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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24节

“呵呵,兵有奇正,用正不成的,才会出奇。本身是件简单事情,能把问题解决就行,何须考虑太多。”宁毅笑了笑。

“这倒也是。”康贤点点头,“不过立恒这手法,到底算是正还是奇?”

秦老在那边笑道:“也正,也奇。若单说手法,大概要算奇,不过在这里,没什么出奇的,该算是正了。”他想了想:“立恒之前所说五十文一只,如何卖法?”

“呵,五十文往上,那就没边的,卖的不止是松花蛋了。”宁毅笑了笑,“富贵蛋、翡翠蛋,我若自己有一家酒楼,弄得金碧辉煌,然后大肆渲染这蛋的象征。若是在每一个宴席当中放上一碗,说点吉祥寓意,再没事写点小故事什么的,以后大家就不是吃蛋,摆上去,为的富贵象征而已,五十文、一百文,甚至一贯两贯,那也只是开价罢了,若再有康老这等富贵之人在宴客时摆上几碗,说上几句话,自然身价更高,有钱人,也会趋之若鹜,没什么奇怪的。”

“那日听立恒说起五十文一只,本以为又是何等惊人计策,想不到,仍是这平平无奇的说法。”康贤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想想,“不过,想来倒也的确如此。”

宁毅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惊人计策,说到底,无非都是定下一个目标,然后解决问题而已。就如战场之上,兵出正奇,以弱胜强,实际上哪有什么以弱胜强,真说起来,都是以强胜弱。”

“这等说法,倒是未曾听过。”秦老皱了皱眉,“兵书之上,虽说用奇不如用正,提倡正道之法,避讳剑走偏锋,可但凡兵法变化,皆是力求以弱胜强,毕竟若我强而敌弱,这兵法有或者无,也已经无多大意义了。立恒这说法,老夫不能苟同。”

“呃,没有这说法?”宁毅微微愣了愣。

“确实没有。”康贤笑了起来,“如同立恒所言,若计策皆是用来解决问题,自是敌强我弱,才有问题,我强而敌弱的情况下,何用兵法,因此兵法所载,若非军阵之基本,则大抵都是探讨以弱势对强势的状况。”

“倒也的确是这样。”宁毅笑着点了点头,“说法的不同,在下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呵呵,见笑了。”

“本就是纸上谈兵,老夫于兵法,原也不熟……”秦老喝了口茶,似是想起些往事,笑容之后微微有些复杂,随后道,“横竖无事,立恒那说法究竟从何而来,倒也不妨详述一番。”

宁毅想了想,片刻之后,抽过来旁边的棋盘:“原也是看法的不同,事情却是一样的,兵法之以弱胜强,在这里看来,其实讲究的,却是如何将双方的强弱掉转而已。”

他从对面的棋瓮里拿出十颗白棋,随后从自己这边拿出五颗黑棋来,然后,一份份的分割白棋:“简单来说,敌方数量为十,我方仅有五,打是打不过的,以计策算计其分兵四份,各为一二三四,以我方五份攻其四份,将对方击溃,我方优势之下,损一份,余四份,以四打三,然后以三打二,以二打一……战局已定,以弱胜强,其实细分下来,每一次皆是以强胜弱。”

秦老笑道:“立恒所说此事,未免太过理……”话要说完,忽然愣了愣,随后去看那棋子,皱起眉来想些事情。康老原本也想说这说法过分理想,真是纸上谈兵,见秦老表情,也沉思起来。

宁毅笑了笑:“太过理想,确是如此。”他伸手将白子再聚拢起来,“实际战阵太过复杂,要得到如此的理想状态确实不可能,不过,这只是见事之法,并非从一开始就能如此精确的计算。但是若从结果推回去,每一场以弱胜强,或是以强胜弱的战争,分割下来,皆是此等局面,不存在真正弱兵可以胜强兵的状态,因为强与弱,本身就是由他们能否打败、杀掉对方来决定的,这里以成败论英雄,敌强我弱,便想办法将对方隔开、分化、操纵,尽量让每一次战斗,都在局部上以强胜弱,在细部上甚至可以划分到每一位军士的身上,当然,再好的将领也不可能把握全局到这种程度,但是每一支部队,对上对手另一支部队时,到底是胜是负,终究是有简单把握的。”

“商场、战场、为人、做事,我不相信有真正以弱胜强的说法,当然,诸多看不见的因素,大概也是强弱的一部分,情报、人心、好恶,乃至运气。目标摆在前方,路或许看不到,又或许有很多条,如何达到目标的前一步,却可以这样逆推回来,细分成一步步的话,或许会发现每一步都很简单,解决问题而已,因此我是不信有什么奇谋的。”他想想,推回那棋盘,又是自嘲地笑笑,“当然,纸上谈兵,那些领兵打仗的将军,就算不这样想,也会很厉害,总之,是事情如何去看而已,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然细部上确是以强胜弱,从无以弱胜强之理。”秦老叹了口气,“立恒这说法的确浅显,但颇合大道,兵法……确是以弱变强,而非以弱胜强,若将这两者分清楚,那倒也是……”

一件事摆在那里,如何去看待其中的规律,对普通人来说,怕是没什么用处,但对于秦嗣源、康贤这种人,意义却不一样。秦老深思之时,康贤却微微摇了摇头。

“此等说法,太过清醒。立恒看重那格物之学,与旁人不同,能得此领悟,确也发人深省。只是可曾想过,这等计算之间,人为何物?甚至人心、世情,这诸多事物……”

秦嗣源这人务实,但人情世故也是清晰,只是或许有些往事困扰,他听得宁毅这说法时,倒是有些感慨。康贤这人则比秦嗣源更加看重人情世故,首先察觉到的,便是这些。这句话说完,宁毅望了一眼那棋盘,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他以前为人行事,走的是现代的分析体系,世事万物,皆为数据棋子,运气和意外,也只算作一种概率。到了一定程度,所谓奇谋其实是不存在的,无非是胃口大、胃口更大和胃口大到过分的区别。但如今不一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儒学是极其中庸保守和严谨的学问,但其中的某一点又给人一种极端向上的希望,必须要求最大的肯定人自身的修养和努力,肯定个人的意义,肯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而吾往矣。其中的理由很复杂,但在某种程度上,这或许是儒家遏制格物,与西方那种“因为、所以”的严谨冰冷的逻辑体系越走越远的理由。

这话到这里便不能再深入了,随后自是聊些琐事。宁毅也随口问起武烈军都尉宋宪的事情,秦老康老的好奇之中,他倒也坦诚是由于元夕的事情,那康贤才笑起来:“哈哈,众里寻他千百度,众里寻他千百度,我原本只觉得立恒以此词明志,想不到还真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不知道让他人得知,要笑成什么样子……倒是立恒你竟对武人游侠之风有兴趣,这可不好,再厉害也不过十人敌、百人敌。倒不如你方才那说法,虽也有些问题,但发展下去,可为一方儒将,那才是万人敌……对了,阿贵,你来。”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随后还是将名为阿贵的跟班叫了进来。这男子称呼虽然听来俗气,但地位怕是不低的,只是在康贤面前恭敬而已,宁毅知道他全名叫做陆阿贵。随后康贤问起那宋宪遇刺之事,这人想了想。

“宋宪此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宁公子若对武艺感兴趣,据说他确是身怀高深武功之人,等闲十余人不能近身,在武烈军中,也颇受重用,如今统帅最精锐的近卫营。只是……此人人品上风评不好,据说张扬跋扈,睚眦必报,早年绿林出身,为求功名,曾杀过不少昔日同伴。宁公子对武学感兴趣,但若与其不熟,在下觉得还是尽量不要接近他,毕竟本身艺业,在江湖之上,全是忌讳。”

“那……陆兄知道,这等有高深武艺之人,在江湖上多吗?”

“高深武艺,宁公子是指真能倒树碎石的内功了,这等人真是极少的,此时各个军旅之中,或多或少能有几人,几支乱军匪军当中,或也有此等强人。似那日刺杀宋宪的刺客,在下虽然未见,但听说过当日之事。此人一击未中,在飞燕阁大开杀戒,后来伤了连宋宪在内的十余人后方才离去,伤势仍然不重,宋宪本身便是高手,此人已是江湖上超一流的好手了,但即便如此,她到底是何许人,在下也是猜不出来。”

他顿了顿,其实与宁毅见的次数也多,有时也聊几句,还是有好感的,一抱拳说道:“其实……恕在下直言,高深内功,绝大多数从小练起方有作用,而先不说宁公子能否找到这样的人,便是能找到,如今也是无用,并且……就算有用,武学一道,其实神奇的并非内功。一套再厉害的拳术,就算锻炼练法、打法数十年,在这方面又有惊人天赋,锻炼出来,也是无用的。此类技艺,均需在对战杀伐中不断磨练,对方一招攻来,应对无需细想,方才有用,然后重要的,才是快、狠、准,杀气血气之类气势,内功不过是出力之法,若只是练了这些,也是敌不过一个经历了战阵厮杀的老兵的。宁公子乃有大才之人,将来为官为将,均是万人敌,何须在此事上舍本逐末?”

无论武侠小说上写得有多么浪漫,但在实情上,谁会真去向往那种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绝大多数人还是习得文武艺售予帝王家的想法。这陆阿贵跟在康贤身边许久,多半也是觉得宁毅不凡,为练武浪费时间可惜了。意思也简单:你一个书生,打架的机会都没有,没有融会贯通的环境,练了武功也等于没练。宁毅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用心诚恳,连忙为之感谢一番。

之后又聊了一阵,宁毅告辞出来之后,下午阳光正好,秦淮河岸边春光怡人。他沿着河岸散步一阵,心中仍想着武功的事情,接近聂云竹所居住的小楼那边时,还在这边的河湾,便望见那边一股黑色的烟柱冒了出来,简直如同起火一般。

他一路过去,走到小楼前方时,只见厨房之中浓烟滚滚,一道人影被淹没在浓烟当中,拿着东西乱拍、扇风、咳嗽、时隐时现,随后终于还是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那正是狼狈的聂云竹,此时被熏得脸上一道一道的黑色印子,纵然是微凉的春季,此时也是满头大汗。手上拿了一把大蒲扇,跑到走廊上,郁闷地回望那被烟尘包围的厨房,大概还在想着怎么杀进去,偏过头时,望见前方道路上的宁毅,微微愣了愣。

宁毅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聂云竹也笑起来,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汗水之中,拉出一道更明显的黑灰印记来。

那笑容中有些赧然羞涩,但不知道为什么,配合脸颊上的一道道黑印,却只是让人觉得纯净与清丽起来……

第四十九章 春光里

下午时间其实还早,小车还没有推回来,大抵是胡桃与二牛在那边守着,聂云竹先回来了,找了些樟木在家里烧成灰,能见到宁毅过来,委实是感到意外的。

松花蛋的腌制需要二十天以上的时间,以前预备做这个生意的时候,其实提前准备了好一批。当然,由于聂云竹心中没底,大部分的数量还是宁毅要求下加上去的,但现在看来,实际上还是少了。

松花蛋可能供不应求的事情她有跟宁毅说了个大概,宁毅也发表了些许看法,无非是开源节流,没什么出奇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本身就没什么出奇的,节流方面,给每个店铺限定一下送去的数目,当然也得跟各方面协调好,说些好话。开源则没得偷懒,速度做而已。这几天聂云竹都出奇的忙,当然这些忙碌她在早上的时候也不可能跟宁毅多说,只是喜滋滋地报告成绩而已。

宁毅之前让她腌皮蛋用的是樟木灰,这时候也是每天弄些樟木回来烧,今天这些木柴比较湿,一不小心弄得满厨房都是烟。随后宁毅与她一同进去处理,弄了好一阵才将这烟雾驱散,炉灶里的湿柴抽出来一部分,燃起小火慢慢烧。宁毅坐在炉灶前看着火的时候,聂云竹在旁边洗了脸和手,随后拿了湿巾给宁毅让他擦脸,毛巾递过去时,脸颊微烫,手腕都微微有些发抖,不过除了她自己,旁人怕是看不出来。

家中久不待客,毛巾也就只有她与胡桃的,不好拿胡桃的给宁毅用,此时也只好拿自己的了。这个举动似乎过分暧昧了一点,心中像是揣了只小耗子,看着宁毅随意地擦擦,再伸手接过来。口中说些无聊的话:“立恒……刚才自哪里过来呢?”

“刚从秦老那边过来。”宁毅扔进去一根柴,“本来就是跟康贤打的赌,刚才炫耀一下,嗯,很有面子。”

“那便好了。”宁毅说起这个,聂云竹心中也微微有些喜悦,她原本便担心这赌约达不到,让对方丢了面子,倒是想不到达成的速度会这么快,“今天上午,又有一家店要送松花蛋过去,这样就有六家了……”

“这么快……”宁毅想了想,“不过那条街附近,能卖得起的应该也就这几家了吧,以后能维持这个局面,应该也差不多了……”

如果不考虑扩大规模,纯粹是按照玩的心思来的话,能够维持这几家酒楼的供应,应该已经是聂云竹与胡桃的极限了。至于扩不扩大那是她的事情,宁毅不想在这上面插嘴。聂云竹想了想,在旁边蹲下来,笑道:

“太快了,云竹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老实说,几天前,一直担心会误了立恒的赌约。”

“呵,赌约其实是小事,开玩笑一样的,不过……能赢当然是最好,哈哈。”

“那个老爷子是驸马爷呢,上个月去送松花蛋之时,宅院好大,公主府。其实年前立恒介绍时我便在想是不是那人,想不到是真的。立恒也真厉害,竟能与这等人谈笑风生,还能打赌玩笑。”

这话并非奉承什么的。不管怎么说,康贤这等地位的人,都该是立恒的长辈才对。她以前也见过不少,这等年龄差距,彼此相见,必是执子侄弟子之礼,就算长者亲切,那也是对后辈的亲切而已。可是似立恒这般似乎对谁都轻松以对的,实在是未曾见过。其实这样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下棋认识的,大概没有太多功利之心吧。”宁毅拨弄一下火苗,“也都是明事理的老人家,敬他学问、观点,也就够了……呃,你之前便听说过他是谁?”

“自然是听过的,立恒介绍之前,怕是见过一次、两次……说不定是两次。有一年白鹭洲头表演,明公当是过去了,只是有许多人,妾身也记不得所有……”她回忆着那些事情,随后轻声笑起来,“而且当时众多年轻才子在场,胡桃啊、其他认识的姐妹啊,都只顾着看那些才子,主宾席上的大官也有人议论的,不过明公虽然有学问,可他是驸马啊,而且又已老了,便也记不住这些了,想来明公也是记不住云竹的……”

“喔喔。”宁毅狭促一笑,“就顾着记那些才子了……”

若被旁人调侃这事,聂云竹或许会觉得不舒服,但这时并没有类似的心情,只是微笑着:“是呢,女子当时献艺,自是顾着记些才子。嘻,云竹当时爱记些有钱的,当然,若诗文学问能入眼倒也更好了,着紧巴结着,每日里算着赎身的钱……”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随后道:“立恒认识李频李德新吧?”

“认识,之前说过吧,现在在一个书院的。”

“曹冠呢?”

“听说过。”

“那……顾鸿顾燕桢?”

她说出这个名字,注意望着宁毅的表情,宁毅想了想:“这个倒是没听说过……谁啊?”

“没,也是才子。”她低头笑笑,“不相干的人。”

有些事情,聂云竹没跟宁毅说,事实上,在她来说也不适合跟宁毅说。

顾燕桢近几日都去小摊那找她,说些话,人是诚恳的,但对她来说,却委实有些困扰。特别是一些小问题也衍生而至,顾燕桢大概自胡桃那儿得知了自己还未嫁人的事情,这几天以来,竟也帮自己拉起松花蛋的生意。今天上午的那家,并非是如立恒说的那样在附近的街区,而是更远一点的地方,顾燕桢用了影响力叫朋友帮忙关照的。

这些事情她自然不好说出来,生意做开了,好意不知道怎么推。顾燕桢那边只认为“你想要卖松花蛋,我就帮你”,却不知道她其实快忙不过来了,回想立恒这边,则只说“有这几家就够了”,让她觉得有些暖心,可也没办法问他该怎样将这局势控制下来。她心中本有些猜想,觉得市场的扩大可能跟立恒有关,但现在看来又不是,总不好跟他说如今另外有个男子在帮忙,这男子是她以前在青楼认识的……

有些在乎立恒的想法,终还是不说的好,反正……做生意能做大总是好事了,如今忙碌一些,接下来大概要请人,或许就让二牛的家里人帮帮忙也好……唉,原本没想过能到这一步的,她原来向往的,或许只是那种每日守在小车边赚赚生活的充实日子而已……

她不说,宁毅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在他看来,松花蛋这生意对于聂云竹来说,已经趋于饱和了,也跟李频说过,让他的那些朋友不用再做下去。李频前两天问过他一句:“立恒跟那松花蛋的摊贩是何关系。”宁毅也只答是个朋友,对方便不曾再问,他也察觉不到多少不妥来。

另一方面,前两天顾燕桢则找李频问过这事。那时顾燕桢心如乱麻,气势汹汹,李频大概知道松花蛋小摊的主人便是顾燕桢以往喜欢的女子之后,并未将宁毅的名字说出来。他是心思缜密之人,宁毅本为苏府赘婿,他不可能与那云竹姑娘有什么暧昧——当然不管有没有,让人知道这事总是不好,无论是实情还是谣言,都是大忌。于是只说是一朋友游戏之举,并且提醒顾燕桢那云竹姑娘可能并未嫁人,顾燕桢后来向胡桃确定这点,也就不再深究了。

其实对于宁毅来说,聂云竹这边的松花蛋只是些小事,每天早上跑步时聊聊天,占用的时间也不多。这些并非是他生活的重心。

上午的时间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时分,他则在豫山书院附近租了个房子,如果不去秦老与聂云竹那边——实际上去的也少——他便在这里开始一些化工研究,他如今拥有的是一些古文版的化工书,这些化工书对于许多现象有着记载,虽与现代化工体系的理论无涉,但至少可以给最初的研究指明方向。

除了类似《梦溪笔谈》一类的书,他做了一些基本的铁架子,用作试管的陶瓷瓶,加热装置则用油灯,另外还有各种金属的、木制的、陶制的瓶瓶罐罐,然后采购了各种能找到的化工原料。老实说如今武朝也有一些大小作坊的生意涉及化工反应,不过他目前的状态看起来,或许更像是炼丹,而并非那些作坊技术的研究。

前世的化学课程早已还给老师了,由于那时涉猎的产业较多,有的反应关系还能记得,但都已经不成系统,像是玩游戏时支离破碎的科技树。古文书上的一些化工记载可以唤起一部分的记忆,聊胜于无而已。他要有个简单开端,目前只能是随意的组合看反应,譬如将锈铁放入镪水之中加热,去除了铁锈,就将这现象在小本子上记下来。然后大概记起一些琐碎的理论,譬如铁生锈是容易被氧化,这个是知道的,至于逆转这个过程算是什么,那就全忘了,化学式也不记得,他如今只能记起一个化学概念就往小本子上记一个,然后慢慢配。

化学线,首先是往硫酸、硝酸这些强酸类物质的方向走,因为反应强烈,也容易被观测,当然最重要的是小心,免得出问题把自己给搭进去。超前的技术他其实也掌握了几个的,目前如果需要,火药能配出来,工业酒精或者高度酒也能制,蒸馏法毕竟是简单的,过段时间要把酒精灯弄出来,虽然酒精灯为什么比油灯好的理由他也不清楚了,大概是无烟……许多大型化工产业的轮廓也不是不明白,但配套技术跟不上,当然也有不怎么讲究的,土法炼钢就比较简单,放在现代是胡来,这里就没问题,他大概记起来,以后有必要时再说。

最初摸索这些化学反应总是比较无聊的,多数时候,自己也不知道烧出来的是什么。小婵常常跟着他,他在房间里做试验,小婵便在屋檐下无聊地走来走去,偶尔也跟宁毅说:“姑爷难道是要炼丹药么?”小丫头有时候幻想着姑爷会忽然飞走了,托着下巴坐在屋檐下的时候,摇晃着裙摆坐在栏杆上的时候,如此想着,听姑爷在里面随口说些叫做《西游记》或者《封神演义》的故事,便有些担心,又有些憧憬。

当然,姑爷大部分时间给她的感觉,还是可靠与踏实的,但对于小姑娘来说,浪漫嘛,便是这样的东西。因此便在闲暇之时,听着姑爷的声音,心中小小的幻想一番,要是姑爷突然飞走了,自己一定要哭啊哭啊哭的哭很久,可要是姑爷肯带自己走呢……心中微微地开心。又想,那姑爷也得带小姐走才行……她坐在那儿偶尔惆怅偶尔笑笑,偷偷瞄一眼那房门,告诉自己不能再想这些事情,随后悄悄地走进去,可爱地出现在姑爷面前:“姑爷,有小婵可以做的事情吗?”

“出去。”男子戴着口罩,称量古怪的粉尘。

“哦……”

小婵灰溜溜地出去了。春光明媚,莺飞草长,小丫鬟抱着双膝倚在屋檐边,仰着头想自己的小心事,庭院盛开的稀疏野花之中,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房间里,宁毅看看旁边的窗户,微微皱眉,早就让她小心了,如今化工体系虽然不纯,但房间里腐蚀或微毒的物质还是有的,虽说小丫头平时办事伶俐,但这些事情,还是不能让她来碰。随后开口继续说些自己记得起来的神话,不一会儿,小丫头也就高兴起来:“姑爷姑爷,小婵昨天跟小姐在酒楼也听了个故事呢……”

然后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起来。不久之后宁毅从房间里出来,小婵心情也就更加高兴起来,两人聊着天,如平日一般沿着道路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姑爷也仅仅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是显得有些疏离的,偶尔想起来,在夕阳余晖中回头冲那讨厌的房子做个鬼脸。

除了小婵,大部分的时间,宁毅的社交生活,还是在与苏檀儿之间展开,在目前的这个年代背景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其实有些古怪……

第五十章 奇怪的相处

自从年关过后,宁毅与苏檀儿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变得越来越自然。当然,这里自然的并非是这个年代“夫妻”这样的模式,而仅仅是“两个怪人”的相处模式而已。

年前的摊牌之后,苏檀儿第一次为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平衡,心里踏实之后,许许多多的事情也就轻松起来。以往总想费心费力地维持“家”的模式,如今不用这么刻意了;以往总要在饭桌上主动寻找话题,权衡哪些是可以说的,哪些会是对方感兴趣的,哪些又需要避讳免得引起对方的不快,谈生意的感觉也似,如今自然也无需这样,但话题倒反而多了起来,根本无需刻意去找,随便说些什么,也是觉得有趣。

虽然宁毅每天早晨都会出去跑步,但夫妻两人往往还是会在家中吃过早餐才出门,方向并不一样,苏檀儿坐马车,宁毅则是轻装步行。小婵在这时通常面临两个选择,跟小姐还是跟姑爷,当然她也可以留在家中,但其余两个选择显然更有用,跟着姑爷过去,没什么事做,但可以听姑爷讲课,听些故事,每次听姑爷随意地说来说去,引人入胜,她就会想着姑爷真是好渊博……

当然,最近一段时间,苏檀儿是比较忙的,开春的时候都是这样,于是小婵还是选择跟着小姐去,前面说过,她虽然待宁毅和苏檀儿纯真质朴,但办起事情来却是相当可靠,她每天负责的也并不只是贴心地服侍一下人就好了,有一次宁毅就曾见过她气呼呼地训人的样子,皱着眉头非常认真,简直凶悍,一边训还一边指出其中几个人勾心斗角互拉后腿的事情来:“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弥补的方法安排好,又说了几句,手中挥舞着一把短尺点点点点的简直要打人,然后才看着那短尺愣了愣,抓抓头发“遭了,小姐要的尺子……”一扭头,“还不快去!”打发众人之后,转身噗噗噗的赶紧跑,宁毅在后面笑个不停。她是被当成管理人员来培养的,当然,这两者也并不冲突,俱是她性子中的一部分。

宁毅会在中午或者下午回到家,有时与小婵一起,因为小婵会在中午下课之前跑去找他,若小婵没过去,自是他一个人。苏檀儿过了中午则多半已经回来了,有时在房间,有时在客厅,也有的时候坐在院子中的凉亭里。娟儿与杏儿有时跟着,有时也会不见,她们也得去处理一些大房之中下人们的琐事。

苏檀儿在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咬自己的手,有时候咬拳头,有时候轻轻的咬手指,多是无人之时才会露出的神态。有一天傍晚宁毅回来,夕阳余晖,苏檀儿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坐在凉亭里看一个本子,白皙的贝齿轻轻啃噬着拇指的指尖,偶尔翻过一页。宁毅走过去,站了一会儿正想打招呼,苏檀儿忽然回过头来了,依旧是咬着指尖,大大的眼睛与宁毅对望了片刻,有些懵懂无辜的感觉,随后又转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继续看账本。

宁毅见她不搭理自己,耸耸肩有些无趣地走开,心想这女人真淡定,走出不远,苏檀儿在背后喊起来:“相公!你吓死我了!”回过头时,苏檀儿正气鼓鼓的模样望过来,用手轻拍着心口。片刻之后,宁毅无言地摊了摊手,苏檀儿也没好气地笑出来。

从回到家,到吃完饭,晚间的消遣,到最后就寝,大家都是聚在一起,说话聊天,谈这谈那。有时候,宁毅会觉得苏檀儿与以前的自己有些类似,当然面临的具体问题会不一样,心情、迷惘也不一样。有时候他想,苏檀儿面临的问题或许比自己更严苛,她是个女人,如果苏家有一个男子更聪明更有能力一点,事情会很简单,如果她笨一点,事情也会很简单,偏偏她处于这个夹缝间,于是就只能向前,还得不时面对因为自己女性身份而面临的问题。

有时候他们会在二楼的那根柱子边“巧遇”一次。大概每隔几天的时间,一块儿看看整个苏家大宅的风景。苏檀儿会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些是不能在旁人面前说的,就算在婵儿、娟儿她们面前说了也不好,主要是没有意义,或者是她在生意上的一些打算,一些得意的小算计,也有家长里短,有个堂哥刚在她这里讹了几百两银子,说看见一样好瓷器,买了价格肯定有涨,苏檀儿笑眯眯的给钱,转头上来跟宁毅说那家伙在外面养了女人,咬着手指说:“以后可以威胁他,要不然就告诉嫂嫂,让嫂嫂去闹……”

苏檀儿很聪明,在经商上也很有天赋,但毕竟只是十九岁的年纪,面临的压力,许多时候无处去诉,宁毅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给她以减压空间的对象。在她看来自己说的东西,这个相公懂一部分,但未必全能搞明白,宁毅有时候也说几句她不懂的东西,她就那样听着,这样的时刻,就算宁毅说话用词再古怪,说的东西再不可理解,她也不会感到稀奇。

有件事情是比较奇特的,或许是第一次在一起聊天时给她一颗松花蛋,第二次聊完,苏檀儿有些欲言又止,随后问道:“相公没带吃的吗?”然后说,“下次带点吃的吧。”

此后给她揣点吃的,一小包糖、花生、蜜枣之类的,苏家不差钱,提供这些东西没什么压力,也有这个季节已经很难吃到的梨。有一次宁毅顺手拿了一张大饼,冬末春初,天气冷,冻得跟牛肉干一样。苏檀儿也不介意,拿了在嘴边慢慢撕,吃完了心满意足。然后才说:“相公故意的吧。”

到得二月,话题就更加随意了,他们看起来像是这个时代很奇怪的朋友,一个经商,一个弄点离经叛道的小发明。有一次苏檀儿问宁毅:“相公为何从来不去那些青楼之地,赴赴那些才子的邀约呢?”

宁毅耸耸肩:“就会两首词,泡不到妞啊……”

苏檀儿在那儿想了好久才大概理解这句话,笑了出来:“用钱砸她们嘛,那些堂弟表弟啊,每次从檀儿这里讹上几十两,光顾的也尽是些有名气的。相公拿上几百两,再加上才名,什么绮兰啊、陆采采她们啊,见上几面想是无甚问题的……对了,元夕之后,倒听人说那绮兰姑娘对相公颇为倾心呢,有几日晚上,夜夜吟唱相公的青玉案,琴声婉转凄绝什么的,说不定啊,相公还能跟她成什么佳话……”

她转着眼睛瞥瞥宁毅,宁毅想了想,点点头:“有这种事?那我明晚去一趟好了……人家毕竟也不容易……”

苏檀儿这晚吃的是蚕豆,目光冷冷地瞥他,随后嘎吱嘎吱地咬半天,随后哼的一笑:“那相公便带上小婵一块儿去吧。”

宁毅身边不缺钱,主要因为一直可以跟小婵要,他用的不多,苏檀儿也未在这些事情上有什么意见。不过就算小婵乖巧,若宁毅真跑去招妓,小婵会站在哪一边可想而知,就算表面上什么都不说,肯定也会使阴招下绊子。这时叹一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女人口蜜腹剑,一点都不实诚。蚕豆还我,不许吃了!”

苏檀儿拿了小袋子突的退开一步,笑得像只狐狸:“檀儿经商好几年了,从未听过商人真有实诚的,相公便担待吧。”

二月就在这种对宁毅而言平平无奇的日子里过去了,学生、聂云竹、小婵、苏檀儿、化工、有时也跟秦老、康老碰个面,几句闲谈,有时从其它途径了解一下宋宪、武烈军的情况。他回忆那女子的武功,不过那女刺客也已在元夕之后,消失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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