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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275节

高俅靠在椅背上,目光严肃地看着这个义子。老实说,虽然并非亲子,但膝下无子的他对于这个义子一直是非常宠爱的。此时他在这闹来闹去,高俅心中也明白是为什么,他才不是为了什么太尉府的脸面,而是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对于自家这个花花太岁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好玩的了。至于陆谦的死,先不说他是不是想追查,就算真想,以他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能力,也干不成什么大事。

“你不能去找周侗。”高俅站了起来,心中想了片刻,“既然你想出去走走,也行。查陆谦的事情,就是往山东路那边去了。这样吧,我最近正有一封信要送给大名府的梁中书。他是蔡太师的女婿,你知道吗?”

高俅的手指敲打着桌子:“最近一段时间,北面在闹粮荒,米粮的价格,抬得很高,这件事情蔡太师那边也有参与。我本就要派陈师爷过去一趟,这次由陈师爷陪你过去走走,你先去找这位梁世叔,把信给他,你在那边住一段时间,做成点事情回来,也算是把你的脸子给捡回来了,你觉得如何?”

高沐恩跪在那儿看着他,然后陡然扑上去,抱住了高俅的双腿,嚎啕大哭:“世上只有……爹爹好……”

高俅拍拍他的头:“但是有两点,你给我记住……第一,大名府此时尚算富庶太平,但是往西北,现在闹的是饥荒,往南,素来不太平,你不能出去。我会让陈师爷和这次过去的下人看住你,在大名府附近,有你梁世叔照应,你做什么都可以,决不许乱跑!第二,你要查陆谦的事情,可以,但是只许你派人去查,也可以让你梁世叔替你查,而不管你查到什么……”

他低下头来,在高沐恩耳边沉声道:“……不想死的话,不要去找周侗,就算看见他,也要躲开。清不清楚?”

高沐恩听着这话,拼命点头,随后又是一大堆肉麻的承诺保证,高俅听了一阵,坐下来:“滚吧。”

高沐恩便打着滚从房间里出去了,他滚到门外,起身拉上房门,才欢天喜地地跑着走掉。房间里,高俅笑了笑,然后目光缓缓变得严肃起来。对于这个儿子要干嘛,他是清楚的,京城里这段时间他没办法肆无忌惮,但出了京城,特别山东一带,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一般的人命如蝼蚁草芥,他去到那边,就算玩几个姑娘、妇人,也闹不起什么事情,而且有梁中书的照应,想来一切也会顺利。

至于关心陆谦,那就纯属说笑。这个儿子素行不良,但心倒是不大,有几个良家妇女给他玩玩,相信他也会收收心,就那样在大名府呆下来。京城里这段时间,压了他这么久,也是难为他了,且由得他去散散心吧……

****************

八月的这个夜里,为祸一方的花花太岁即将出京的消息,并不是什么让人关心的大事。而对于此时在京的李频来说,他得知自己即将升官的消息,只比宁毅晚了半天——就在这天下午,有宫里的人出来通知他,着他明日上午入宫面圣。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官位,但这次对他的升迁力度极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他因此推掉了原本预定的应酬,这天晚上,焚香、沐浴、斋戒。坐在微风徐来的院子里,听外面的喧闹声远远传来,犹如响起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动静。透过远处的院墙、月牙儿挂在树梢上,城市的灯火浸上夜空,将那黑色的天空,溶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他知道他将记得这片透明的夜色。只有在这个夜晚,他的仕途,才是真正的走上大道了。从此以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将是真正的天风大河。学人读书,十年寒窗,数十年求索,他将成为……推动这天下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其他的高官名士在这一天到来时是否有他这样的心情,在竹记后院二楼的阳台上坐了半晚,子时将至时,他还是安静地回房入睡。

第二天,他第二次的见到了圣上,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君臣奏对。(未完待续。。)

ps:对着神圣的第五百章许诺,接下来连更……哼,至少一个月!

第五零一章 弃子与鲤鱼(上)

景翰十一年八月初九,早朝之时,景翰帝周喆通过了几项官员的升迁任命,这其中,便包括原南和县令李频李德新升调河东路水陆转运副使的决定。

有武一朝,一路的转运使,在权力最大时已经是相当于后世省长的官职。而在京城,真正直接掌握全国转运大权的,通常都是宰相,可见其地位之尊。

当然,转运副使为从五品的官,在京城一地,算不得很大,此次因为升迁而得到接见的官员中,他的职位也算是最低的。但李频原本是七品的县令,此次任期未满,直接升调转运副使这种掌实权的职位,确实称得上是连升三级的提拔了。

也是因此,擢升的几名官员当中,他还是颇受瞩目的。

“……而今士人当中,有一种风气,很不好。”早朝过后,召几名臣子觐见时,周喆便针对这件事说了几句,“想当官,可又怕为外官,特别是怕为地方官、父母官,畏于作邑,于县令一职,最为严重,朕,很是心痛。”

“景翰三年,全国县令缺员一百三十五人,到景翰七年,缺员仍旧有九十多人,尤其广南一带,有人得了实缺,却不愿赴任,在京拖延,跑各家门路的!朕都知道。”

“当然,县令一职,责任繁重,考成严格,一去任职,天南海北,可能都见不到亲人。这些事情,朕也明白。但父母官!什么是父母官!所谓县令,乃是这个国家最基本的官员。与百姓最为亲近!他们啊,说着十年寒窗。为国效力,实际上,不过挑肥拣瘦,一旦录用,便眼巴巴的想当京官!老实说,但凡得了县令之职,却不去上任的,此后再难有官做!这些。朕心里都有一笔账。”

由于严肃的早朝已经过去,为了表示亲近,这次的召见,周喆是安排在御花园附近走了一走,也算是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但此时说起这些事,这位气质沉稳的皇帝背负双手,语气就变得严肃起来。跟在后方的臣子们亦步亦趋,诚惶诚恐。

周喆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这么紧张,依旧缓慢前行。

“朕,曾说过,但凡能当好县令者。便什么都能干好。自景翰三年以来,朕超职擢升的县令,不止一人。德新哪,你们是县令的表率,这次擢升你为转运副使。很多人说话,但朕看了你在南和的表现。仍旧决定给你这个位子。你去河东,要帮好刘从明的忙,好好干,不要令朕失望。河东的情况,很棘手啊。”他口中的刘从明,则是李频此后的上官,河东路的都转运使。

走在最后方的李频躬身低头:“臣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圣上所望。”

周喆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回头摆了摆手:“不是不负朕的所望,而是不要负了当地百姓所望……”他伸手指了指后方的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如今这武朝天下,看似歌舞升平,铁打的一块,实际上,内忧外患啊。”

他说着,踏上前方的一座拱桥:“于外,辽人已经去了,但你们不要以为金人就是好相与的。他们也是穷山恶水里出来的,狼子野心,难以驯化。这次战事未毕,他们便撕毁前盟,若非有童枢密,郭将军以及很多人的努力,燕云十六州,那是一寸地方也拿不回来的……”

“……再说国内,这一次,南北几路受灾,百万子民,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在此时,还有诸多蝼蚁、蛀虫在蠢蠢欲动,要坏这个国家的根!这些事情,你们都要给朕记在心里。事情办砸了,朕不办你们,下面千千万万的子民,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父母官。你们……记住这些话,这是朕对你们的期待。”

周喆说到这里,这次召对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随后君臣之间又多聊了几句,周喆甚至还问起其中几个臣子的家事。虽然没有再将李频单独挑出来说,但这次召对之中,他其实也已经出了很大的风头。觐见完毕之后,众人一路出去,其中几人还对李频表示了亲近之意,约着中午一块吃饭。待到出了皇城,他却见到有几辆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马车前为首的一人乃是竹记的掌柜,显然便是在等他。

李频还以为是宁毅要请他庆祝,过去打个招呼,想让对方先走,自己与同僚的这顿饭,是必须要吃的。不过那掌柜却是笑着躬身:“我家东家知道李大人今日中午必然要与诸位大人小聚,叙叙私谊,因此只是让小人在这里等着,列位大人要去哪里,都可以让小人帮忙安排。”

“呵,立恒……”

这次擢升的官员一共八名,无论官职大小,多会放于外地。他们在京城的关系也有深有浅,但无论如何,用于增进京城重要关系的一顿,多会放在晚上,这个中午,八人是要聚餐一顿的。听了宁毅帮忙的安排,李频不由得一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意。

这种事事都能提前一步安排好的商人行径,终究是让他有些忧虑的。特别是在圣上才说了那番话之后,立刻见到这种与财富、势力有关的事情,终究让他心中升不起好的观感。

不过,眼见着李频这边有这些关系,其他人倒是多少有些感兴趣。对他们来说,李频虽然官位还小,但显然京中有人。对这类事情,大家平时多是猜猜,此时从竹记联系到相府,从相府联系到秦嗣源、李纲这一系,能亲近一下,终究是件好事。而这些人中其余两名与相府来往密切的官员,由于年纪大些,阅历多些,也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待到中午这顿吃完之后,那名掌柜才问起李频此后的去处。顺便转达宁毅想要帮他庆贺的意思。

李频才刚刚升官,首先的几晚。自然是要与一些重要人物拉关系的,譬如现在作为他后台的秦嗣源,最是重要。宁毅则无非是京城中的一个商人,不可能当天晚上就请他吃饭庆祝,不过,李频倒是想了一想,道:“待会麻烦李掌柜送我去右相府,我这次升迁。是要回谢相爷的,但是……还请李掌柜回告立恒,若是相爷今夜没空,不知立恒今夜是否有暇,容我……备下酒水,相谢一番。”

那李掌柜自然点头应了,随后让大车送了李频去相府。自己则回告宁毅李频的话。他来到宁府找到宁毅时,宁毅正在院子里,抱着宁曦教他一二三四,苏檀儿坐在不远处的亭台边一面绣花一面看着他们父子俩,李掌柜来时,宁毅便放开孩子。让他摇摇晃晃地往母亲那边走过去。

听了李掌柜的话后,宁毅多少有些疑惑:“秦相今晚与蔡太师那边有约,是没有空的,你去准备一场好点的饭局,顺便……叫上文定文方他们。只要有空的,都可以过去凑凑热闹。李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们拉拉关系,混个脸熟也好,我再去叫上秦绍俞,嗯,应该也差不多了。”

苏檀儿抱着孩子从那边走过来,待到李掌柜出去了,方才轻声问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你们私下里吃一顿饭也就行了,文定文方他们过去,不是反而添乱吗?”

宁毅摇了摇头:“我与李频认识,来往,都是光明正大。他如今升官,既然要请,不妨当成朋友间聚会,庆祝一下,反倒自在。何况以前在豫山书院,他偶尔也帮忙讲一下课,与文定文方他们,也不是不认识,这样还是可以的,我奇怪的是……他怎么会今天请我。”

苏檀儿笑起来:“可能是他心中觉得,能被秦相赏识提拔,都是因为相公你的缘故吧。”

“未必。”宁毅笑了笑,“官场归官场,私谊归私谊,他刚刚升官,这次的事情又不好做,正该左右逢源拉点关系,让日后的路好走一点才是。这些事情,他不会不明白……”

“反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了。”苏檀儿学着他耸了耸肩,将孩子举起来啦啦啦的逗弄几下。她与宁毅成亲时,虽然温和,但终究有着属于少女的锋芒毕露,但此时,外露的锋芒已经逐渐收敛,与宁毅也已经更加契合起来,偶尔与宁毅玩笑打闹,也变得更加的随意,不再因为这事情“不端庄”而生涩了。事实上,她毕竟还是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青春美丽,沉稳之中,也还是洋溢着令人欣喜的活力的。

而在家中,两个人的关系,在旁人眼中的地位,也更加明确。宁毅沉稳可靠,苏檀儿这个当家主母,也有着足够的威严,与令人信服的能力。几乎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报告给他们夫妻的其中一人,便必然有着处理的办法,虽然风格稍有不同,当两人其实都可以很好出处理对方那边的事情。

此时说了几句,苏檀儿倒是不再理会李频那边。到得这天晚上,宁毅便在竹记设宴宴请了李频,期间苏文定苏文方等人连同秦绍俞等人作陪,还叫来了矾楼的几名美丽女子,觥筹交错间,也算是吃的宾主尽欢。如此一直到宴席将散,大家与女子打闹得都没什么形象时,宁毅去到包厢露台上看外面的夜景,李频拿着酒杯走了过来。

竹记与矾楼合作了一些业务之后,双方的来往紧密,苏文定等人与这次过来的几名矾楼女子也是旧识,在包厢之中打闹得开心。李频看着不远处街道上行人来往,商户叫卖的热闹景象,与宁毅随意地聊了几句,反正斟酌着开了口。

“立恒,这次进京,愚兄心中有很多感慨。我心中明白,能到这个位置,立恒你在其中是帮过忙的。我心中记着这事,但也因此,有几句话,我一直憋在心中,不吐不快。但也希望立恒不要误会我是那种升官之后便挑人错处的倨傲小人……”

宁毅看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立恒这是在干什么?”李频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了口,“你我相识于萍末。有许多事情,原也无需拐弯抹角了。立恒知道,我自幼苦读,原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在江宁之时,你我相识,我对立恒之学识颇为佩服,也曾好奇于立恒这等人杰。为何会去入赘。对于此事,立恒始终不曾正面回答,我也只能说是人各有志。虽然立恒当时对身份不以为意,但在讲学授课之中,有许多积极之念,你愿意说给那些学生,我心中始终相信。立恒终究是想要做点什么的。”

他顿了顿:“对这些,我心中一直未曾有怀疑。立恒学识渊博,想法或许与旁人不同,但大道终究是一样的。立恒对各种事情,也一直很有能力,包括……对顾燕桢的事情。”

宁毅皱了皱眉。李频倒是了然地笑了笑:“……包括对后来皇商的事情。也包括后来你在杭州的遇险,包括梁山匪寇,立恒做事的能力,向来毋庸置疑。但是……及至这次我来到京城,看到的这些事。看到这竹记,你派出去的那些大车。看到你研究的那些东西。不得不说,这生意,你真是做得很成功,赚到的钱财,怕是也已经不少,这本就是你的能力。可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声音渐沉地问出这句。宁毅手指敲打着露台上的栏杆,微微的点了点头,李频停顿片刻,又放低了声音:“立恒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愚兄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这些时日,愚兄心中在想,这是豪绅大户的发家之路,可是立恒,你要走什么路不行?这些豪绅富商,表面上看来钱多风光,实际上,又哪里被人看得起过,他们……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哪,就算能帮忙相府理财管账,又能如何。立恒如此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条路走到最后,也到不了何处,甚至可能……”

他犹豫片刻,终于将声音压到最低:“甚至可能……是取死之道啊。”

远处的喧嚣与房内的喧嚣都在传来,李频说完这句,反倒令得露台上寂静起来,宁毅手指轻轻敲打栏杆,脸上倒是微微的笑起来。其实从第一句话出口,宁毅就大概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明白,若非心中真将两人的交情视作君子之交,李频是不可能在此时说出这句话的,何况他还浪费了升官第一天这种可以与人拉关系的时候。

只是自己心中的想法,很多是没办法跟别人说的,他点了点头,此时也斟酌了许久,手指停下时,方才开了口:“德新,问你一件事,你觉得这次把你安排在转运副使的位置上,是要你干点什么?”

李频皱了皱眉:“此时南北两边都是饥荒,情况紧急。我知道刘从明刘大人暗地里也是秦相的人,但我毕竟是生面孔,管得了事下得了手,哪怕得罪人,自然也要保证赈灾粮道畅通,令赈灾粮得以顺利发放。这些事情,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了。”

“……不尽如此。”宁毅笑起来,片刻,摇了摇头,“你这次去最大的责任,不是保证赈灾粮道畅通,而是保证商道畅通。这件事,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

“商道?”李频疑惑起来。

却听得宁毅在那边说道:“县令之职,连升三级到转运副使,而且转运之职又是真正重要的职司,德新,这件事情,对能力稍差一点的人来说,都无异于砒霜,而就算对你,也只能算是一剂大补之药。虎狼之药,有时候能让你少奋斗三十年,但稍有不慎,是会反噬自身的,你看来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这是最好不过了。”

听宁毅点破这件事,李频的神情才真正的严肃起来,他此时陡然明白,关于这件事,乃至于他升职的一切内幕,眼前的宁毅,都远比他想象的要了解得多。如此一来,宁毅在相府之中的位置,恐怕也远不止他曾经想过的那么简单了……

他皱着眉头,等待着宁毅继续说下去。

第五零二章 弃子与鲤鱼(下)

亮着灯火的乌篷船划过不远处街边的小河,自竹记的楼上望下去,街道上行人来往,一辆贩卖面条和炸面团的小车自人群里过去,旁边大树下的小贩朝路过的孩子摇晃手中的风筝。汴梁的夜色正在这片星光摇曳中变深。

宁毅的手指敲打栏杆。

“当初相府考虑河东路转运副使人选时,是有几个其他考量的。但坦白来说,河东一路,粮价上涨的情况很严重,这一次不同于以往,想要将赈灾的事情做好,得罪的人会很多。河东路都转运使刘从明确实是与秦相有旧的老官了,这次赈灾,要他帮忙配合,他也会尽力,但这个尽力,也是有限的。”

他稍稍顿了顿:“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很多年,要说为官清廉刚直者,并不是没有,要说一点陋习都没染上的,那就真的少之又少了。刘大人这两者都不沾,当然,你要说他是个坏官,也不尽然,若只是一般般的乱局,以他经营河东数年的底子,要整顿吏治,甚至杀几个十几个不听话的下官,这个魄力他都能拿出来,不过,这一次,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因为得罪的人会很多,这些话是尧老先生对他的评价。”

“所以到后来,相府这边只能退而求其次,觉得要有一个性子刚直,最好是不怕得罪人的,去刘大人手下,只管最要紧的一条。而刘大人也会愿意将这一条的权力放下来。后来秦相选择你的时候,我本是有些意外的。但秦相那边的理由倒也简单。无论如何,德新你是有能力的。事情结束,就算得罪了人,受到责难、抨击,至少也可能是免了你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打拼……当然,若是只以保住位子的心态去做事,怕是会做不好差事,但你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立恒倒是小瞧我了。”听宁毅说到这里。李频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这等情况下,连升几级,自然是要做事的,我到此时若是两面三刀,只想左右逢源平平安安往上爬。怕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不过立恒啊,这些都不论,我辈读书之人,义之所至,虽千万人而吾往。如同今日在宫内,圣上说的。这次赈灾之事,不是为当官,乃是为百姓。得罪人也好,杀人也罢,此次北上若有半点为自己操心的想法。我李德新都是死有余辜了。”

他语调不高,但神色慨然。自有一股正气在其中。这种儒士的气质宁毅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对他的心情自然是明白的,便也点了点头,过得片刻,叹道:“这次有很多人会死,相府所求的,也就是少死一些罢了……”

李频皱眉道:“那立恒所说的商道,是怎么回事?”

宁毅道:“德新觉得这次赈灾,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李频想了想:“所谓赈灾,说起来复杂,实际上我等能做到的,也不过几点:只要能严肃吏治,令下头的贪官小吏不敢在赈灾粮环节上中饱私囊,粮食能发到灾民手上,事情也就做成了一小半,此后严控市价,令商户不得高价卖粮,有恶意哄抬粮价者,查一批抓一批杀一批,赈灾基本上就会有所起色。当然,这样一来,得罪的人自然也就不少了。”

他说完,宁毅摇了摇头:“大部分的赈灾,说起来都是这样做的,但这一次情况太麻烦了。市面上,是你说的民众自发屯粮,背后哄抬的,背景深厚,你去河东路,参与的有左端佑的左家,而大头是齐砚的齐家,他们或者不会出面,只在背后当保护伞,你想要查、抓、杀,就很难。”

“……而另一方面,这次受灾情影响的人,要领救济的,超过一百七十万。”宁毅道,“全国目前真正能够调拨灾区的账面粮食,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是三十八万石。人数上,可能还有很多没有统计的,而粮食,呵,有很多可能还是坏账、呆账,我们算过,真正能拿出手的,大概也就是一半,十九万石的样子,两边的距离就要继续拉开,到这个时候,是十个人靠一石粮食救命。”

宁毅此时,几乎是掰着手指在算了。李频皱起了眉头,事实上,此时的粮食单位,一石的重量大概在后世的一百斤有多,六十公斤左右。他听得宁毅说道:“有关这事,暂时还没有摆上台面,但已经在查,要落马一批大小官员了……”

李频道:“十九万石的赈灾粮……理论上来说,受灾当地,应该还有很多人有存粮的。若是熬成稀粥,只为救命,似乎……”

宁毅笑起来:“德新说得没错。这些东西,我们都有反复算过,老实说,一百七十万人受灾,那是在米价上涨时受到影响比较严重的人数,轻的没有算。这批人中间,真正遭受水患被冲走全部家当的,只占很少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些人的一部分,可以吃存粮,可以卖房卖地,甚至于卖儿卖女,不失为活下来的手段。但所谓赈灾,赈济的,原本就是最下面最活不下去的一部分人。”

李频沉默到这里,道:“……还要减掉路上的损耗,官员的截留,大户的暗中插手。”

“这里减一半吧。”宁毅接口,“十万石,不考虑粮食发放不均匀的情况,德新,就算几路的官员全都成为不要命的酷吏,真正到灾民肚子里吊命的粮食,大概五万石。而且粮食还不能发,只能熬成粥以后赈济,因为直接发只会被大户截去更多,这中间,还有大家可以吃野菜挖树根等等等等。总之,右相府里合计了一下,去掉各种考量以后,全国上下,被这次粮价上涨弄得饿死的人,要超过十万。除掉这些饿死的,在各地。有四十到五十万人的家产田地要被大户吞并,此后变成仆佣、佃户、乞丐。能控制在这个数字以内,我们算是赈灾得力。”

数字说出来冰冰凉凉的,却带着沉甸甸的气息。

安静了片刻之后,宁毅笑了笑,笑容之中也有着冰凉的嘲讽:“别以为这是什么大数,哪怕是江宁,到了冬天。平均每天冻死二十个人,下雪一个月,乞丐、穷人和老人冻死六百,已经算是歌舞升平了,这个数字不包括正常死亡。江宁是大城,其它州人会少一些。武朝上下,一个冬天。也得冻死十万人。这次大灾,说饿死十万,那是乐观态度,弄得不好,三十万五十万也有可能。”

李频想了许久,方才声音干涩地开口:“相府准备怎么做?”

“行政与商业得齐头并济。但商业得是主流。”宁毅没有多少犹豫,“真正被饿死的,是那些已经没有任何家当的人,赈灾粮熬成粥以后施放,要救得也就是他们的命。家中尚有财产的。他们可以自己买粮,哪怕卖田卖地。命总能保住。”

他说着,摇了摇头:“老实说,这些地方缺的粮没有想象的那么多,颗粒无收的现象是有,但更多的是因为大家都开始屯粮导致的粮价虚高,河东路以前的粮价一石不过两贯半,现在三十两一石,番了十倍了,但市面上仍旧没有多少粮食流通,大家还在等着涨。救命粮,一旦下雪,最后番到什么程度都有可能,真到那个时候,一部分人饿死,一部分人就要造反。”

“相府想将粮食投到市场?”李频问道,但一开口,他也知道不可能了。

宁毅摇了摇头:“才十多万石的粮食,投进去,那是水泡都翻不起一个的。按照以前两贯多一石,我家都能全买下来,现在哪怕翻了十倍,以那些大家族富可敌国的财力,一口也就能吞了,一转手,他们又能卖得更贵。所以我考虑的,是靠其他地方的商家,冲击受灾几路的市场,而这次的生意,由官府配合。”

李频皱眉沉思。宁毅继续说下去:“以相府为主导,配合难免成国公主府的势力,我们会游说一下大小地主、商家,只要家里有存粮的,我们会给他们说明白受灾区域的粮价,然后替他们做好计划,怎样集合、运输、转卖。如果在外地,他们的粮食是无论如何卖不出这个价格的,但如果背井离乡,他们要建立自己的贸易网,又难免被地头蛇欺负,有我们的游说,有许多的小地主都会愿意出一份力气,赚它一笔回来,同时,我们也可以告诉他们,这是为国为民,万家生佛了。”

李频眼前微微一亮:“我听说,竹记的人出去为人牵线做生意,莫非便是为此事做准备?”他想了想,“如此说起来,我家中也有几亩田地,有些存粮,倒是可以修书一封回去……”

“主要不是为了这个,但也算是一个好处吧。”宁毅道,“竹记的影响力暂时只在京城附近这一圈,只是小头了,而且老实说,真要靠游说而不靠关系的,会被说动的多半是一些中小地方的地主,真的家大业大的,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关系渠道,这些人,就得靠秦相、年公、觉明大师这些人出马了,再加上南面的康贤、成国公主这些人,预计如果能持续撬动五十万石以上的粮食砸进去,应该就能冲散整个囤积市场。”

“而一旦虚高的粮价被压下,赈灾粮的发放,伸手干扰的也会进一步变少。接下来,再配合查、抓、杀,整肃吏治,压迫市场。最后的预期,是希望可以将粮价压回十两一石以下,而饿死的人数,压低到五万人甚至更少。这是……希望你能维持河东路商道的意义。”

宁毅微微笑了笑,这一次没什么讽刺了:“为这件事,三到五天内,你就要启程。十天以内,秦相跟蔡太师他们打完招呼,整个计划会启动,我们会联系包括参与运输的帮派,包括去往各地的最快路线,倾销粮食的方案。一个月内,第一批粮食进场,在下雪之前,将粮价打压下去,只要能将下雪之后最关键的一段时间维持住,有很多人,就能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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