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 第54节
之前,庄瑾也上来过一次,那时二楼没有栏杆,看去觉得空空洞洞、无遮无拦,此刻已有竹帘,垂到地面,高度与寻常桌子相当,这般既留出走路空间,又看上去美观自然,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芸娘,这是如何做到的?”庄瑾惊奇询问。
陈芸笑答:“以黝黑色的竹子,横竖交错,截成了半幅帘子……中间竖四根断竹,麻线扎好固定,在横竹搭帘的地方,又用黑布条将竹子裹住、缝上……”
庄瑾为陈芸巧思妙想叹服。
两人说话间,风声飒飒,阳光穿过檐前一株老树的绿荫浓密,覆在窗上,婆娑光影将他们剪影,连同身后悬挂的画,都是映衬得天青莹莹。
之前说过,陈芸性子豁达大气,不太喜欢首饰珠花之类,反倒是对书画籍册,颇多喜爱,遇到有趣书册,在庄瑾练武小憩时,会将其中精彩段落分享读给他听;遇到破损字画,则是以旧纸修补,挂在墙上,装点屋子。
此时,两人身后就有陈芸带来的一幅挂画,画中画的是月中老人,一手挽红丝,一手持杖,童颜鹤发,在非烟非雾中奔驰,看去就凭空给轩中增添了三分人文墨气。
此刻两人站在二楼上,新修的栏杆之内,能看到隔岸游人往来不绝。
陈芸一一指点,给庄瑾说着自己规划:“咱们小轩在桥东,埂巷之北,那里靠着屋子有三分田地,我问了也是可用的,可开出三分田垄,划作菜地……靠近篱笆处,我打算找些菊花种子种下,秋日花光树影,错落在篱笆旁边,想来好看……”
庄瑾再次感叹陈芸心思灵慧,无论去了什么地方,都能因地制宜,掩盖去缺点,让住所舒心、悦目。
在这种好环境中,心情舒畅,庄瑾练武似乎都更有进益,陈芸如在城外药田般,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陪着,或是读书刺绣,或是添茶热饭。
时间一晃,来到了午时,这时竟有一个熟人找来。
……
这人是当初宿舍中的老三——焦坤,因为贪乐懈怠,后来分去城南那边,断了手臂,武道之路断绝。
今日,焦坤找来带着一份礼物,拘谨坐下,客套、没营养的话说了几句,又生硬拉扯回忆当初一个宿舍的事情……说着,他自己都觉得颇为尴尬,却也强撑着没走。
庄瑾没心思和他浪费时间,径直问道:“焦坤你此来是有事?”
“是。”
焦坤张了张嘴,终于艰涩说出。
原来,这边街道中,他家买下过一个摊位,在这里卖些小食——这个摊位,乃是焦家一家人赖以为生的根基,当初家中拿出银子让焦坤参加武生招募,后来又供给些许银钱、送去,都是从此而来。
当初焦家买下这个摊位,是从以前的小帮派手中,属于那小帮派私划私卖,现在小帮派被清出去,沈家占了街道,自然不认了。
毕竟,那摊位是以前小帮派卖出的,关沈家什么事?沈家占下街道,这本来就是洗牌创收的一部分,就算焦坤是沈家中人,那也要讲道理,公是公、私是私。
这其实是两可之间的事情。若是一板一眼,死扣规矩,不给说得过去;给,焦坤这种为沈家负伤之人,行个方便,变通一二,也有条例可循。不过是因为,焦坤断臂后、武道断绝,没那个面子,一个摊位又价值几十上百两银子,不值得通融罢了。
焦坤说完,紧张看着庄瑾。
其实,他也有些拉不下脸找来,但家人一定要他过来,说街镇守是你当初舍友,你又参加过人家婚事,这等关系,过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焦坤知道,自己和庄瑾关系不是多深,甚至可以说非常一般——当初在宿舍,向启晨醉酒之事,他和向启晨喝酒,也算是引子,庄瑾不计较已然是大度,自己真有些没脸。
庄瑾听了,不置可否,神色淡淡:“这事下面人处理,我也不好越级指挥,给他们添麻烦,具体该如何就如何,按照规矩办吧!”
焦坤若是遵从明文规矩,还来做什么?
来之前,虽是被家人架着,但他也有幻想,幻想庄瑾看在以前同宿舍情分,痛快答应,让他回去在家人面前也有面儿,却没想到……
“庄哥,当初咱们一个宿舍……我……你……”焦坤语无伦次。
庄瑾平静看去,淡漠言道:“同一个宿舍的情分?或许在你眼中,将这看得很重,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在同一个房间,住过一段时间。出了宿舍,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交集,和的大街上同一条路走过的人,没什么不同。”
当然,说是一点没用,也不对,真没有那段过往,焦坤连这个门都进不来。但归根到底,这也只是一个引子,想要更多,还得看对方自身价值,利益交换。
而焦坤有用来价值交换的东西么?
是能像林宏、毕恺、邬昊,作为手下,搭建起核心班底?还是能像钱文德,小意讨好奉承,做事、提供情绪价值?焦坤都不能!
至于什么感激之类?恕他直言,一文不值的东西!
焦坤听闻此言,这一刻真是如遭雷击,庄瑾说出的冰冷现实,撕碎了他全部幻想。
同一个宿舍,那些共同回忆,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情怀,想来是引以为傲的东西,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能给他带来价值,但对庄瑾来说,却不然,焦坤若是希冀通过一段共同经历绑架,就能获得好处,无异于异想天开。
“我……”
焦坤很想硬气直接离开,只是想到家中父母为此事忧愁、苍老,睡不着觉的样子,良心的谴责又让他做不到,最终只能扑通一声跪下:“庄哥,这……我……求你了!”
庄瑾神色依旧淡漠,垂下眼睑,端起茶盏。
对方跪求,他就要答应么?那明天外面岂不是跪满了人?
对方的苦难,又不是他造成,与他何关?
“我、我知道了!”焦坤见庄瑾依旧不为所动,心中苦涩叹息,此时此刻,真正感受到了社会的毒打,以及现实的冰冷残酷。
这一刻,他甚至不怪庄瑾,心中只有对自己的痛恨、后悔。
——当初,他明明知道,自家条件也不是多好,家人从牙缝里抠搜省出的钱,给他练武,他却不珍惜……好乐贪玩,懈怠习武,如此不懂事,造成自己明明天赋不错,宿舍中第二个成为正式武者的人,后来却渐渐落后宿舍其他人,被发配城南,断臂、武道断绝……
夜深人静,焦坤躺在床上,每每想起都是后悔,但那种后悔,远没有此时此刻来得强烈——如果后悔可以量化的话,那此时,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我是若是当初努力,如今这事,说不得自个儿就能解决……’
焦坤想到这里,断臂好似更隐隐作痛,站起身落寞离去了。
……
等焦坤走后。
庄瑾叫来钱文德,询问此事,确认了下。
钱文德殷勤说了。
这件事,他其实知道的,甚至,都能做主,给焦坤平了,但……凭什么?
向来都是他占人便宜,这种让人占便宜,花自己人情,给别人办事……真要做了,那还是他钱文德吗?
“帮焦坤解决了吧!”庄瑾随口道。
“哎!”钱文德连忙答应着,拍着胸脯保证:“庄哥放心,今晚……不,今上午我就给办了,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只是焦坤,他当然不愿意,但他庄哥发话,那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不仅要办,还要加紧办!尽快办!办得漂亮、妥帖!
钱文德出去时,心中都还在感怀庄瑾念感情——焦坤这种关系极一般的,都会给个体面,那他这种更亲近的呐?
‘跟着这样的老大,有奔头啊!’
若是忠诚度能够显示,就会发现钱文德忠诚度蹭蹭上涨好几点,不出意外,这家伙事后会帮着庄瑾宣扬说出,带动街道一众武者的忠诚度都会上涨一些。
庄瑾看着钱文德神情,就知道对方所思所想。
这事让钱文德去办,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合适,另一方面,也是心术,的确有让钱文德宣传、‘千金买马骨’展示给其他人看的想法。
“夫君用心良苦!”
陈芸见证此事始末,感慨言道:“夫君不当面答应,说得难听了些,也是揭开现实,固然让人一时无法接受,却也能打破幻想,让人成长……对方离开后,又背后帮忙……”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这世上能让人回头的,只有南墙。只是,我哪有为对方考虑那么多?”
庄瑾摇头道:“不过念着微末情分,举手之劳,顺便给下面人看罢了。”
“至于,不当面答应,也是摆出一个态度,我们关系没到那个份上、没那个情分,避免后续纠缠。”
在陈芸面前,他并不会掩饰自己真实的一面,就像成婚前一日交心所言‘从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陈芸听闻,依旧眉眼清柔,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夫君呢,也绝非淡漠无情之人。
哗!
她打开窗户,花草树木清新的空气,与午后明媚的阳光一起扑入进来,远处南半城好似刚下过一场太阳雨,升起一道绚丽的彩虹。
夏日的天气就是如此,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
第96章 ,串联
焦坤那边不过小事,放在庄瑾这般五经境界、街镇守级别眼中,不过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不值一提,近来他刻苦练武之余,心神、精力更多关注的是如今城北这边的局势。
如今,那些小帮派被彻底清出去,沈家占据三分之二,药王帮只占据三分之一,显然不会甘心……只是,如今双方都保持着克制,还未真正动手。
当下这种压抑气氛,就如夏日暴雨前,那种阴沉的低气压,暂时平静,但等开始下雨,必是狂风暴雨!
大爆雨前,蚂蚁都会搬家,应对危机,如今,感知到‘暴风雨’将临,东桥坞这些街镇守自不会坐以待毙,为图自保串联走动,组建小团体。
——药王帮优势是武者大浪淘沙,战斗意识好、手段狠辣;沈家的优势,则是底蕴深厚,武者众多,可以多打少。但沈家武者数量也没有说是药王帮的几倍,具体战事中,人缘好、小团体抱团,就能以多欺少;人缘差、孤僻,孤家寡人,那就只能单打独斗。不用说就知道,前者比后者安全不知多少。
庄瑾深谙这一点,更不知自己突破六经前,战事会不会突然爆发,况且就算突破六经,围殴也比单打独斗好,自不会特立独行,也跟着和光同尘,分出部分精力参与串联走动。
一开始,东桥坞各个街镇守之间互相走动,庄瑾还去过别处,后来,渐渐就都过来他这边了。
这功劳在于陈芸,她厨艺极好,简单的东西都能做出美味,也从没有敷衍随意过,又能察言观色,推敲眉目,所以庄瑾一举一动,一个眼色,便心领神会,无不办得头头是道。
人心中自是有对比的,在庄瑾这边自在、舒服,于是自然渐渐聚集在他这里。
这其中有着好处,在自家主场,来客多少会给些面子,而且省去庄瑾奔波功夫,也可多些时间练武。
只能说,陈芸的确是贤内助,琐碎事务一应承担,让他能专心习武,这个时候,又帮了不小的忙。
当然,人以类聚,也不是东桥坞六个街道镇守都能凑到一起的,薛彦道性格孤傲,来过一次就不来了,杜仕元倒是想融入圈子,但武者之间,以实力说话,感受到其他人态度冷淡,渐渐也来得减少。
韦珣同样只是四经,不过与段涛、苗纶同为邢彦心腹班底,作为老朋友,虽然这月初一和庄瑾有着街道之争,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已经开始接纳,可因为一事又被淘汰。
之前说过有盆兰花,那是在城外药田时一个陇镇守所送,陈芸爱惜花草,看到很是喜欢,精心照料,枝繁叶茂。韦珣也是附庸风雅,或者说自诩街镇守格调,摆弄花花草草,渐渐懂了一些,过来看到这盆兰花喜爱,想要分株,陈芸说‘如今不是分株最佳时间,来年三四月份为宜’,庄瑾便代她婉拒了。
没想到过几日,这盆兰花突然死了,陈芸为此还颇为可惜。
庄瑾想到什么,挖出花根,根部莹白如玉,陈芸见此惊讶:‘如此生机旺盛,怎会突然死了呢’,在听到他说出见到韦珣给它浇水才明白,想来对方用给他们添茶的开水来浇,才会如此。
这毕竟只是一盆兰花,又没真凭实据,庄瑾也不好因为这事如何。
兰花事件后,韦珣或许自知心虚,也不再过来,段涛、苗纶过来,还询问过一次这盆兰花,庄瑾并没详说,只答‘不知怎么突然死了,找专业的人问了才知被人用开水浇灌’,段涛、苗纶能到如今街镇守级别,都是经历过风风雨雨、见识过人心险恶的,表面没说什么,从此却也再不提将韦珣接纳入小圈子。
于是,东桥坞中,庄瑾、段涛、苗纶三个五经渐渐结成一个小团体。
……
八月初八。
这日傍晚,三人又是小聚。
“这都七八日了,药王帮一直没动作,这般不上不下,悬而不落的煎熬,还真不如直接开战来得痛快。”段涛感叹道。
“等真正开战,段镇守你就不这么想了,看看城南那边……药王帮那些狼崽子可是狠辣着呐,不好对付啊!”
苗纶感叹着,言道:“也就咱们沈家底蕴深厚,武者更多……”
庄瑾多听少言,推敲得知了不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