部堂里,不是正缺人手重新编修谱牒么?如今陛下既然送了人过来,不是恰好么?”
姬恒毅这才反应过来,眼睛顿时一亮。
编修谱牒,这本是刀笔吏做的事情。
国公爷这意思就很明确了,这是要把那赵祈安给“供”起来呀。
让堂堂寺丞去做那无官无品的吏员所做的事,他就不信那赵祈安能受得了!
姬恒毅放下心来,国公爷果然是站在自己人这一边的。
姬礼元清清嗓子,姬恒毅一看他桌上的杯子空了,忙是去给他倒了杯热水来。
姬礼元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布囊,从里头小心得捻出几根茶叶来,放到杯中。
虽说这样泡出来的茶叶,少了几分滋味。
可若是一壶茶直接泡好,多浪费茶叶呀,被部堂里其他人端去喝了怎么办?
他捧起茶盏,吹了吹热气,轻呷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说话依旧是慢吞吞的:“若他耐得住性子,真肯做那刀笔吏做的事,又该那什么实绩来应对明年京察?”
“待来年京察,本公给他一个‘中庸’之评,将他调出去,下放到陵台署去守皇陵,谁能挑出个不是来?”
宗正寺除却管理皇族属籍、皇爵俸禄、祭祀等事之外,还下辖陵台、崇玄二署。
前者负责皇陵看守、维护、祭祀之职。
后者负责京都城周围的宗教事宜,掌管京都诸观名数与道士帐籍、斋醮之事。
若是被外放去陵台署守皇陵,那可是份苦差事,毫无油水且清苦无比不说,但凡出点纰漏那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姬恒毅钦佩道:“还是国公爷主意正。”
可他很快又有些担心,问道:“那若是赵祈安状告到陛下那去呢?他毕竟是陛下安排进来的。”
姬礼元低头看著手中茶杯,看著那一汤清水飘著的三两根碎茶叶,轻叹道:“你呀,怎么就看不清呢?”
他环顾四周,部堂破旧,即便是堂中宗亲大多都面有菜色、官裳有补,摇头道:“若是陛下愿意管,我等身为皇室宗亲、天潢贵胄又岂会落到这种地步?”
这一句话,倒是引得堂中众人共鸣,面露悲色、心有戚戚。
……
正当众人沉浸在感伤的氛围中时,突然间有吏员从堂外匆匆赶来,满脸慌张。
“诸位大人,新来的寺丞来……来了!”
姬恒毅喝道:“来就来了,慌张什么?”
那吏员面上还余有惊色,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您最好出去看看……”
姬恒毅勃然大怒:“什么意思?他来便来,莫不是还要我等出去迎著?”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那吏员急得连手带比划的,可半天憋不出什么词来,憋得脸都通红了,说道:“大人们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姬恒毅还要开口时,英国公姬礼元抬手制止,目光看向堂内众人:“看来这新来的寺丞还不大懂规矩,诸位不妨都去见见,也教一教他这宗正寺的规矩,如何?”
众人顿时哄笑了一阵,纷纷说道:“国公爷所言甚是。”
“同去同去,好教一教他这宗正寺的规矩”
……
在姬礼元的带领下,众人出了部堂,来到院中,朝著衙门口走去。
姬恒毅走在最前头,主动去开官衙大门。
他倒是想看看这赵祈安是何方神圣。
当朱漆红木的两扇大门打开,姬恒毅正待往前走,却发现门外似有一堵“肉墙”挡住前路。
那竟是一个身材魁梧无比的“壮士”,身高八丈,棱角分明的块块肌肉饱满有力,往门外一堵,竟是如同一座肉墙挡得是严严实实。
在普通人中不算矮的姬恒毅,在此人面前竟只到前胸的位置,顿时被这“壮士”格外饱满的胸大肌所震慑。
他呆呆抬头看去,只见这“壮士”发色焦黄,铜铃般的大眼瞳仁竟是青紫色,脸上是横肉连连,活脱脱壁画上的“夜叉”模样。
姬恒毅当场被吓到,面露惊恐,连连后退数步,“啊”得叫了一声。
这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
他这一叫,那“壮士”脸色更黑了几分,伸手将他一把抓起,如同抓小鸡崽一般,口中发出闷雷般的声音:
“让开,莫挡了我家爷的道!”
这声音虽是低沉,但却听得出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还是个女鬼?!
姬恒毅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被人像小鸡崽一样拎到了一旁。
那女壮士让开路来,身后竟是浩浩荡荡的队伍。
为首一人身骑骏马,竟是连府衙台阶也不顾,直接踏马闯入了宗正寺的官衙内,进了院中。
“吁!”
他一拉缰绳,胯下骏马嘶鸣一声,慢慢停了步子。
赵祈安坐在马上,看向院中众人,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
院中宗正寺的诸多官僚都看傻了眼,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上前问话。
那英国公更是瞪著眼,仰头看著那马上的赵祈安。
他想喝问几句。
但他不敢。
若不是身旁人搀扶著,他已经两股战战坐到地上去了。
因为赵祈安身后,紧随著的便是足足近百人的护卫,源源不断得涌入宗正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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