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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芳华 第34节

两人重新来到几案前,秦亮盘腿坐下,深呼吸了几口,呼吸很重。王令君胸口起伏,喘着气,但依旧端庄地跪坐在对面。

一番剧烈活动之后,体内的内酚酞开始增多,确实情绪气氛没刚才那么压抑了。秦亮呼出一口道:“我和长兄用木剑,还要在面门上套上藤编的护具。今晚这么练,太冲动了。我要是不一直归避,弹指之间就要见血。”

而且秦亮的动作速度很快,不然也更易受伤。

王令君忽然道:“夫君着实是个沉稳的人,做什么都能想到后果。妾轻浮了。”

“理解理解。”秦亮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用感慨的口气道,“对不住啊。”

他不仅觉得对不住王令君,更对不住玄姬,清白都给人毁了。

果然王令君道:“君没有太对不住我,最可怜的是我姑,这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秦亮不言,他也没办法。

王令君道:“我带的那两个侍女,总不能让她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识男子,君大可以要她们,却不该碰我姑。”

“我也不想。”秦亮道。

王令君的声音又道:“起先里面灯灭了,不然君能看到姑身上的淤青,她一直都是个可怜人。”

秦亮脱口问道:“谁干的?”

王令君不答。

秦亮不禁继续问道:“她为何会在你的榻上?”

王令君蹙眉反问道:“君不是回家了吗?”

秦亮道:“我早上就到家了。后来想着卿两个叔父要南下,便请他们饮酒,喝多了又让他们给送了回来。”

王令君愣了一会儿,说道:“姑经常都在我的榻上。我这院子很少有人来,只有姑常来说话,以前她每天都会来一趟。”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晚膳后时间还早,我在这里抄经,姑嫌外面的庭院吵,过来坐坐。后来她觉得无趣,便说下楼去卧房歇会,等外面庭院的歌舞音律消停了、她便回去。”

王令君接着说:“她可能歇着便不小心睡着了。”

秦亮想了想问:“谁把我扶进来的?那人我不认识。”

“王令君道:“这次归阁,我们不是只带了莫邪,莫邪一直在阁楼里。应是叔父随便唤了个王家侍女,入夜前门楼那里有人轮流当值。我的闺房在这处庭院,叔父们也是从不进来。”

秦亮又问了一句:“那时是什么时辰?”

王令君看了一眼窗外,思索了一会儿道:“不甚清楚,若是云层没那么厚,她下阁楼的时候、可能天还没黑。”

两人沉默了许久,王令君忽然口气不善地说道:“她的身段生得很美。”

秦亮忙道:“屋子里乌漆墨黑一片,我什么都没看见。”

阁楼里再度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稀疏的风声再次引起了秦亮的注意。他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晚上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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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六十六章 麻杆打狼

原本已经回家、这又给送回了王府,秦亮便干脆多住一天。

早膳之后,他携王令君去拜见岳父母,还是那样,礼数与场面话过后、薛夫人便拉着王令君说话;王广则陪着秦亮。

今天王广并不想带着秦亮在庭院里随便逛,而是径直往王令君住所的前面庭院走,说是要带秦亮去欣赏歌舞。二人走上一条回廊,前面的门已能看见。

秦亮不再犹豫,抓住单独相处的机会,开口径直说道:“外舅,大将军要给我的五品官,是校事令。”

兴致勃勃的王广立刻站在了原地,转过身来:“什么校事令?”

秦亮不动声色道:“以前校事府只有校事,大将军新设的官职,五品。想让仆去掌管校事府。”

王广伸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脸色凝重起来,沉吟片刻道:“校事府的名声很差,得罪人,士族各家皆深恶痛绝。仲明若去掌管校事府,将来与那些亲朋好友见面,不好说话啊。”

“那是以前。”秦亮也站立在了旁边,好言道,“请外舅思量,以前那些品级不入流的校事、为何能得罪士族而无事?无非就是凭借了皇帝的权威。现在这情况,他们就是想得罪、也没那权势了。”

王广一听微微点头道:“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太傅府、特别是大将军府不会要求做什么事?”

秦亮道:“不一样,司马太傅本身就是士族,大将军也得尽力拉拢士族、且不能给校事们太多保障,大家做事暂时都不敢太过分。”

他稍作停顿,又循序渐进地劝说道:“再说,仆一个掾属文官出身的人,在那种地方干得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仆是这么想的,接受校事令就是五品官了。如果不能让大将军满意,只要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大不了就是仆被调离校事府,换个官位还是五品。若不接受校事令,以芍陂之战的功劳、再考虑中正官给的品评等级,估计仆做不上五品。”

秦亮今天在王广面前有点心虚,说话十分客气。王广也对秦亮也似乎仍然有点心虚。两个人好像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王广慢慢地踱着步子,低头沉思着,秦亮也跟着他慢慢走着。他们都看着回廊的砖地,就好像地上有钱捡。

“我毕竟只是仲明的岳父,事情卿要考虑清楚。”王广终于开口道。

秦亮道:“外舅既是姻亲,仆做任何事、都会优先慎重考虑对王家的名声影响。外舅想想仆在淮南的表现,何不再信仆一次?先让仆做一段时间看看,实在看不下去时,还能再出面干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广终于用力点头道:“仲明的思虑,我还是相信的。那便暂且依卿?”

秦亮顿时露出了笑容。从昨夜到现在有点沉重的心情,总算是有了好事的中和。

两人便继续往前走,到了另一个庭院,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循着音乐的声音,他们来到了一座大亭子里,只见一群歌伎舞姬在那里练习。

果然是大士族,家里竟然养着那么多伎。秦亮在古代看到过的歌舞,只局限于那家官伎馆。

因为刚才王广对正事的点头,秦亮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料这时却忽然看到了白氏和王玄姬,他松出去的那口气顿时又倒吸了回来。见到王玄姬,他不禁有点紧张。

白氏带着王玄姬急忙走了出来。白氏十分殷勤,简直是满脸堆笑。算起来白氏还是王广的长辈,但妾室的地位主要看娘家的出身,白氏是出身比较低贱的妾,在王广面前便依旧没什么地位。要在全家论起来,王玄姬的地位应该都比白氏高,起码王玄姬姓王。

“这便是我的贤胥秦仲明,汝等应在祖庙见过了。”王广指着并排一起走过来的秦亮道,“秦仲明文武双全,在淮南立下大功,其谋略精妙,阿父及兄弟们皆无不称赞。如今大将军正要让仲明做五品官,仲明实岁未满二十,便将从佐僚、做到一府之主官。我们不要怠慢了。”

秦亮一边回应,一边用余光打量王玄姬,“外舅实在过誉,我们一家人,不必说两家人。”

“哈哈,对!仲明这句话言之有理。”王广笑道。

王玄姬一个十几岁的女郎,情绪控制比白氏好得多。王玄姬脸上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端倪,她表现得很自然、目光也没有特意看秦亮。但白氏的脸已经憋红了,阴晴不定神情十分复杂。

果然王广马上惊讶地说道:“仲明何时来过这里,见过姨母?”

秦亮慢悠悠地沉住气,果然白氏先摇头道:“没有,我没见他来过……我、我身子有点不适,失态了。”

这下她把自己坑了,王广立刻说道:“姨母要不先回去歇会?”

白氏道:“不必,我还好。”

王广好心地劝道,“快去罢,这里有我。”

白氏无奈,只得揖拜离开“我去去就回”,秦亮与王广都还了礼。她走到亭子中间,还呵斥道:“都没长眼!还不去拿东西来设席,让公渊站着吗?”

王广这时说道:“王玄姬。我同父异母的妹,刚才那位白夫人便是玄姬的阿母。”

秦亮听罢与王玄姬假装不认识,面对面地鞠躬揖拜见礼。王玄姬今天没像之前那样穿着宽大灰暗的袍服,而是穿着上俭下丰的浅色衣裙,衣衫虽袖口宽大,但身上裁剪得比较合身,这是完全不同于汉代的穿衣风格。她的居家上衫本就不如袍服宽松,弯腰行礼时,上衣布料立刻出现了多道皱纹,仿佛衣衫不合身太小了似的。

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美丽不羁的凤眼里暗藏的妩媚仍隐隐可察。一张鹅蛋脸十分美艳,雪白的肌肤在白天里看起来、如绸缎般光洁细腻。

秦亮不敢多看,只能瞅一眼。他心里已是五味杂陈,甚至还忍不住懊恼,自己昨天简直是如同囫囵吞枣,又如猪八戒吃人参果,罪责是担上了,其间却是稀里糊涂。

他执礼时,终于唤出了一个字来。王玄姬也在缓缓起身时说道:“幸会仲明。”

秦亮听在耳里,只觉王玄姬的声音较婉转,令君的声音则清澈,确实不一样。只怪秦亮昨天喝了太多酒,反应太迟钝,且她说的一两句话,既短促又低沉、小声,他愣是没有立刻分辨出区别来。不过秦亮想起了后来的几次哭声不小,顿时醒悟,还是因为自己那时已经昏了头,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又不是在哭。

他知道自己此时心里的胡思乱想是不对的,但不知为何无法自控,人大约只能控制理智、几乎不能控制感受,那声音仿佛一直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秦亮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怕自己像白氏一样、给王广看出端倪来。

不过还好,王广此时正与一个歌伎说话,他转头道:“我过去教她一下,仲明且稍候,让她们搬席案过来坐。”

“外舅请随意。”秦亮故作淡定道,“仆看看她们习舞。”

王广一走,竟把秦亮和王玄姬单独晾在这边。两人并排站着,眼睛一起看着亭子中间,也许他们都没看那些舞伎,反正秦亮完全不知道那帮舞伎在干嘛。

但这是难得能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秦亮不敢耽误,便小声说道:“仆万分愧疚,仆……”

王玄姬没吭声,依旧呆呆地看着亭子中间。

秦亮想了想,又道:“仆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但若能想到办法,仆愿意为君做任何事,真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他的愧疚与难受是真诚的,所以情绪稍有失控,想着什么好听的话就说,想让王玄姬好受一点。但只说好听的似乎也没用,别人以后还怎么成家?

对人的伤害如此大,秦亮现在却是什么也给不了、实在没什么好法子。

还是没有听到回应,秦亮终于忍不住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却见王玄姬艳丽的脸颊上滑出来了一行清泪,看得人心疼。他又吓了一跳,心说刚才你表现得挺稳,此时可别当众伤心得哭出来!

不过王玄姬马上拿袖子揩了一下脸颊。

良久没有听到回应,秦亮再次看时,只见她一脸茫然、好像佛家里的入定了似的,好在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与表情了。

这女郎可别气傻了。秦亮心里反而又有点慌。

不知过了多久,弹琴的声音忽然想起,王玄姬终于醒了过来。她的神情一横,咬了一下贝齿,沉声道:“我未曾怪罪过卿,从头到尾。”

秦亮还没回过神,几个妇人便搬着东西陆续走过来了,开始在旁边铺席子垫子、放木案。

不多时,王广也走了回来,然后请秦亮与王玄姬入席。王广“啪啪”拍了两巴掌,霎时轻快的琴声再次响起、如小溪在陡峭的石子间飞流。那些搔首弄姿的舞伎也随之起舞,腰身摇摆,长袖快速地随波逐流。

秦亮几乎看不出来好歹,他那个出身、虽能读书习剑,甚至学点音律,但不可能像世家大族一样能养家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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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六十七章 倾听心声

明日一早真得回家办正事了,秦亮已做好决定。婚后短短数日之间,他和王令君便在王家住了三天,再不回去,秦亮会像是入赘了王家似的。

天色已黑,沐浴更衣后、秦亮躺在了王令君的睡榻上,他在这张榻上睡过一晚,便会有两晚和无数晚。而此时王令君还在侍女莫邪的服侍下沐浴,就隔着一道屏风。这回秦亮不仅能听到舀水的声音,还能在灯光之下、直接看到屏风上的影子轮廓,好像在看木偶表演的影子戏。

与此同时,他隐约能闻到、这张榻上的气味芬芳与第一晚上略有不同,应该是夹带了王玄姬的味道。他的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各种有关王玄姬的细枝末节,各种意象和画面凌乱地出现。

他在榻上来回翻,一会儿背对着屏风,一会儿又翻身回来。

秦亮感觉整个人都有点混乱。

他再次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墙壁方向。油灯的亮度本来就不太行,光线有些昏暗,加上他面对着墙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但这样没有用,抑制一部分感官、只会更加激发剩下的感官和想像。就好像有的人亲密的时候,喜欢带着眼罩一样、为的就是激发想像。

王玄姬那句“我未曾怪罪过卿,从头到尾”好像再次说起,仿佛正在耳边轻声倾述着。今天秦亮是滴酒未沾,相当清醒,他清楚那一句话中的每一次颤音、每一次声调的婉转,甚至仿佛能微妙地感受到,那低沉的声音中、吹气如兰的空气扰动。

秦亮与王玄姬一共才见过寥寥数面,他起初只是觉得玄姬长得艳美、然后说话呛人,加上白氏跑过来一通警告辱没,他便没有太多非分之想。但经历了一番梦游般的事情后,如今秦亮不禁开始思量每一次见面的细节。

那次在大市偶遇,王玄姬反复说什么、把那匹丝绸还给秦亮。现在秦亮觉得,有可能王玄姬不是讨厌自己,而是一种酸溜溜的生气、另有没事找茬的意思。一个绝色美女、跟你又不熟,如果仅仅因为些许反感,她没事找你的茬干什么?

秦亮琢磨着,王玄姬可能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此时才渐渐地醒悟,自己好像是犯蠢了?

他确实还有一些前世既有的心态,很难随便见到个美人、就认为人家是喜欢自己。

玄姬……秦亮默念着她的字,只觉美人恩好像也不容易消受。主要是身份和关系不对,想不到办法、怎么才能在一起。即便王玄姬不嫌弃妾的名分,世人也得笑话,更何况、王凌王广不得蹦到八丈高?至于白夫人可能拿刀砍自己,秦亮却不在乎,他本来就看不顺眼那妇人。

他想着想着,再次翻过身来。这时王令君已经穿好亵衣走出了屏风,侍女莫邪拿起一件长袍轻轻披在她背后。

王令君的中指稍微捏住亵衣袖口,将手伸进外袍内袖,手臂轻轻舒展,那袍服袖子便无声地梭动、一下子就滑到了她的身上。她的姿态端庄,动作温柔而雅致,气质确实看着非常舒服、非常美好。

秦亮觉得,看王令君的日常琐事,比看那些舞伎跳舞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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