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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345节

“我们面对的是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有五万人在攻汴梁,有郭药师麾下的三万多人,同样是天下强兵,正在找西军种师中算账。今天牟驼岗的一万多人,若不是他们首先要保粮草,不计后果打起来,我们是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的。对比其他军队的质量,你们会觉得,这样就很厉害,很值得夸耀了,但如果只是这样,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你们够强大了吗?不够!你们的战绩够辉煌了吗?不够!这只是一场热身的小小战斗,对比你们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它什么都不算。今天我们烧了他们的粮,打了他们的耳光,明天他们会更凶狠地反扑过来,看看你们周围的天,在那些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受伤的狼群正等着把你们扒皮拆骨!”

宁毅摊开了双手:“你们面前的这一片,是全天下最强的人才能站上来的舞台。生死交锋!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你们只要还能强大一点点,那你们就一定比不上别人,因为你们的敌人,是同样的,这片天底下最狠、最厉害的人!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要你们的命!用手,用脚,用刀枪,用他们的牙,咬死你们!”

“什么是强大?你身受重伤的时候,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你们就要咬牙站着,继续做事。能撑过去,你们就强大一点点。在你打了胜仗的时候,你的脑子里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你不给你的敌人留下任何弱点,任何时候都没有弱点,你们就强大一点点!你累的时候,身体撑住,比他们更能熬。痛的时候,牙关咬住。比他们更能忍!你把所有潜力都用出来,你才是最厉害的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要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你的敌人里。一定也有人可以做到!”

“在以前……有人跟我做事,说我这个人不好相处,因为我对自己太严格,太苛刻,我甚至没有用要求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们。但是……什么时候这天下会由弱者来制定标准!什么时候。弱者竟敢理直气壮地埋怨强者!我可以理解所有人的缺点,贪图享乐、好逸恶劳、蝇营狗苟,太平世界上我也喜欢这样。但在眼前,我们没有这个余地,如果有人不明白,去看看我们今天救出来的人……我们的同胞。”

“我不想揭人伤疤,但这,就是败者的未来!没有道理可说!败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就要遭遇这样的事情,被人像狗一样对待,像妓女一样对待,你们的小孩子,会被人扔进火里,你们骂他们,你们哭,你们说他们不是人,没有任何作用!没有道理可讲!你们唯一可做的,就是让你自己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你们也别说女真人有五万十万,哪怕有一百万一千万,打败他们,是唯一的出路!否则,都是一样的下场!当你们忘了自己会有下场,看他们……”

“而他们会说我揭人痛处,没有人性,她们在哭……”宁毅朝着那被救出来的一千多人的方向指了指,那边却是有不少人在哭泣了,“可是在这里,我不想表现自己的人性,我只要告诉你们,什么是你们面对的事情,没错!你们很多人受到了最严苛的对待!你们委屈,想哭,想要有人安慰你们!我都明明白白,但我不给你们这些东西!我告诉你们,你们被打被骂被刀砍火烧被强暴!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我们败了,你们会再经历一次,女真人还会变本加厉地对你们做同样的事情!哭有用吗?在我们走了以后,知不知道其他活下来的人怎么样了?术列速把其他不敢反抗的,或者跑晚了的人,全都活活烧死了!”

“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女人,甚至有孩子,有些人手都断了,有些人骨头被打断了,现在都还没好,你们又累又饿,连站起来走路都觉得难。你们遭遇这么多事情,有些人现在被我这样说一定觉得想死吧,死了也好。可是没有办法啊,没有道理了,如果你不死,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拿起刀,张开嘴,用你们的刀去砍,用嘴去咬,去给我吃了那些女真人!在这里,甚至连‘我尽力了’这种话,都给我收回去,没有意义!因为未来只有两个!要么死!要么你们敌人死——”

宁毅的声音稍稍停下来,漆黑的天色之中,回音震荡。

“但是我告诉你们,女真人没有那么厉害。你们今天已经可以打败他们,你们做的很简单,就是每一次都把他们打败。不要跟弱者做比较,不要说尽力了,不要说有多厉害就够了,你们接下来面对的是地狱,在这里,任何软弱的想法,都不会被接受!今天有人说,我们烧了女真人的粮草,女真人攻城就会更猛烈,但难道他们更猛烈我们就不去烧了吗!?”

“我们烧了他们的粮,他们攻城更拼命,那座城也只能守住,他们只有守住,没有道理可讲!你们面前面对的是一百道坎。一道过不去,就死!胜利就是这么苛刻的事情!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有了第一场胜利,我们已经试过他们的成色,女真人,也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怪物嘛。既然他们不是怪物,我们就可以把自己练成他们想不到的怪物!”

“他们粮草被烧了很多。说不定现在在哭。”宁毅随手指了指,说了句俏皮话,若在平时,人们大概要笑起来,但此时,所有人都看着他,没有笑,“就算不哭,因失败而沮丧。人之常情。因胜利而庆祝,好像也是人之常情,坦白跟你们说,我有很多钱,将来有一天,你们要怎么庆祝都可以,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酒肉。什么都有,但我相信。到你们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的时候,敌人的死,才是你们得到的最好的礼物,像一句话说的,到时候,你们可以用他们的头盖骨喝酒!当然。我不会准你们这么做的,太恶心了……”

“今天没有庆祝。”宁毅说道,“酒,每个人只许一盅,为的是让你们暖暖身子。好好休息。但你们的警惕心一刻都不许放松!等到你们醒来,你们要比现在更强大!你们只能比现在更强大!然后,让你们的敌人发抖,让他们去死。而你们活着。”

“……我说完了。”宁毅如此说道。

营地里肃杀而安静,有人站了起来,几乎所有士兵都站了起来,眼睛里烧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被煽动的。

“是——”前方有吕梁山的士兵大喊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下一刻,同样的声音轰然间如海潮般的响起,那声音像是在回答宁毅的训话,却更像是所有人心中憋住的一股怒潮,以这小镇为中心,刹那间震响了整片山原雪岭,那是比杀气更凝重的威压。树木之上,积雪簌簌而下,不知名的斥候在黑暗里勒住了马,在迷惑与惊悸转圈,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宁毅走出了人群,祝彪、田东汉、陈驼子等人在旁边跟着,这个夜晚,可能所有人心中都难以平静,但这种翻涌带来的,却并非躁动,而是难以言喻的强大与凝重。宁毅去到收拾好的小房间,不一会儿,红提也过来了,他拥着她,在铺在地上的毯子里沉沉睡去。

除了负责巡逻看守的人,其他人随后也沉沉睡去了。而东方,就要亮起鱼肚白来。

等到一觉醒来,他们将成为更强大的人。

京城,第一轮的宣传已经在秦嗣源的授意下放出去,不少的内部人士,已然知道牟驼岗昨晚的一场战斗,有一些人还在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消息。

兵部大堂,又忙碌了一晚的秦嗣源这才稍稍收拾了东西,准备休息,旁边,匆匆过来与他聊了片刻的李纲也已是满脸倦容。

“天亮之后,只会更难。”秦嗣源拱了拱手,“李相,好生休息一下吧。”

“是,说的是,我也得……睡上一两个时辰了。该休息一会,才好与金狗过招。”

老人说着,又笑了起来,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喜不自胜,步伐奔走间,都比往日里迅捷了许多。兵部后方早给他们准备了暂歇的房间,两人去到房间里,自也有仆人伺候,秦嗣源沾床就睡了,李纲点燃灯烛,推开窗户,看外面漆黑的天色,他又笑了笑,不觉间,眼泪从满是皱纹的双眼里滚落出来。

李纲性情暴烈忠直,走到相位之上,已是多年未曾识得眼泪的滋味。他的能力如何,外界固然有多种说法,然而一份爱国的拳拳之心,炽烈无比。这几年来,他推行各种事情,每遭掣肘,朝堂混乱,兵事糜烂,他欲振作此事,却又能做到多少?这一次女真攻城,他组织的防守坚决,甚至已做好殒身于此的准备,然而女真的强大,如泰山般的压下来,他死不足惜,然而何曾看见过希望。

只有在这一刻,他恍然间觉得,这连日以来的压力,大量的生死与鲜血中,终于能够看见一点点亮光和希望了。

他吸了一口气,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赶快上床,让自己睡下。

他得赶快休息了,若不能休息好,如何能慷慨赴死……

女真的营地里,篝火燃烧,宗望背负双手,望着视野前方,巨大的城池。

刘彦宗跟在后方,同样在看这座城池。

战事发展到这样的情况下,昨夜居然被人偷袭了大营,实在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不过,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女真大将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彦宗哪……若不能尽破此城,我等还有何脸面回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过是加深了宗望破城的决心而已。

刘彦宗目光冷漠,他的心中,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在来之前,他们觉得武朝多半会有些底蕴,还算谨慎。后来大破武朝军队,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一窝兔子,毫无战力。如今,算是被兔子挠了。

晦气……

得更多的杀掉这些武朝人才行!彻底的……杀到他们不敢反抗!

鸡鸣的声音已经响起来,矾楼,后方的院落温暖的房间里。

师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正在沉睡,被子下面,露出白皙的纤足与系有红色丝带的脚踝。

睁开眼睛时,她感受到了房间外面,那股奇异的躁动……(未完待续。)

第六零四章 超越刀锋(二)

作为汴梁城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之一,武朝军队趁宗望全力攻城的时机,偷袭牟驼岗,成功烧毁女真军队粮草的事情,在清晨时分便已经在矾楼当中传开了。

趿着绣鞋披着衣裳下了床,首先来讲这消息告诉她的,是楼里的丫鬟,而后便是匆匆过来的李蕴了。

纵然没敢去城墙边帮忙,李妈妈仍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对于师师在这段时间经常过去的事情,并没有做出阻止。待听说这捷报,她也已经兴奋得睡不着觉,将楼中人叫起来张灯结彩,等到师师醒过来,便又立刻过来报讯。

无论如何,听起来都犹如神话一般……

秦将军率四千武朝精兵,趁着女真人后防松懈,突袭牟驼岗仍有上万人驻守的大营,败术列速、烧毁女真人大部分粮草,全身而退。

单从消息本身来说,这样的进攻真称得上是给了女真人雷霆一击,干净利落,振奋人心。然而听在师师耳中,却难以感受到真实。

她已经在城墙边见识到了女真人的强悍与凶残,昨天晚上当那些女真士兵冲进城来,虽说后来终究被赶来的武朝士兵杀光,保住了城门,但女真人的战力,委实是可怖的。为了杀死这些人,己方付出的是数倍生命的代价,甚至在附近的伤兵营,被对方搅得一塌糊涂,有的伤兵奋起反抗,但那又如何,仍旧被那些女真士兵杀死了。

正因为己方的抵抗已经如此的强烈,那些死去的人,是如此的前仆后继,师师才愈发能够明白,那些女真人的战力,到底有多么的强大。更何况在这之前。他们在汴梁城外的原野上,以足足杀溃了三十多万的勤王军队。

四千人偷袭上万人,还胜了?烧了粮草?怎么可能……

因为这样的直觉和理智,即便李蕴已经说得言之凿凿,楼中的其他人也都相信了这件事,并且心甘情愿地沉浸在喜悦当中。师师的心里,终究还是保留着一份清醒的。

她在这个位置上,毕竟看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弄虚作假、谎报军功,又或者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欺骗众人,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眼前女真人带来的压力如此之大,如果是说有什么人故意弄出假的捷报来,给人打气。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在矾楼众人开心的情绪里保持着喜悦的样子,在外面的街道上,甚至有人因为兴奋开始敲锣打鼓了。不多时,便也有人过来矾楼里,有庆祝的,也有来找她的——因为知道师师对这件事的关注,收到消息之后,便有人过来要与她一道庆祝了。类似于和中、陈思丰这些朋友也在其中,过来报喜。

外面大雪已停。这个早晨才刚刚开始,似乎整个汴梁城就都沉浸在这个小小的胜利带来的喜悦当中了。师师听着这样那样的消息,心中却喜悦渐去,只感到疲累又涌上来了:这样大规模的宣传,正是说明朝廷大佬迫不及待地利用这个消息做文章,振奋士气。她在往日里长袖善舞、逢场作戏都是常事。但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杀戮与心惊之后,若自己与这些人还是在为了一个假的消息而庆祝,纵然有着打气的消息,她也只感到身心俱疲。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苏文方来到矾楼。

这些天里,苏文方配合相府做事。就是要让城中大户派出家丁护院守城,在这方面,竹记固然有关系,矾楼的关系更多,因此双方都是有不少联系的。苏文方过来找李蕴商议如何利用好这次捷报,师师听到他过来,与她院中众人告罪一番,便来到李妈妈这边,将刚刚谈完事情的苏文方截走了,而后便向他询问事情真相。

“……捷报之事,到底是真是假,文方你切切不要瞒我。”

跟在宁毅身边做事的这几年,苏文方已经在诸多考验中快速的成长起来,变成就外界来说相当可靠的男子。但就实际而言,他的年纪比宁毅要小,比起在风月场所呆过这么多年的师师来说,其实还是稍显稚嫩的,双方虽然已经有过一些来往,但眼下被师师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询问,他还是感到有些紧张,但由于真相摆在那,这倒也不难回答:“自然是真的啊。”

“文方你别来骗我,女真人那么厉害,别说四千人偷袭一万人,就算几万人过去,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我知道此事是由右相府负责,为了宣传、振奋士气,就算是假的,我也必定竭尽所能,将它当成真事来说。可是……可是这一次,我实在不想被蒙在鼓里,就算有一分可能是真的也好,城外……真的有袭营成功吗?”

苏文方看着她,而后,微微看了看周围两边,他的脸上倒不是为了说谎而为难,实在有些事情,也在他心里压着:“我跟你说,但这事……你不能说出去。”

“嗯。”师师点头。

“秦将军跟姐夫都在。”苏文方微微有些得意,“自武瑞营大败之后,姐夫一直在推进这些事情,他在女真人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坚壁清野,一边还在收拢溃兵,加以训练。如今在这汴梁城外,恐怕已经找不到什么人跟粮食了,他这才与秦将军发动雷霆一击,断女真人后路。这次的事情乃是二少跟姐夫一同领队,我这样说,师师姑娘你可信了?”

“……立恒也在?”

“姐夫在武瑞营溃败那一晚,身受重伤。”苏文方道,“但即便如此,也未曾将坚壁清野的事情放下,就算相府中人,也不曾料到这事情真能起到作用。直到昨晚捷报传来,相府上下都惊动了,年公、纪先生、觉明大师他们兴奋得没睡好觉。劫营之事还没什么,女真人的粮草可能还保存下来了两三成,重点是,姐夫从头到尾。都在一丝一缕的埋伏这件事。如今汴梁周围,人和粮食是真的找不到了,吃光了粮,他们真的要被憋死。”

他说着:“我在姐夫身边做事这么久,梁山也好,赈灾也好。对付那些武林人也好,哪一次不是这样。姐夫真要出手的时候,他们哪里能挡得住,这一次遇上的虽然是女真人,姐夫动了手,他们也得痛的。四千多人是全身而退,这才刚刚开始呢,只是他手下人手不算多,恐怕也很难。不过我姐夫是不会怕的。再难,也不过拼命而已。只是姐夫原本名声不大,不适合做宣传,所以还不能说出去。”

苏文方稍稍扬着下巴,颇为自豪。作为苏家人,令他最为振奋的时刻,莫过于收到消息后,相府那几位高层幕僚说出:“立恒好算计。”“立恒好狠哪。”这些话来的时候。几个月的时间。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布好局,而后发出凌厉的一击。犹如潜行在黑暗中的猎豹一般,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让敌人痛彻心扉,怎能让他不感到自豪。

只是眼前的情况下,整个功劳自然是秦绍谦的,舆论宣传。也要求信息集中。他们是不好乱传其中细节的,苏文方心中自豪,却无处可说,这时候能跟师师说起,炫耀一番。也让他感到舒坦多了。

他的话说完,师师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哈哈。”身子旋转,脚下舞动,兴奋地跳出去好几个圈。她身材曼妙、脚步轻灵,此时喜悦随心而发的一幕美丽至极,苏文方看得都有些脸红,还没反应,师师又跳回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在他面前偏头:“你再跟我说,不是骗我的!”

苏文方脸上红了红,有些羞涩,又有些生气,然后涨红了脸:“师师姑娘,我苏文方还不至于拿姐夫的事情在你面前吹牛!姐夫在外面殚精竭虑,九死一生,这样子在女真人的正面切一刀,有谁做得到!女真人驻守牟驼岗的大将有完颜阇母、术列速,守军又有上万人,除了我姐夫……”

他想说除了宁毅谁能打败他们,随即又觉得跑题了,而且太过吹牛,脸上便涨得更红了。师师脸上也褪去了询问的神色,放开了他的手:“你这样说,我已经信了。立恒他……没有受伤吧?”

“不知道。”苏文方摇了摇头,“传来的消息里未有提起,但我想,没有提起便是好消息了。”

师师笑着,点了点头,片刻后说道:“他身处险地,盼他能安好。”

苏文方抿了抿嘴,过得片刻,也道:“师师姑娘听说了此事,是不是更喜欢我姐夫了?”

往日里师师跟宁毅有来往,但谈不上有什么能摆上台面的暧昧,师师毕竟是花魁,青楼女子,与谁有暧昧都是寻常的。就算苏文方等人议论她是不是喜欢宁毅,也只是以宁毅的能力、地位、权势来做衡量依据,开开玩笑,没人会正式说出来。这时候将事情说出口,也是因为苏文方稍稍有点记仇,心情还未平复。师师却是大方一笑:“是啊,更……更更更更更喜欢了。”

苏文方这一拳打在空处,颇为不爽,道:“那师师姑娘是要嫁给我姐夫做小了?”问出去以后,微微有些后悔,原本该是调侃的话,可能问过了一点。事实上他与人打交道这么些年,交际手段也已经颇为成熟,只是此时在师师面前,才稍稍有些拿捏不住而已。

师师却不在意,只是笑着:“立恒做到这等事情,只要被人知道,满楼的姐妹们都会忍不住要将身子给她,若能做小,只是师师的荣幸呢。”

“呃,我说得有些过了……”苏文方拱手躬身道歉。

师师摇了摇头,带着笑容微微一福身:“能得知此事,我心中实在高兴。女真势大,先前我只担心,这汴梁城怕是已经守不住了,如今能得知还有人在外奋战,我心中才有些希望。我知道文方也在为此事奔走,我待会便去城墙那里帮忙,不多耽搁了。立恒身在城外,此时若能相见,我有千言万言欲与他说,但眼下想来,唯有去到与此战事相关之处,方能出些许微力。至于儿女之情。在此事面前,又有何足道。”

苏文方微微愣了愣,然后拱手:“呃……师师姑娘,量力而行,请多保重。”他自觉无法在这件事上做出劝阻,随后却加了一句。“姐夫这人重感情,他往日曾言,所行诸事,皆是为身边之人。师师姑娘与姐夫交情匪浅,我此言或许自私,但是……若姐夫战胜归来,见不到师师姑娘,心中必然悲痛,若只为此事。也希望师师姑娘保重身体。勿要……折损在战场上了。”

师师也沉默了片刻,随后,脸上带着笑容:“那我……嗯,会尽量保重自己的……”

苏文方是苏檀儿的弟弟,理论上来说,该是站在苏檀儿那边,对于与宁毅有暧昧的女性,应该疏离才对。然而他并不清楚宁毅与师师是否有暧昧。只是冲着可能的原因说“你们若有感情,希望姐夫回来你还活着。别让他伤心”,这是出于对宁毅的敬爱。至于师师这边,不论她对宁毅是否有感情,宁毅以往是没有流露出太多过线的痕迹的,此时的回答,涵义便颇为复杂了。

只是一如她所说。战争面前,儿女私情又有何足道?

走出与苏文方说话的暖阁,穿过长长的走廊,院子里里外外铺满了白色的积雪,她拖着长裙。原本步履还快,走到转角无人处,才渐渐地停下来,仰起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面上漾着笑容:能确定这件事情,真是太好了啊。

院落一角,孤零零的石凳与石桌旁,一棵树上的梅花开了,稀稀疏疏的红色傲雪绽放着。

师师回到自己的院子,一些人还在这里等待着她,她告罪一番,准备进去换衣衫,众人便来劝阻一番,道她这等女子,不该去战场险地。师师便只是礼貌地敷衍了他们几句,待到她穿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出来,类似于和中等几人还在,他们大多是以往与师师交情较深的人,于和中道:战场无情,我等都担心于你,也知道此次汴梁城已到难解的危局,我等也想去战场,只是一来有官职在身,无法走开,二来恨手无缚鸡之力,家中尚有妻儿父母……

其实于和中有官身是对的,只是他的官职此次倒参与不到打仗里去,与后勤也不太搭,而且家中尚有妻儿父母,上了战场也未必能杀敌……等等等等,师师都知道。她以往最懂人之弱点,无论虚荣、骄傲、贪婪、好色……都能够理解,并且对这类人,丝毫都没有瞧不起,于和中等人原本没什么可能经常与她这个花魁来往,毕竟付不起钱,身份地位也不够,但师师将他们当成好朋友,经常也约他们玩耍,认识一些地位高的人……

她觉得,人心中有弱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正常之事,自己心中亦然,不该做出什么指责。类似于上战场帮忙,她也只是劝劝别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太强烈的要求,只因为她觉得,命是自己的,自己愿意将它放在危险的地方,但绝不该如此强迫他人。却唯有这个瞬间,她心中觉得于和中等人令人厌烦起来,真想大声地骂一句什么出来。

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笑着与众人告辞了之后,她依然没有带上丫鬟,只是叫了楼里的车夫送她去城墙那边。在马车里的一路上,她便忘记今天早上来的这些人了,脑子里想起在城外的宁毅,他让女真人吃了个鳖,女真人不会放过他的吧,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她又想起那些昨晚杀进来女真人,想起在眼前死去的人,刀子砍进身体、砍断肢体、剖开肚子、砍掉脑袋,鲜血流淌,血腥的气息充斥一切,火焰将伤者烧得打滚,发出令人一生都忘不了的凄厉惨叫……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身上没有力量,想让马车掉头回去。在那样的地方,自己也可能会死的吧,只要女真人再冲进来几次,又或者是他们破了城,自己在近处,根本逃都逃不掉,而女真人若进了城,自己如果被抓,或许想死都难……

不是不害怕的……

于是她选了最坚硬锋利的簪子,握在手上,而后又簪在了头发上。

在无力的时候,她想:我若是死了,立恒回来了,他真会为我伤心吗?他一直未曾表露过这方面的心思。他喜不喜欢我呢,我又喜不喜欢他呢?

但反正。她想:若立恒真的对自己有想法,纵然只是为了自己这个花魁的名头又或者是身体,自己恐怕也是不会拒绝的了。那根本就……没关系的吧。

若是死了……

这样的想法让她沉湎其中,但无论如何,城墙附近的防御区。很快就到了。她从车上下去,女真人已经开始攻城。

巨大的石头不断的摇撼城墙,箭矢呼啸,鲜血弥漫,呐喊,歇斯底里的狂吼,生命湮灭的凄厉的声音。周围人群奔行,她被冲向城墙的一队人撞到,身体摔向前方。一只手撑在石砾上,擦出鲜血来,她爬了起来,掏出布片一面奔跑,一面擦了擦手,她用那布片包住头发,往伤兵营的方向去了。

不远处的那堵巨墙内外,无数的人朝着上方汹涌过去。在巨大的杀戮场中被淹没、吞噬,重伤者在血泊中望向天空。周围,全是厮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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