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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239节

陆红提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说道:“我倒是没想过你来得这么快……”不久之后,她也过来宁毅身边,抱膝坐下。

事实上,两人从跳下小河,一路奔逃,到得此时,身上的衣物基本上还是湿的。那场大雨之后,秋夜已经显出了凉意,宁毅先前被打得吐血,此时微感寒意。

两人先前在江宁分别,本以为要过很久才会再见,此时忽然见到,又出了这些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久之后,陆红提说起:“他们可能还会追来。”宁毅也知道有这可能:“暂时他们只能追了,过两天才会选择逃跑。”议论了几句,虽然觉得还未脱离险境,但此时万籁俱寂,夜色清澄,两人坐在这小山洞间,看着洞外那片月光澄明的天空,终究还是找到了相对熟悉的感觉。宁毅性格之中本就豁达,道:“我的……衣服全湿了,要脱下来吹一下,你……”

红提却是点了点头:“嗯。”

此时两人还在逃命,不可能生火,宁毅脱下外面的衣物,找树枝挂在洞口,不久,红提也说了一句:“你先别回头。”她脱下外衣递给宁毅,让宁毅挂起来,然后翻开那原本在身前绑得紧紧的小包袱,里面两件换洗的衣物,找出一件未曾湿透的罩衫穿上了。

摆平梁山之后一路过来,料不到首先出现的事态竟是这样。但毕竟红提无事,自己此时也算暂时脱险。他以往想着那江湖的样子,自称血手人屠,觉得有趣,自得其乐,此时看来倒真是陷在那江湖之中了,如此想一想,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几件衣服挂在洞口,这山洞便俨如挂着帘子的小房间一般了。宁毅光着膀子,只穿了短裤,他倒是不介意,只是也不好再跟红提靠近,毁人清誉,坐下之后,红提问起他有关梁山的情况,宁毅便笑着,一五一十地开始说起来……

仿佛是在江宁,又或是江宁城外山神庙中那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继续,山野里的小小港湾之中,响着刚刚脱险的两人的窃窃私语。更为辽阔的林野间,安谧之中也有着隐约的躁动,狼群的长嚎惊响了夜色,披着宽大袈裟的黑影跨过被雨水打湿的树叶与枝条,林冲、史进等人朝着并不确定的方向扫荡、寻找。如水的月华间,夜还很长……

第四四三章 山洞无名 一夜秋凉

小小的山洞挡住了夜风,籍着洞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宁毅说起灭梁山的经过,一面捣鼓手上的火枪。

虽然跳进河里身上都已湿透,但随身携带着还有几个小油布包,其中一只便包括了火药与弹丸,这时候摆弄一番,总还有一件防身的武器。

随后问起红提为何会来这边,红提便告诉了他吕梁山上的那次分裂,此后下山的原因。她一路去到汴梁,没能找到吕梁山的那些人,却寻到了闻人不二,告诉他事态之后,闻人不二也就让他过来山东这边,此后再遇上林冲、鲁智深等人,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虽然红提没有说起更多的理由,但宁毅却也大概明白其中更深的想法。如今他心魔之名传开,世道之上有怕他的有厌恶他的,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和生态,就如同儒家的卫道一般,玩弄人心人性的人,其实并不为人所喜。陆红提的出手,也是为了以她的身手,给自己一个更好的保障。

周侗执掌御拳馆,对深陷匪帮的弟子并不上心,因此大家打来打去才没有顾忌。陆红提这次出手以后,打出了名气,所有想对自己动手的绿林人,便都要掂量一番。

倒是她说起这次入城的打算是为了找吃的,宁毅才拿了另一个油纸包打开,将里面的一块熏肉递给她,这是宁毅随身携带的干粮。

他身边一向有钱,对于衣食住行颇为讲究,食不厌精,这些干粮也经过了许多工序,烹制得相当美味。红提原本以为今天得饿肚子,倒也不以为意,但有吃的自然是意外之喜。她将那熏肉撕了一小半吃起来,吃第一口时神色便有些复杂,然后慢慢咀嚼咽下去,宁毅看她抚了抚发丝。

平心而论,这年月里各种知识、教育都远不如后世普及。要说教养,如李师师那种可以高贵可以平易的气质自然要超过后世许多人自家妻子、小婵等人因为江南大户的教育,举止回眸间也多有仕女清澈引人的气息。眼前的陆红提却没有那样的机会。

宁毅早便看出来了的,她因为吕梁山那位梁爷爷的教导,固然有着作为女性的自觉,但由于生活的艰难,没有太多讲究的机会。她的样貌固然是美丽的,瓜子脸、温和的眼神与气质并不尖锐,也因为没有什么保养,第一眼看起来很难让人觉得惊心动魄反倒因为风尘仆仆的气息,让人第一眼下觉得她平平无奇。但她或许是宁毅见过的,最易知足的女性,若放诸生活当中,应该是那种过了艰难的生活,却能甘之如饴,待到成亲之后,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她或许长得漂亮,却又从不多事,日子艰难却也始终乐观的女子,给她的标签,许是这个时代最为寻常的贤惠而不是强大。

偏偏在这样的感觉中,她又确实有着宗师一般高强的武艺。

人生一世,或许都是在背负着所有的过往一路向前,在她的背后,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很多的坎坷,那些东西已经被她本身的强大打磨干净。但每每看到这些东西的端倪时宁毅都会感到心中被敲打撞击的感觉,犹如钱希文的死犹如杭州逃亡途中小女孩的哭泣和笑颜,也一如她此时看过来一眼,然后说:“你莫看我了,这个很好吃啊。”平平淡淡的。

或许……至少在自己所见之中,是最为平易的宗师了。

“说真的,你的伤没事吧?”

“没有啊。”红提又撕下一小半熏肉,将剩余的半块往宁毅递回来,宁毅挥手不要,红提便也包起来,这半块不准备再吃了,“打仗的时候,不是受一点点伤就能跑掉的,哪怕手脚断了,也一定要能杀人才行,不然一定会死……那和尚的两掌,根本一点都不影响,血吐出来就行了,倒是你胸口在痛吧?”

宁毅笑起来:“一点点而已,我垫了铁板,而且这不正在运功调息么。”

“真当成你说的话本小说了……”红提瞥他一眼,然后有些迟疑地伸出手,靠过来。她犹豫了一下之后,将手掌按在宁毅的胸口上,轻轻贴着,按了几下。

“没事。”她说道,“不过破六道重的还是平日的温养,我早说了,你还是不要用得太多。”

虽然自练习破六道这功夫之后,屡建奇功,但毕竟是迫发人体潜力的霸道功夫,对身体必然会有伤害。上次在杭州,陆红提也已这样说过。宁毅倒是有些无奈:“人在江湖嘛,我也没办法……”

“哪里是江湖,跟你以前说的江湖,有些不一样……”红提摇了摇头,“他们做错事情,也能错出理由来,又是规矩又是道义的,只是土匪强盗而已……”

“人都是这个样子了……”宁毅着话,说到这里,却听得正在看着他的红提忽然说道:你趴下吧。”

“嗯?”

宁毅愣了愣,然后尝试着在地下趴倒:“干什么?”

“既然认了是你师父,总得有点东西给你。”

微弱的光芒之中,红提扬着下巴,笑容之中有着一丝复杂。她到宁毅身侧屈膝跪下,双手按上宁毅的背后:“待会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着。”

“呃……”

宁毅感受着那双手掌上逐渐热起来,因为有些用力,压得他胸口微微痛起来,他低声说道:“不早就是了么?”

“以前不算。”背后的红提也低声回答。

“哦……可以说话吗……”

“随便你啊,你说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随着红提的声音,宁毅感到那双手在身体某个穴道上截了一下,然后推着身体里的血流陡然冲向心脏,血管都有些胀痛,宁毅呲了呲牙。

“没错啊……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也是不得已,改变不了世道,自己落到那副田地,只能做坏事,做了坏事以后总不能整天自责,慢慢的就得想个办法把自己做的事情加上一堆理由,说得跟真的一样,他们自己都信了,这个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死的哥二磨……你同情他们?”

“没有啊,但总得了解他们才能打败他们……或者让他们变一变……”

对这忽如其来的按摩,宁毅没什么心理准备,但片刻之后,他也就明白了对方说的有点痛是什么意思。所谓内力原本就是气血搬运,陆红提双手火热,推行着他身体里的气血在走,不多时,麻、痒、痛的各种感觉就涌了上来,汗水涌出来。宁毅虽然难受,却也明白她多半是为自己好,絮絮叨叨地说些话分神,但心中也有着些许异样,毕竟此时男女授受不亲,对方为自己这样推宫过穴,名誉上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这番折腾大概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宁毅坐起来时,觉得全身都如发烧一般的滚烫,笑道:“我是不是要变成武林高手了?”

红提摇头轻笑:“只是让你的身体稍微好些。”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将包着熏肉的油纸包递过来,“吃些东西比较好。”宁毅点头,将纸包的熏肉又掰了一半。

之后两人各坐一边,絮絮叨叨地聊些关于吕梁山的事情,红提对辽国局势、武朝局势其实一向感兴趣,她虽不擅长,但大概是受了那“梁爷爷”的影响,觉得万人敌才是有用的人,在这方面是相当佩服宁毅的。不久之后,宁毅身上汗滴蒸发,身体渐冷。红提坐在那边,犹豫了好一阵:“你、你过来吧。”

“呃……”宁毅看着她。

陆红提抱着双膝蜷缩在那儿:“你也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我们还有一两天要熬,天快亮的时候更加冷,我毕竟穿了衣服。”

她的语气当中有着战场一般的决断,宁毅点了点头,靠着坐到她的身边,片刻,仲手搂住了她,将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靠靠,红提也没有挣扎,抱着双膝,低着头靠过来,让两人的身体尽量接触在一起。她身材高挑,比宁毅只矮了一点点,武艺高强,身体温暖,只有着些许的僵硬。

心底像是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宁毅贴着她的头发,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你说,你师父会不会是司空南啊?”

“我是你师父,你就不能叫她一声师祖么?”

“那你说,师祖会不会是司空南?”

陆红提以往只说教了宁毅一些二流功夫,对于名分从来不管,但这时候挨得近了,关于宁毅对她师父的称呼反而在意起来,只是却不在乎宁毅一直你来你去。想了一会儿,道:“我虽然不清楚师父的身份,但估计不是。”

“哦。”

两人随后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在迷蒙间渐渐睡去。夜露渐凉,宁毅抱着陆红提,也抱得更加紧了些。红提偶尔醒过来,望着洞外的月色,警惕着周围的情况,目光之中却也复杂而迷茫,她抱着双膝蜷缩在宁毅怀里,双手始终没能放开,只是抱着那样的姿态,尽量多的贴近他。

到得第二日清晨,宁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亮了,已经被风干的衣物盖在他的身上。将衣服穿起来,红提拿着剑从洞外走了进来,朝他一笑:“我出去看了一圈,他们好像暂时没有过来这边,不过趁着有时间,我们得准备逃了。”

第四四四章 林间心路 道左偶逢

晨光中的林野,鸟鸣之声婉转清脆,山风吹来时,还微微些凉意,随着日头的转高,便渐渐的温暖起来了。

宁毅与红提走在山野间,红提偶尔走上高处,看看四周的状况,随后跟宁毅说起她与师父行走江湖时的经历,也有师父教给她的许多事情。

“……最高的那些地方,一般视野也最好,但是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好的探子越到这种地方越是谨慎,若是打仗的时候情况复杂,一个探子偷偷地摸上来,周围被四五个人盯上,那就有趣了,我记得在吕梁山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便遇上过,一个辽人的探马大摇大摆地上山看周围的情况,我在后面瞧着,还没跑出去,便被另外一个寨子的人抢先了。杀了那个探子,还抢走了他的东西……”

按照宁毅心中所想,又或者是理论上的推测,此时那吞云和尚或者林冲等人都还跟在周围,就算一路逃亡,也不好就此掉以轻心。始终存在他们忽然杀出来的可能,一路之上,宁毅都相当警惕。不过,或许是因为陆红提也是这方面的行家,一路之上,类似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可见自己也不是随时都能遇上主角待遇。

一路之上,见宁毅对周围的状况颇为警惕,红提也就跟他说起些在山野间行进的常识,对于哪里是狼穴、哪里是狐狸过去的痕迹、哪里能捕到兔子,身材高挑的女子也是如数家珍。或许是确定了师徒的身份,红提的言语也逐渐的往“师父”的方向靠拢,也变得……稍微有些威严。

有时候宁毅隐约能够从她的身上看见另一名女子的身影,在那些涉及到她师父的只言片语里,能够拼凑出一大一小的两名女子在山野间行走的情景。当然,大概是在完成了从朋友往师父身份蜕变的心理建设之后,红提提起儿时的事情便稍微少了些。

当然,经过了昨天那一晚两人之间的气氛要说成为了师徒,又显得有些特殊。

宁毅身上的气势本就不会居于人下,红提纵然要拿出当“师父”一般的身段来,两人的说话、相处模式却也不会有太大的更改。特别是在红提本身就觉得“万人敌”是很厉害的情况下。她清清淡淡地与宁毅说着丛林或是战场上的生存法则宁毅也是谦恭地听着。只是这一说一听之间,师徒的身份,却总显得不那么明晰。

早晨起身时,红提去附近的溪流里抓了一条鱼,宁毅掏干内脏,以小刀切成鱼生薄片,与红提分着吃了。事实上身边的熏肉还有小半块,但红提不吃,宁毅也就不碰。吃生的也是因为不好生火的无奈红提对于生食其实早已习惯,但吃着这一片片爽嫩的鱼肉,却也有几分新奇。宁毅只是觉得这鱼肉不如三文鱼那般细嫩而已,他的性格之中有享乐的因子,也有现实的一面,别说此时切片,如果条件不好,就算必须生食山禽,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一路之上走在前方的红提偶尔也会跃起挥剑,斩下一些野果。只是此时还未至深秋,能吃的野果也多半酸涩只是吃过之后,倒也能冲淡口腔中的腥气。宁毅吃了几颗,将另外一些带在身上。这一天的路程曲折两人并未打算去到附近的县城,而是在山间距离小河不算远的林子里,找了一块岩石遮盖的干燥处休息。红提去抓了条鱼,宁毅杀掉之后再洗干净,在石头上垫着叶片将鱼肉切成鱼生,做这些的时候,夕阳正在山谷间下去红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他切鱼,过家家也似。

此时两人逃离追杀已经一天是不是还需要这么谨慎也难说得紧。但对于宁毅来说,虽然不怕冒险,但能不冒险,终究还是谨慎些比较好。这个时候,独龙岗后续的两百人应该都已经到了安平,而在明天,估计武瑞营的军队就会往这一片过来,到时候梁山人也好,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盟也好,安平跟竹溪一片的地方绿林势力也只有崩溃一途,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这天夜里是七月十五,又是大大的月亮。两人回到那岩石下,红提让他趴在地上,又给他做了一次推宫过穴,运行全身气血消除破六道的隐患。宁毅被折腾得全身大汗,问了一下能不能去小河边洗洗,红提便随了他过去,守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等他洗完,让宁毅守着,自己也去洗了洗。宁毅站在石头后面,看着天上的月亮,听那水声在后面响。

这天夜里,两人又零零碎碎地说些事情。到得深夜,红提去那大石头下坐下,蜷着双膝,抱着怀里的包袱和剑,宁毅在大石头边整理了身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过去了,在红提身边贴着她坐下来,红提的肩膀缩了缩,但宁毅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还是自然而然地依偎了他—那或许不该用依偎,或许用依存会更加好些。

如同之前的一晚,红提微微斜着身体,蜷缩着偏靠在了他的怀里。外面月光浑圆,山风呼啸着吹过这大石头外的山隙,偶尔睁开眼睛时,红提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们……应该是师徒了啊。但不久之后,也就变得安静起来。这样静静地……依存了他。

第二天凌晨,宁毅是先醒来的。

树林之中仍旧显得漆黑,有动物的声音,甚至于听起来像是正从近处走过去,怀中的女子贴着他的胸口,正在他的拥抱中蜷缩着沉睡,折叠起来的大腿与小腿也都贴在他的腿上。身体之中能够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

回顾过往,对于怀中的这名女子,他并没有足够深刻的了解她。而除了初识时红提所说的那句“活得不像人”,此后的来往中,她并没有过多的陈述吕梁山的生活状况,就算说起来,也只是尽量说起那些客观的东西,供宁毅去参考局势。宁毅是经历过黑暗的人,他也曾尽量黑暗地去想过有关吕梁山的状况,但心中也知道,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脑中的黑暗,与吕梁山的状况,必然是不同的,无论他如何去想差异必然存在。

易子而食这样的成语,放后世,顶多也就是一个成语而已。饥饿这样的概念,在那些没有真正饿过许多天的现代人面前,也不过是个简单的概念。死亡与卑微、凶残与暴虐,大都也是这样,无法让人真正感受到那种锥心的绝望与渗人的压抑。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在习武之初,两人作为交换的最初的问题了。

“你想要什么……”

黑暗之中,他轻声低喃了一句但并没有回答,或许是因为睡梦中的红提并未将他的声音作为醒来的信号。

这一天早晨,两人再次上路。这一路,红提的神情,便不如昨日作为他“师父”那般自然了,宁毅毕竟是抱着她又睡了一晚。红提虽然是在吕梁长大,但由于梁秉夫的教导,心中也知道天地君亲师的意义。之前为了替宁毅挡下祸事,她已在所有人面前坦诚自己是宁毅的师父如果两人之间有不清不楚,心魔恶名之外,恐怕又多了一个旁人针对他的借口玩弄人性,而且颠倒人伦,这样的骂名在南边具体有多大她不清楚但必然是不小的。

他那样抱过来,她不想去躲,可是思及这些,心中便是一片混乱,而且……他那样抱自己,心里又是怎样的想法?

她想着这些事情,宁毅心中也有许许多多的想法一路之上相对沉默。两人此时已经越过一个县城,到得下午时分前方逐渐出现房舍轮廓时,才决定向接下来的仪元县过去。只是预期中的追兵,到得此时,才终于出现。

在距离仪元县城只有一两座荒山的地方,陆红提在山脊上首先发现了林冲、史进等人的身影,随后梁山众精锐中有眼尖的似乎也看到了她与宁毅,陆红提未有再度确认,领着宁毅朝山间的另一侧跑去,奔行一阵,侧面却是有人追来,陆红提皱了眉头:“有两个……是高手……”

她并不惧怕一个人的挑战,但若是两个高手自不同方向而来,终究会对宁毅造成威胁。如此一路奔行,冲出树林之后,前方是荒山之中一个看起来荒废了的村子,宁毅跑得虽快,却也知道自己的脚步毕竟拖累了眼前的女子,说道:“你若能回头杀人,先不要管我,我们往县城那边冲,我也不是不能自保。”

红提跑在前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他们不太对……等等。”

她奔跑之中,陡然放慢了脚步。此时已到荒村边的一条道路,宁毅在后方跟着她走了几步,红提停下了脚步,将左手朝后方挡来,宁毅手伸过去,却是握住了她的手掌,这才停下。两人手牵手站在了那儿,红提一时间也不以为意,她皱着眉头,望着前方村落岔道间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看起来已有五十岁左右的蓝袍老者,虽然身材魁梧,但鬓角已经发白,背负双手站在那儿,目光有些安静。宁毅善于观人,从这老者气质中,能看出他可能当过官,例如陈金霞等人虽然也有沉稳的气势,但混过官场的人与江湖草莽的气质绝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下午的阳光照射过来时,红提持剑当胸,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哈哈哈哈,不枉老子在此等了两天,你们这对狗男女真的过来了……”那狂妄的语气正是出自吞云僧,荒村那边,像是还有不少人在跑过来。原来要说山林追逃,陆红提或许非常厉害,但要说对周围的了解,吞云和尚、陆文虎等人才是真正的地头蛇,他们寻找宁毅等人不见,干脆估算了个地方等在这儿,还果真等到了两人。

宁毅回头看看,树林那边,一名稍稍年轻些的蓝袍中年人出现在那边。他低声道:“看来是后面那两个人故意追我们来这里……”红提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他就是其中一个,看他头顶……”宁毅仔细望去,这才发现,那背负双手的老者头顶上,竟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宁毅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拖累了红提到底有多少,但是能够从后面将两人逼到这里,而且先一步过来等着的人,到底会有怎样的修为,宁毅心中顿时没底。他思考之中,那老者也在打量两人,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微微皱着眉头。然后十多道身影也就从那荒村后赶来了,为首的便是吞云和尚,旁边还有陆文虎、韩厉等人,面上都有笑意。

十几人围过来,对着的是那蓝袍老者的后背。

韩厉冷笑一声:“哈哈,我道是为何停下来,原来是等来了帮手……”他笑得几声,放声道:“林冲!史进!梁山的——这里——”声音在山间传出去。

他这话语喊完,老者皱起了眉头,宁毅朝着周围山间看了看,倒是没有梁山人的动静,吞云和尚还在前行,这时候,却听得那老者开了口:“哦?我若是帮手,你们真接得住吗?”那声音沉稳洪亮,振聋发聩,话语一出,人群中的陆文虎陡然变了脸色,吞云和尚走过来,在那老者身侧大手推出:“若不是,那便躲开吧!”

吞云和尚武艺高强,在陆文虎这些人中,要数第一,他这单手推出,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力量极大。到了对方身边动手,也存着与这忽然出现的老者搭手试探的心思,以他的武艺辈分,江湖中不管与谁并肩都不算为过,只是这一次他却推错了人,当他大袖呼啸推出,旁边的老者偏过了头,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老者凌厉至极的一双眼神,犹如猛虎之须,触而生怒。

他推过去,老者的身体也随着偏头的小动作微微偏了偏,那肩膀几乎以毫厘之差轻描淡写地避开了他的手掌,然后是老者简单的握手、出拳。

一拳推出。

在和尚的眼前,那老者的拳风与气势,吞天噬地而来——

就在这一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无论哪一边都未曾预料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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