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度人经 第539节
出门过了三条街,他刚走出云锦坊。
突然瞥见街上,一头灵光闪闪的黑马,耀武扬威而过。
马儿背上,还坐著一个锦衣玉袍的富公子,神色兴奋,横冲直撞。
过往行人,莫不纷纷躲闪。
谭殊认得那马,乃是一种妖与兽杂交的妖兽“黑云蹄”,成年的黑云蹄,拥有开海境的战力,既可当做坐骑,又能协同作战,颇为不凡,非要说缺点就是性情暴戾,难以调教。
而那公子,他也认得,乃是怀玉城里有名的天骄人物,是主城宗族世家金家分宗的嫡系血脉,年纪同他一样,但却已是下品灵相道行。
总而言之,是那天生星辰一般的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此人风评极差,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关键是这家伙还有眼力见儿,欺负也欺负知根知底的街坊邻里,对那些生面孔从来不招惹,因此一直以来也没惹上什么大人物。
更是听闻此人极擅谄媚,反而还在主城也认识好几个“天骄”,当然,别人认不认识他又是另外一说。
这不,平日里大伙儿一见是他,立刻躲得远远儿的,谭殊也是一样。
反正吧,大伙儿一直以来,都生怕惹上这丧门星。
可今天,出了意外。
那黑云蹄不晓得是因为没调教好,还是咋地,总而言之,突然暴起,横冲直撞!
过往行人,纷纷闪躲。
可坏就坏在,它冲过去的方向,有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被吓傻了。
电光火石之间,啪一声,踏成肉糜。
这出了人命,众人围观,议论纷纷。
那马上的金公子,眉头紧皱,当下想到的不是如何弥补,却是威胁周遭,不让乱讲。
不多时,怀玉城守的灵吏来了,面无表情,询问如何回事。
那黑云蹄的主人金公子,却是倒打一耙,说是那小娃娃故意激怒黑云蹄,让其发狂,幸亏有自个儿全力制止,方才没有酿成更大恶果。
灵吏们环顾四周,寻找人证。
与此同时,那金公子也目光灼灼,剐过人群,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最终,没人敢说话。
但谭殊,浑身却好似有一股滚烫的血在流!
他实力不济,救不下那蹄下亡魂,但面对怀玉灵吏,至少也要说出实情!
他走出去的那一刻,有人拦他,意思是那不是他能惹的起的人。
可谭殊没有退却,他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他爹常挂在耳边那句话。
——修道不修心,道行再高,也是祸害。
他一步踏出,将所见所闻,尽数告知灵吏。
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
上京律法,凡坐骑灵兽暴走害人者,斩其元凶,罚其正主;若正主修御兽之道,当同罪。
意思是,你的坐骑伤了人,它就得死,你得受罚;如果是伱指使或你本就修行御兽之道,就一起死。
金家是个古老世家,但怀玉城的金家,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分之。
哪儿敢同怀玉府的灵吏掰手腕儿?
万般不愿地亲手处决了那黑云蹄,又乖乖领了罚,择日去受。
但他这对付不了灵吏,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小小的谭殊吗?
且看他叫来背后一个阴鸷老仆,吩咐几句。
那老仆也没什么动作,只是不准痕迹地瞪了谭殊一眼,往他一指,好似骂了几句。
谭殊啐了一口,毫不惧怕,相信世道有公理,人间有公道!
便继续往云罗门赶。
可这原本只要半个时辰的路,以他的身子骨儿,平日里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过的几条街。
今儿却走得无比……艰难。
走一步,他就要停两步,满头大汗,浑身颤抖。
后知后觉,那阴鸷老仆的一指,好似有什么东西,顺著进去了他的身躯。
直到中午,走到那魂牵梦绕的云罗门前。
他却再也坚持不住,砰一声扑倒在地上,那股由金公子的奴仆留在他体内的力量瞬间爆发!
好似一场恐怖风暴,搅碎了他的心脉后,消散无形。
趴在地上,谭殊挣扎著抬起头,怔怔望著那刻著“云罗”二字的恢宏道场,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光天化日,大街之上,有人突然倒下,路上百姓,纷纷围来。
恍惚之间,他听闻有人咂舌。
“造孽哦,有人对这娃娃下了阴招……”
那一刻,谭殊方才恍然大悟!
是那个老仆!
是金公子!
害了他!
此时此刻,他距那梦寐以求的云罗道场,只有半步。
但就是这半步,却成了此生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而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他坚守道心,将所见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这是错的。
因为他爹从小就教他,恪守本心,路见不平,要挺身而出,哪怕卑微如土,亦不可扭曲似虫。
但现在,望著那近在咫尺的梦,感受著那越来越沉的身躯和死亡的恐惧;又好似看到了爹娘因为他的死而痛哭流涕,一夜白头……
那一刻,他迷茫了。
于是,他问。
问余琛,也问自己。
天葬渊前,寒风瑟瑟。
穿著单薄的少年鬼魂因为做了他认为对的事,而发自内心灵魂在问。
“我做错了吗?”
原本啊,少年鬼魂的话应当消散在冰冷的深秋的冷里,无人听闻。
但在那一刻,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然后是铿锵有力,斩钉截铁之答。
“——何错之有?”
第446章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倘若把谭殊换成余琛。
在实力不够自保的情况下,他可能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揭露真相,或许会在事后想法设法去向灵吏揭穿那金家分家的金公子的恶行。
而不会像谭殊一般仗义执言,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可即便如此,余琛也不认为谭殊的做法是错的。
恪守本心,恪守公道。
这本就是无比正确之事。
错的从来不是他,是金公子,是这个世道。
谭殊的鬼魂听罢,抬起头来,喃喃自语:“是吗……我没有做错吗……”
余琛点头。
“可是……我死了……死在云罗道场前……
如果我没错……为什么我会死……金公子……却能好好活著……
还有……爹娘……他们再也见不到我了……他们很老了……也很苦……他们会被金家报复……”
少年鬼魂充满了无助和不解,继续低声呢喃。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余琛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他会遭受到报应。”
谭殊的鬼魂一怔,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望著他,余琛叹了口气,手一招,将谭殊的鬼魂摄进度人经里。
收了度人经,回到屋里。
时辰已深夜。
深秋的夜萧瑟而寒冷,阴沉的云掩盖了天穹,厚重的黑暗笼罩了整个天葬渊。
余琛进到屋里,见了正在吐纳修行的石头,没有打搅,只是取了一些黄纸竹条,十指翻飞之间,扎出一个自己的纸人儿。
吹口气儿。
立时,一身穿黑白戏袍,头戴判官脸谱的身影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没有更多言语,单薄的纸人转身走进黑夜里,好似融入了无尽的黑暗。
恍惚间,似有抑扬顿挫的戏曲声,唱在无人丧道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怀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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