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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34节

四人当中,顾燕桢其实并不是非常喜欢骆渺渺,她的歌舞缤纷瑰丽,很能给人第一眼的冲击力,但实际上底蕴不足,比不上其余三人的从容。当初选择她,实际上也是因为云竹的那事,这种五彩缤纷的舞蹈风格其实也好写诗破题,在他来说不过是敷衍的态度。这次舞蹈完毕,原本想要挥笔写一首词,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看宁毅的那边,最终还是没有写,而是叫了旁边负责登记鲜花朵数那人,买了五百朵给那骆渺渺。

五百朵也就是五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也算是颇大的一笔开支了,不过由于没写诗词,于是干脆一下子给了。不久之后是谢礼的时间,有些姑娘上去做余兴表演,上方念出“顾燕桢顾公子送渺渺大家鲜花五百朵”时,他便也与周围人拱手说些客套话,另一边,苏檀儿似也挥手叫了人,那松花的数字在舞台后方的大木牌上不断翻新,一百朵以上的都会被大声通报出来,随后便听得那个声音。

“宁立恒宁公子送予绮兰大家鲜花两千朵!”

这声音出来,人群中便又是一阵声浪,两千朵花,这确实已经是令人咋舌的大手笔了,通常来说这等支持者都会等到三场舞蹈皆毕之后才出手。宁立恒这个名字听来很熟悉,那有些神秘的“第一才子”,有才又阔气,无论如何都足够成为一时的谈资,顾燕桢却明白这是那女人的手笔,在这样的会场上为了自己入赘的相公做出这等事,这女子温婉外表下,还真是强势与自信得可怕。

他想起那松花蛋的事情,自己如今也不过投入区区百两不到,与眼前这一幕相比,那个宁立恒做的事情……真是儿戏得可笑。

正如此想着,沈邈从旁边凑了过来,同样往那边望过去:“真是大手笔……燕桢方才看那边已经看了许久,莫非对那宁毅的才学,真是感兴趣起来了?若是如此,今晚的花魁宴上,真是龙争虎斗,有好戏看了。”

顾燕桢沉默半晌,笑了起来:“子山兄可知,那云竹背后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不是查不……呃?”沈邈反应过来,“莫非便是那……宁毅?”

“呵,便是他。”

“他……他可是赘婿身份。”

顾燕桢似笑非笑地沉默着,沈邈笑了起来,摇摇头。

“如此一来,若是将此事情揭发出来,岂非可以看场好戏?不知燕桢心中想法如何?”

顾燕桢看着他好一阵子,才终于叹了一口气:“子山兄,若将此事揭发,接下来会如何?”

“那对夫妻心中,轻则产生芥蒂,若重,想必那强势的商人妻子会找上云竹姑娘的门去,到时候……呃,看燕桢似有不愿,想来还是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如此豁达心胸,令人佩服。”

顾燕桢笑笑:“不瞒子山兄,原因倒并非如此。子山兄说得都对,轻则产生芥蒂,重则找上云竹家门去打闹一场,可即便如此,哪怕真闹到最后不可开交,你我或是看了一场戏。可子山兄你说,如此我便得到那云竹了么?”

“呃……”

“为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辈行事,当不为细枝末节所惑,直面本心。这等事情,即便做下,到头来我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反倒传扬出去,为人诟病。吾不屑为之……”

话语虽饱含傲气,但他此时语气倒是谦和,沈邈沉思一番,拱手受教。顾燕桢笑着引开话题,望向那台上歌舞,议论一番,灯火迷离间,倒也望了望那沈邈。

沈子山,也不过一介俗物,书生意气,难成大事……

“两千朵,大手笔啊。”

台上那人说出宁立恒送两千朵时,宁毅也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众人议论之中摆出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态度,反正真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只是偏过头去,濮阳逸正从那边拱手过来,摆出一副承情的态度。

“妾身对诗文倒是懂的不多,只是她给相公面子,妾身便给她银子,事情便是如此了。”

苏檀儿低着头,话语温婉恬淡,乖巧地笑着,宁毅自然知道理由到底是为何的,此时哈哈几句,夫妻俩此时倒不可能知道会场一侧有个叫顾燕桢的家伙正盯着这边看动静。而在舞台一侧,听得这两千朵花的消息,元锦儿也是微微愣了愣,气鼓鼓地瞪起了眼睛,随后找聂云竹告状。

“云竹姐,他欺负人!”

“呵,明明是他娘子送的花,关他何事。”

“我才不管呢,仗着有钱欺负人……待会儿不帮忙卖松花蛋了。”生一会儿闷气,又拉了苏檀儿往更衣打扮的房间跑,“云竹姐,我要再打扮一下,待会儿的舞跳得好一些,挽回颜面。”

虽然心中不打算争那花魁了,可面子是大事,还是要争一争的。

不过,之前毕竟是没打算争那花魁,排出的表演也以本分为主,此时便算再认真,最后的结果却也没有多少可改变的。比试持续进行,歌舞瑰丽,风格各异,到得最后一轮结束,绮兰一曲名为书山墨海的歌舞技压群芳——虽然背后有濮阳家做后盾,但濮阳家如今最讲名声,绮兰的这曲歌舞明显下过大功夫。这曲之后,濮阳逸也终于名正言顺地送上一万五千朵鲜花,将这名在舞台上白衣飘飘的女子送上花魁位子。

有的人其实早已如苏檀儿一般料到这结果,不过濮阳家缓了两年才做这事,也算是极讲分寸尺度的作为,能料到的,基本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今晚的歌舞也是好看,虽然比前两天的时间稍短,但此后还有一场盛大的花魁宴作为余韵,这场宴席乃是花魁赛后的惯例,由知府大人主持,四大行首作陪,酬谢近三日以来对花魁大赛有过诸多支持的众人,四大行首们也会准备精心的舞蹈在其上表演,士林商界坐在一起,此后也往往传为佳话。

顾燕桢一个晚上都在下意识地寻找着聂云竹的所在,但并没有找到,直到与那沈邈一同赴宴之时,才在那厅堂的侧面无意间看见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一身仆役装扮,大概是混在下人之中,躲在殿外的树后像是在期待着一些什么。对这身影太过熟悉,顾燕桢也便一眼将对方认了出来。

进入宴席之后,他才陡然明白那道身影等在外面期待的是什么。

“想不到……云竹姑娘竟这么快便将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沈邈微微感叹,在这花魁宴中,原来每一桌中央,都摆放了一些剥掉了壳的松花蛋,期间花纹宛然,晶莹剔透。这两个月来,虽然松花蛋的生意还在不断拓开,但聂云竹那边一直低调,请了些人帮忙,但除了满足供应各个酒楼之外,便没有多少新的动作,看来从这个晚上开始,她终于已经准备好要将生意做开了。

那个女人,若在以前要来这宴席之上,至少都会是上宾,就算不争花魁为人低调,实际上也都有众星捧月的感觉。而如今竟为了这等东西如仆役一般的躲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众人觥筹交错,期待着这等小生意……倒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看见我……

忽然又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他对于那松花蛋原就不怎么上心,不到一百两的生意,看来无聊。可此时见到那期待的神情,倒是有些哑然失笑,这还真是巧了,不知她今天费了这么大力才做好开端,满心欢喜的期待,明天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顾燕桢不在乎这种可怜的小报复……他如此告诉自己。不过真这么巧地碰上,还是会觉得有趣。

于是他对沈邈笑道:“这东西看来有趣,其实工序未必有多么复杂,如今也过了几个月了,我愿与子山兄赌十两银子,不出半月,市场上必有此松花蛋的仿制品出现,她费了大力气,怕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商场亦如战场,不是那么简单的。”

理论上来说这个赌约要胜只需等到明天,若要败,则必然需要半个月时间的证明,两人谈笑落座,随后便未将此事放于心头。不过,仿佛在冥冥中有某个存在在许久以前早已掐死了这一说法,仅仅一刻钟后,顾燕桢便有些阴沉地发现,他提前输掉了这十两银子……

第六十八章 广告、布局

端午之夜,秦淮河上灯火飘香,方才举行了花魁赛的校场附近,用于举行花魁宴的大堂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这次的宴席大概是三四百人的规模,在知府刘大人的主持下开始,先是小小的歌舞表演,随后四大行首以各自的方式出场、感谢、落座。这是固定的流程了,绚丽、而又正式。各种名流士人齐聚一堂,宴席落座最为前列的自然是一些真正有名气的官员名士,随后便是在花魁赛上有支持的商人们,例如濮阳逸、苏檀儿这等人大概居于前列,而顾燕桢则身居中段稍后一点的位置,与沈邈的闲聊当中,偶尔望望前方的众人,或是扭头看看大殿外的树丛。

不久,当与众人打完了正式招呼之后,落座的元锦儿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笑着朝旁边的知府大人开口时,顾燕桢也就跟着笑了起来,扭头朝沈邈说道:“子山,看吧,好戏开始了。”

元锦儿与云竹乃是好友,顾燕桢已隐约预料到这些东西,此时颇有算无遗策之感。果然,前方元锦儿笑着指的,正是那剥了壳之后的松花蛋:“有趣,又好看,刘大人,不知此为何物?”

刘知府以前大概没吃过这东西,但此次宴席由他主持,前面自然也问了一二,此时笑道:“此乃松花蛋,又名富贵蛋、翡翠蛋,元姑娘你看其中花纹宛然,若松枝纹路,松风高洁,此次又是花魁宴,在座的皆是富贵之人,翡翠喻平安,正是符合此次宴席的上等菜品啊。”

官字两个口,有了前面松花、富贵、翡翠这几个名字,那刘知府便是一路娓娓道来,一番引申,他哪能知道旁边这作为四大行首之一的元锦儿姑娘是个可耻的托儿,便是要借他的口说出这些话来,一切顺利,元锦儿心中也是高兴,扭头望望殿外。

等在那儿的聂云竹也笑着挥了挥手,心情激动,她自然没那个钱把知府大人也找来当托儿,两个月以来在宁毅的指导下找找关系,布一个局,便是为了如今晚这般通过知府大人为松花蛋真正扬名。虽然在比赛之中对于“宁毅支持绮兰”这种事有些不爽,但此时的元锦儿还是蛮尽力的,一个迷人笑容之后,便拿起那松花蛋:“知府大人说得有如此寓意,锦儿一定要尝一个才是了,不知应该怎样吃才对呢?”

简简单单的广告手法,越是能让与会众人在这松花蛋上停留注意力的时间久,效果便越好,元锦儿维持着有关松花蛋的话题。也在此时,旁边一名老者挥了挥手:“且慢。”

元锦儿与刘知府都愣了愣,只听那老者说道:“不知刘大人这些松花蛋究竟从何处买来,老朽对此蛋制作方法略有所闻,其在制作当中,会加入石灰于其中,若比例太过,便有毒性……”

这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之外,元锦儿保持着笑容,心中则是一阵大骂,老头真多余,可是眼前这老人实在地位超然,她也只能陪着笑容,看下一步发现。后方坐席上,原本看着元锦儿表演的顾燕桢心中敞亮,到这时,也不由得失笑出声:“这下可好了,有人半途拆台,这人可不好应付。”

殿外树丛中的聂云竹原本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微微一愕。但望见那说话老者样貌之后,才朝殿内的宁毅望去,这时候宴会上也有人已经开始吃那松花蛋,听闻此言全都放下筷子,只有宁毅还在旁若无人地蘸蘸酱油往嘴里塞一片,在他身旁,妻子苏檀儿没好气地将松花蛋抢下来。聂云竹看得笑起来,心中微微酸楚。

殿内,那老者笑了笑。

“倒也无需太过担心,以石灰水料理入味,诸多菜品皆有用过,只要用得适当,便能得生津开胃,甚至养生之功。只是那些菜肴皆已烹饪有时,有了章法,不虞出错。这松花蛋却是今年才出的新鲜事物,老朽之前也已吃过,唯研究出此方的竹记松花蛋方为正宗,为宴席佳品,可毕竟出现时日不长,听说此时坊间已有仿制出现,老朽只是怕若仿制不得法,这蛋便非但不能养生,反倒伤身,那可就不是什么松花、富贵、翡翠蛋了,呵呵……”

他这话说到一半,元锦儿便微微张开了嘴,后方的顾燕桢也愣住了。刘知府连忙遣人去问,随后管事回复过来,刘知府便是哈哈大笑:“此蛋确是由竹记买来。”

老者听闻,在那边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无碍了。”夹起前方松花蛋放到碗里,对面也有人笑道:“明公渊博,想不到于此吃喝之事,也有了解。”被称为明公的老者哈哈大笑:“此事可非老朽夸口,年少之时便有为老餮之原,曾经走遍天下名山,吃各种美食,这口腹之事,老朽今日认第二,尔等可找不出第一来!”

他开始吃那松花蛋,旁人便再无疑虑,知府那边,随即也夹起松花蛋来做个表率。他方才说了那么多,若后来被人认为这宴席菜肴不正宗,那可大丢面子,此时自然要表示“我这宴席上不可能有假货”,随后还为这松花蛋多说了好几句话。

殿内,康贤与宁毅互相交换了一个“你欠我一人情”的眼神,殿外,聂云竹叹了口气,望望天空中的银河星海,笑了起来,再往殿内看去时,宁毅正仿佛什么事都未有做过一般的吃着东西。稍后方一点,顾燕桢皱着眉头:“想不到他竟然已经放出此等传言……”他自然不知道宁毅与康贤有关系,只以为这传言放出,已经流入康贤耳中罢了。

旁边,沈邈叹了口气,随后笑起来:“燕桢,这十两银子,你怕是要提前输给我了。”

这年月消息流通不算灵活,多数只是口耳相传,但也因此,没有太多杂音混淆众人的听闻。花魁宴上有关松花蛋的只是个小插曲,但此后必定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江宁,众人只要说起这松花蛋,便漏不了这新闻。而有了康贤的那般说法,一时之间,恐怕也只有竹记的松花蛋能叫松花蛋,其余的皆不能称富贵、翡翠了,想要仿制之人的财路,短期内已然被赶尽杀绝,即便打价格战,对竹记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而在宴会尾声,籍一名女子之口,便说出了城东似有一人前两天中毒,症状虽不严重,但怕是吃了假冒松花蛋的事情,这事半真半假,难以分辨。不久之后,一名聂云竹请来的新任掌柜诚惶诚恐地过来,表示东家担心假冒松花蛋害人,愿意献出松花蛋正宗配比,由官府公布给那些仿制作坊,刘知府大手一挥:“这等窃人成果,罔顾人身的恶毒作坊,予它这等好处作甚!速速封了!”

实际上此时在外面仿制松花蛋的作坊仅有一家,宁毅早已知道配方保不了多久,因此竹记这边根本没做什么保密功夫。根本是故意让配方流出,让他们在端午节前便能制出松花蛋来,以配合这次的作秀。否则若日后有人吃松花蛋吃出问题,扣在竹记头上,后果便相当麻烦。那刘知府封的是一个日进账不到一两的小作坊,也是小小的作秀,在这等宴席上得大家称道。若此时仿制松花蛋的产业已然成风,想来他也不会如此雷厉风行。

到得此时,先期准备,其实也已经够了,一切动作只待明天便行。

宴席之上,在宁毅这边,倒是有一个小小插曲,原因在于苏檀儿认识松花蛋。

“相公第一次送妾身吃的,便是此物呢,是相公制出来的?”

“无意间研究出来,随手散出去了。”

“可是给某个朋友了么?”苏檀儿笑着,“妾身知道呢。”

“嗯?”

“李频,还是顾燕桢……总之是这样传出去的吧?”

对于听到顾燕桢这个名字,宁毅微微疑惑,苏檀儿道:“早先曾在路上看见此物,想起那日相公拿给妾身吃的,后来打听一番。那顾燕桢以松花蛋讨好一青楼女子的故事已传遍坊间,真是痴情人呢,相公成人之美,也算一件好事……嗯,虽然相公的东西套在他人头上总让妾身觉得不舒服……”

苏家不可能喜欢宁毅跑去经商,更不可能弄食肆什么的,苏檀儿也只以为这相公体谅家中难处,因此制出来便给了别人。当然,宁毅当时说得轻描淡写,就算不是他所制,那也是无所谓的。宁毅对这认知有些无言,而也是顾燕桢坐在了后方远处,若做得近了,听苏檀儿说起这“佳话”,不知会不会吐血。

第二天,一个在精心布置和装修后,有“竹记”招牌的小店,在江宁城一处不算非常热闹的十字路口开了张。聂云竹请了个有口碑的大厨子,招牌菜肴是与松花蛋有关的一些吃食,例如皮蛋瘦肉粥之类的也已经试验了出来,还有其它各种菜品,宁毅只将一些简单理念放在其中,这年月不是人情疏离的年份,类似专业快餐式的经营不能用,反倒要给人以亲切、回家的感觉为最好。而那厨子也是专业的,有本事,比之宁毅与聂云竹的摸索,各种皮蛋菜肴的味道不知好吃了多少倍。

每日推出去贩卖皮蛋的小车增加到四辆,分别以“梅兰菊竹”为名,上面都有在顾燕桢看来匠气十足的画儿,每日活动在江宁各处,若能在这样的小车上消费一定的数额,可拿到一张有趣的木牌,集齐不同花纹的四张之后,便能在总店里享受八折九折的优惠。

而在那些帮忙贩卖松花蛋的酒楼当中,此时也已经挂上了一张“竹记松花蛋”的精美木牌,以做防伪,并且配合着花魁赛上的传言,隐形地打出口碑来。

虽然也有规划一番,但并没有花过太大的功夫,对宁毅来说,这些简单安排不过随手罢了。他的心思不在那些想要与竹记抢生意的商人上,不在那些想要与苏檀儿争夺权力的家人上,不在江宁城中诸多文人才子上,至于顾燕桢……他如今还不认识顾燕桢。

第二天天未亮,他一路跑去秦淮河边,在小楼前见到了脸色红扑扑的聂云竹。今天开业,聂云竹已经等了他好久了,随后让他举起一只手掌,轻咬着嘴唇做了一番努力,方才举起她那五指修长白皙的右手,在宁毅的掌间,轻轻拍了一下,随后有些率真地露齿一笑。

她望着同样笑起来的宁毅,心想他或许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大家在笑,那就好了。这样的击掌有些逾矩,不过她确实想要这样做一次,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两个月前,她的手被顾燕桢握了一下,随后甩了对方一个耳光,赶到一边去洗手,那时候的感觉很糟糕,被握了那一下的触感让她觉得恶心,洗也洗不掉的样子。

她当时想着若是立恒在旁边那便边好了,可第二天见到他,终究没能鼓起勇气来,到得此时,才这样子与他的手掌碰了碰,心中觉得,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就像是今天要起步的店铺,已经有了新的意义了。

宁毅对这轻轻的击掌自然并不在意,早晨的时候,又看见了松花蛋的小车从一处道路的对面过去,想想聂云竹的努力。不过,他此时也有其它的事情要做。

他在附近的鞋袜店挑了一双鞋子,随后带着早点餐食往学堂那边走去。

这天清晨,江宁城中,名叫苏檀儿的女子坐上马车,去经营她麾下已经形成相当规模的生意,城市一侧,名叫聂云竹的女子打开了小小店铺的第一扇门板,人潮当中,宁毅提着小包裹,去接触一些真正能令他感到兴趣的事物……

武朝景翰八年五月初六,仿佛是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城市,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宁毅推开院门,听那风铃声传过来了……

第六十九章 铃铛天天见

五月的天气在江宁城中卷起阵阵的炎热,风铃声慵懒传来时,显得有些荒僻的院子里,碧绿的爬山虎爬满了黄土的墙壁。野花野草在院中茂密生长着,草蜢跳出来旋又消失,蟋蟀们在砖块与土石下发出声音,有时蝴蝶飞来,一只鸟儿站在挂满藤蔓的架子上梳理着羽毛,声音鸣啭间展翅飞走,藤蔓轻晃,摇落一地金黄。

她便在那靠墙角的架子下坐着,剑便放在手边的杂草里。时间是上午,墙壁后方传来孩童们朗诵诗文的声音,一阵一阵的颇为好听。

偶尔,那个人的声音也会传过来:“……乡愿,德之贼也这句话的意思是……”

“……子路并不欣赏所谓隐士这样的行为……”

“……关于这个,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随意,没有满口的之乎者也,没有太多的圣人有云,与之前见过的夫子们都有不同,让她觉得……不太稳重。

这样子说话不像是那帮学生们诵读的文章那样好听,但她竟然也能听得懂,偶尔他还跟那帮学子们说些故事,散漫的私塾。学子们也不怎么靠谱,偶尔便说:“先生先生……”或者“立恒先生……”提些奇怪的问题,或者笑嘻嘻的跟师长谈论故事的事情。

太没礼数了,要是在家中那边,这样的孩子该被打肿手板,到太阳下站上一整天!

不过,尽管那说话的声音没什么为人师表的威严,老是说着白话,也不如那帮学生朗诵般的好听,有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这人说话似乎是有些道理的。

早晨的时候他会过来一趟,带来些吃的与用的东西,吃的都是能满足一天所需的,不过若中午过来,他也会带来一些热的饭菜。下午时分在那房间里做些古古怪怪的事情,偶尔会开口跟她说几句话,她也随口回答几句。

并没有正式跟他见面,因为尚且看不清这个人。

他来的时候,她往往坐在房梁上冷眼看着,或者从窗户出去,到后方的院子里。小丫头常常也会过来,在外面的廊院台阶上坐着,与家中姑爷说些话,唠叨些乱七八糟的见闻,她也因此听了出来,这人家中乃是经营布行生意的。

小丫头叽叽喳喳说完之后,往往便缠着他说些故事了,如同那光怪陆离的《倩女幽魂》,可惜没有说完,或许那日与丫鬟在路上的时候便说过了。此时说着一个名为《天龙八部》的小说故事,情节隐约与如今的天下局势有些相似,只是在那里面,武朝被改成了宋朝。

便是在这样的夏日午后,安静的院子里,名叫宁毅的男子一面做着那古怪实验,一面说着奇怪的故事,小丫鬟坐在前方的庭院中,黑衣的女子抱着古拙长剑坐在后方的草丛里,听着那些武林、江湖、侠客、帮派,如同与现实世界隔开了的两片天地。

到得傍晚时分离开,小丫鬟便惯例般的回头说句话:“铃铛、明天见。”

声音甜美,溶入从夕阳间洒下的日光幽红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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