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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434节

这种情绪伴随着他。房间里,那跛腿的哑女也坐在门边陪着他,到了傍晚时分,又去熬了药过来喂他喝,然后又喂他喝了一碗粥。

天光将尽时,哑女的父亲,那干瘦的老人也来了,过来问候了几句。他比先前总算从容了些,但言语吞吞吐吐的,也总有些话似乎不太好说。卓永青心中隐隐知道对方的想法,并不说破。在这样的地方,这些老人可能已经没有希望了,他的女儿是哑巴,跛了腿又不好看,也没办法离开,老人可能是希望卓永青能带着女儿离开这在许多贫苦的地方都并不出奇。

老人没开口,卓永青当然也并不接话,他虽然只是延州平民,但家中生活尚可,尤其入了华夏军之后,小苍河河谷里吃穿不愁,若要娶亲,此时足可以配得上西北一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卓永青的家中已经在张罗这些,他对于未来的妻子虽然并无太多幻想,但对眼前的跛腿哑女,自然也不会产生多少的喜爱之情。

他的身体素质是不错的,但骨伤伴随风寒,第二日也还只能躺在那床上静养。第三天,他的身上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但感觉上,伤势还是快要好了。大概中午时分,他在床上陡然听得外头传来呼声,随后惨叫声便越来越多,卓永青从床上下来。努力站起来想要拿刀时。身上还是无力。

那哑女从门外冲进来了。

她没有打手势,口中“阿巴阿巴”地说了几声,便过来扶着卓永青要走,卓永青挣扎着要拿自己的刀盾衣甲,那哑女拼命摇头,但终于过去将这些东西抱起来,又来扶卓永青。

此时卓永青全身无力。半个身子也压在了对方身上。好在那哑女虽然身材瘦小,但极为坚韧,竟能扛得住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卓永青心中一沉,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中,隐约有女真话的声音。

两人穿过几间破屋,往不远处的村子的破旧祠堂方向过去,跌跌撞撞地进了祠堂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哑女放开他,努力推开墙角的一块石头。却见下方竟是一个黑黑的洞窖。哑女才要过来扶他,一道身影遮蔽了房门的光芒。

卓永青下意识的要抓刀,他还没能抓得起来,有人将他一脚踢飞。他此时穿着一身单衣,未着甲胄,因此对方才未有在第一时间杀死他。卓永青的脑袋砰的墙角撞了一下,嗡嗡作响,他努力翻过身子,哑女也已经被打翻在地,门口的女真士兵已经大喊起来。

有其它的女真士兵也过来了,有人看到了他的兵器和甲胄,卓永青胸口又被踢了一脚,他被抓起来,再被打翻在地,然后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一路拖着出去,卓永青试图反抗,然后是更多的殴打。

村子中央,老人被一个个抓了出来,卓永青被一路踢打到这边的时候,脸上已经打扮全是鲜血了。这是大约十余人组成的女真小队,可能也是与大队走散了的,他们大声地说话,有人将黑旗军留在这里的女真战马牵了出来,女真人大怒,将一名老人砍杀在地,有人有过来,一拳打在勉强站住的卓永青的脸上。

他砰的摔倒在地,牙齿掉了。但些许的痛楚对卓永青来说已经不算什么,说也奇怪,他先前想起战场,还是恐惧的,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反倒不那么恐惧了。卓永青挣扎着爬向被女真人放在一边的兵器,女真人看了,又踢了他一脚。

卓永青继续爬,附近,那哑女“阿巴阿巴”地竟在挣扎,似乎是想要给卓永青求情。卓永青只是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些,他仍旧在往兵器那边伸手,一名女真说了些什么,然后从身上拔出一把细长的刀来,猛地往地上扎了下去,卓永青痛呼起来,那把刀从他的左手手背扎进去,扎进地里,将卓永青的左手钉在那儿。

卓永青的叫喊中,周围的女真人笑了起来。此时卓永青的身上无力,他伸出右手去够那刀柄,然而根本无力拔出,一众女真人看着他,有人挥起鞭子,往他背后抽了一鞭。那哑女也被打翻在地,女真人踩住哑女,朝着卓永青说了一些什么,似乎认为这哑女是卓永青的什么人,有人哗的撕开了哑女的衣服。

后方老人之中,哑女的父亲冲了出来,跑出两步,跪在了地上,才要求情,一名女真人一刀劈了过去,那老人倒在了地上。卓永青“啊”的喊了一声,附近的女真人将那哑女的上衣撕掉了,露出的是干巴巴的瘦骨嶙峋的上身,女真人议论了几句,颇为嫌弃,他们将哑女拖到卓永青身前,踩住哑女的女真人双手握住长刀,朝着哑女的背心刺了下去。

“阿……巴……阿巴……”

卓永青看着鲜血从那哑女的口中涌出来,她眼中的细微光芒慢慢的也消失了。卓永青用力地想要将钉住左手的刀拔出来,但还是没有力量。女真人笑着,开始杀其他的人,有人又往卓永青的身上踢了一脚,然后他又挨了一鞭,血腥的气息弥漫着,卓永青听到奇异的“扑”的一声。

有女真人倒下。

然后是混乱的声音,有人冲过来了,兵刃陡然交击。卓永青只是执着地拔刀,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冲了过来,刷的将那柄刀拔起来。在周围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中,将刀锋刺进了一名女真士兵的胸膛。

“卓永青、卓永青……”

那是隐约的喊声,卓永青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附近的视野中,村子里的老人们都已经倒下了。女真人也逐渐的倒下。回来的是渠庆、罗业、侯五、毛一山等人的队伍。他们在厮杀中将这批女真人砍杀殆尽,卓永青的右手抓起一把长刀想要去砍,然而已经没有他可以砍的人了。

他在地上坐下来,前方是那半身赤裸屈辱死去的哑女的尸体。罗业等人搜索了整个村子又回来,毛一山来给卓永青做了包扎,口中说了些事情,外面的大战已经完全混乱起来。他们往南走。又看到了女真人的前锋,急匆匆地往北过来,在他们离队的这段时间里,黑旗军的主力与娄室又有过一次大的火拼,据说伤亡不少。

不久之后,女真人就有可能会来到这边他们当初觉得宣家坳方向可能是女真人转移的选择,到此时方才实现。

小股的力量难以对抗女真大军,罗业等人商议着赶快转移。或者在某个地方等着加入大队他们在途中绕开女真人其实就能加入大队了,但罗业与渠庆等人极为主动。他们觉得赶在女真人前头总是有好处的。此时商议了一会儿,可能还是得尽量往北转,议论之中,一旁绑满绷带看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卓永青陡然开了口,语气沙哑地说道:“有个……有个地方……”

不久之后,卓永青带着他们,去到了祠堂边的小破房里,看到了那个黑黑的洞窖。

这是宣家坳村子里的老人们偷偷藏食物的地方,被发现之后,女真人其实已经进去将东西搬了出来,只有可怜的几个袋子的粮食。下面的地方不算小,入口也极为隐蔽,不久之后,一群人就都聚集过来了,看着这黑黑的窖口,难以想清楚,这里可以干什么……

************

傍晚时分,二十余人就都进到了那个洞窖里,罗业等人在外面伪装了一下现场,将废村里尽量做成厮杀结束,幸存者全都离开了的样子,还让一些人“死”在了往北去的路上。

这样会不会有用,能不能摸到鱼,就看运气了。如果有女真的小队伍经过,自己等人在混乱中打个伏击,也算是给大队添了一股力量。他们本想让人将卓永青带走,到附近荒山上养伤,但最终因为卓永青的拒绝,他们还是将人带了进来。

“若是来的人多,我们被发现了,可是瓮中捉鳖……”

“看了看外边,关上以后还是挺隐蔽的。”

女真人尚未过来,众人也就未曾关闭那窖口,但由于天光逐渐暗淡下来,整个地窖也就漆黑一片了。偶尔有人轻声对话。卓永青坐在洞窖的角落里,班长毛一山在附近询问了几句他的情况,卓永青只是虚弱地发声,表示还没死。

众人对他的期待也只有这点了,他全身是伤,没有直接死掉已是大幸。洞窖里的气息沉闷中带着些腐臭,卓永青坐在那儿,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村子里人的死,那哑女的死。

那女人不漂亮,又哑又跛,她生在这样的家中,大概这辈子都没遇上过什么好事。来了外人,她的父亲希望外人能将她带出去,不要在这里等死,可最终也没有开口。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她心里有这个期盼吗?这样的一生……直到她最后在他面前被杀死时,可能也没有遇上一件好事。

他心中只是想着这件事。外面逐渐有女真人来了,他们悄悄地关上了地窖,脚步声轰隆隆的过,卓永青回忆着那哑女的名字,回忆了很久,似乎叫做宣满娘,脑中想起的还是她死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一直被打,左手被刀刺穿,现在还在流血,但回想起来,竟一点痛楚都没有。

毛一山坐在那黑暗中,某一刻,他听卓永青虚弱地开口:“班长……”

“嗯。”

“我想……”卓永青说道,“……我想杀人。”

“嗯。”毛一山点头,他并未将这句话当成多大的事,战场上,谁不要杀人,毛一山也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更何况卓永青伤成这样,恐怕也只是单纯的感慨罢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在那黑暗中,卓永青坐在那里,他全身都是伤,左手的鲜血已经浸润了绷带,到如今还未完全止住,他的背后被女真人的鞭子打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眼角被打破,已经肿起来,口中的牙被打掉了几颗,嘴唇也裂了。但就是这样剧烈的伤势,他坐在那儿,口中血沫盈然,唯一还好的右手,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他似乎已经好起来,身体在发烫,最后的力气都在凝聚起来,聚在手上和刀上。这是他的第一次战斗经历,他在延州城下也曾杀过一个人,但直到如今,他都没有真正的、迫切地想要取走某个人的性命这样的感觉,此前哪一刻都不曾有过,直到此时。

地窖上,女真人的动静在响,卓永青没有想过自己的伤势,他只知道,如果还有最后一刻,最后一分力气,他只想将刀朝这些人的身上劈出去……

我想杀人。

这个晚上,他们掀开了地窖的盖子,朝着前方无数女真人的身影里,杀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七一一章 凛锋(五)

武建朔二年秋末冬初的西北,混乱的局势犹如轰然爆裂开来的火药库,将巨大的火焰冲散在这片贫瘠而凶险的土地上,即便是延绵的阴雨,都未曾将之熄灭分毫。它在短暂的时间内,便爆发到巅峰,而后的余波在当时看起来,犹有愈演愈烈的威势。

华夏军与女真西路军的初次对阵,是在八月二十五的这天的夜晚,在这第一波的对抗结束之后,对于抗金之事的宣传,已经在竹记成员的运作、在种家势力的配合下大规模地展开。

以延州、庆州等地为中心,附近的宁、坊、原、环、麟、府、丰各州,保安军、清涧城等地,竹记的说书人、包打听在其后便开始传递这一消息,煽动起抗金的氛围。而随着女真的后撤、言振国军队的溃散,此后两三日的时间里,西北的局势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动起来。

首先最为坚决地投入战斗的自然是以种冽为首的种家军队,这之外,延州、庆州等地,由百姓在宣传下自发组成的乡勇开始聚集起来,西北等地一些山寨、地头蛇同样在竹记的游说下开始有了自己的动作在先前小苍河大肆运送货物的过程里,这些盘踞一地的山匪势力,其实受益不少,与竹记成员,也有着一定的联系。

在庆州东北与保安军交界的地方,名叫罗丰山的山头,其实也就是其中的一小股。

泾州、平凉府方向的几支军队动了起来。而在另一边,已经没有后路的言振国在收拢溃兵,恢复理智之后,往庆州方向再度杀来,与他策应的还有先前迫于女真威严而投降的两支武朝部队,一支两万人、一支三万人,自东南方向往西北杀上。

正规军、地方势力、乡勇、义勇部队、匪寨强人,无论各自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浩浩荡荡地动起来之后,便已在西北的大地上形成了巨大的战乱涡旋,各种摩擦与对冲,在主战场的周边地区频频出现。

而真正的战斗核心,还是娄室的西路军与小苍河的华夏军。两支各只有两万余人的部队在黄土高坡的边缘对峙搏杀,只是边缘战斗的惨烈程度,一时间都无人能够跟得上。

为了维持声势以强攻弱,华夏军在第一时间内将完颜娄室的军队紧逼在前方,完颜娄室以骑兵优势频繁骚扰、撕扯华夏军的兵线,试图令其知难而退。然而小股小股黑旗军的战力展开之后,双方在战场边缘的试探便频繁变成对冲。

即便是小股小股的黑旗军,在有众多老兵为骨干的情况下,面对女真人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也实在太过坚决了。

而女真人,尤其是完颜娄室麾下的女真精锐,从不畏战。他们亦是横行天下的强兵,在灭辽之后,又两度横扫武朝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如今竟在西北这样一个角落里被对方频频挑衅,他们平时遇上弱小的对手虽不以撤退为耻,这时候啃上硬骨头,却往往难免热血上涌。

毕竟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冲阵的勇气,也是女真人能够横扫天下的原因。

在这最初几日里,犬牙交错的撕扯与杀戮不停出现,由于并非大规模的兵团混战,双方都未曾将这些交手作为正式的战斗,然而每一边的意志力都撑到了巅峰。为了避开黑旗军的火炮和阵战优势,完颜娄室几乎要对麾下的骑队下死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许冲阵,只需骚扰、转移、骚扰、转移……这个死板命令当然没有下,但如果持续这样打下去,恐怕后世蒙古人常用的放风筝战术就会首先在娄室手上变得纯熟起来。

而黑旗军的主力只是以铁桶般的阵型能力不依不饶地强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娄室正在不断适应这支拥有火炮的精锐军队的打法,秦绍谦这边,也在尽量地吃透手下这支军队的力量,如同宁毅在小苍河所说,在用奇之前,先得将正的一面用熟了。

纵然每日里都在陪伴着这支军队成长,但对于这批以新的练兵方法淬炼出来的军队,他们的潜力和极限到底能到哪里,秦绍谦等人,实际上也是还未弄清楚的。

在许久以后看过来,西北土地上陡然爆发的这场对峙,两支在最初表现出来的,已经是这个时代军队巅峰的力量,两三日内大大小小的摩擦,双方所表现出来的强大和坚韧,都已经不逊色于同时期内任何一支部队,战斗的烈度是惊人的。只是在战斗的当前,双方只是随着局势不断地落子,未曾考虑这一点。

到八月二十九的傍晚,秋雨落下,强行军中的战场边路,黑旗军的几支队伍意识到大雨会抹杀火器优势后,干脆选择了诱敌。而一支千人左右的女真队伍在将领阿息保的带领下,也抓住机会悍然展开了冲势,双方的混战一度持续了十余里路,双方都有一部分人在战斗中与大队失散。

同样的夜晚,更多的事情也在发生。那是一支在西北大地上举足轻重的力量。在收到完颜娄室出兵命令数日后,在这片地方始终态度暧昧的折家有了动作。

在折可求的命令下,麟州、府州、丰州、清涧等地,对城中煽动抗金的竹记成员的大规模抓捕开始了。

与此同时,折可求调集四万折家精锐,亲自统兵,以折彦质为副手,朝着庆州战场的方向杀来,摆明了支援完颜娄室的态度。

没有多少人能够清晰把握住折可求此时的想法,然而若从后往前看,他的选择在此前却并非没有端倪。

女真首度南下时,种家军支援京城,折家军曾同样出兵,折可求当时的选择是配合刘光世援救太原,这一战,两人在天门关附近惨败给完颜宗翰。这场大败之后,汴梁解围,秦嗣源等人上书请求出兵太原,折可求也递了同样的折子。这之后,折家军曾有过二度援救太原的出兵,终究因为打不过女真人而败退。

到后来,太原沦陷,宁毅造反,女真二度攻汴梁,种家军依旧出兵,折家便仍旧只理会府州等地、太原一线的战事,而且打得极为保守。再接下来,西夏人南侵,原本应该守护西北的折家军眼看着种家被毁,便只是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予出兵了。

这一次娄室杀来,种家拒绝了招降,折家在口头上做出了答应,只是不愿意出兵为娄室攻略西北。然而,谁也没料到,在娄室顺风顺水时不愿意出动的折家军,待到娄室大军遇上了问题,竟选择了站在女真的那一边。

八月三十,秋雨。如果说折家军的加入,意味着整个西北已再无中间地带,在庆州战场中心地带的对冲和厮杀则更为惨烈。接着这雨势,完颜娄室集结步兵,朝着步步进逼的黑旗军展开了大规模的反冲。

庆州黄羊岭。黄土高坡的边缘,地势复杂,在这片山岭、丘陵、河谷间,双方的主力军队数个地方上发生了交战。完颜娄室的用兵声势浩大,麾下的士兵也的确是战场精锐,黑旗军这边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保守的阵型战,然而实际上,在交战的四个点上,三虚一实,在山岭一侧被林地遮蔽了视线的四团战场上,完颜娄室亲率士兵展开了反复的攻杀。

这场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四团的阵型被撕开数处。女真的冲锋蔓延过来,四团团长孙业带着亲卫抵挡在前,勉强维持了片刻局势,但终于还是被杀得连连后退。直到在附近策应的特种团全面支援,才将陷入死局的士兵救下来了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统军的秦绍谦也好,统领各团的将领也好,都算不得是庸才,在武朝人中,也算是拔尖的佼佼者。然而武朝军队过去许多年面对的状况,原本就跟眼前的情况大不相同,当他们面对的是白手起家、经历了无数征战的女真将领中的最强者时,几日的进逼后,他们在兵法运用上,终于还是输了一子。

士兵本身的顽强并未令局势变得太坏,在其余的几个点上,试图佯攻的女真军队一度被拖入鏖战,造成了大量死伤。但同样的,黑旗军的第四团伤亡过半,而冲在前方的将领孙业身受重伤,被救回来后,整个人便已近于弥留。

女真军队撤退,黑旗军继续进逼。孙业与一众伤者被暂时留在黄羊岭附近,由后来的种家军前锋接手救援。这天夜晚,在黄羊岭附近的草棚里,孙业最后的醒了过来。他是许州颍川人,四十七岁,擅策谋,醒过来时,两名亲卫在旁边守着,孙业向他们询问了前方的情况,知道女真的战力损失未必比黑旗军小,才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

他似乎是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寻找着自己的思绪,许久之后方才轻声开口。

他说:“我等为弑君造反之事,后来常常讨论,是不是对的……但是有你们这样的兵,我想,可能是对的,宁先生他……”

孙业看着前方,又眨了眨眼睛,但目光之中并无焦距,如此平静了片刻:“我用兵愚笨,死不足惜……可惜……这么快……”

声音到这里,虚弱下来了,他最后说的是:“……看不到将来了,你们替我去看。”

风声呜咽,两名经历过多次激烈战斗的士兵的哭声随后也传了出来。

长歌当哭。这天夜里,孙业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黑旗蔓延的前线上,此后数日,幸存下来的四团士兵会在冲锋时给自己的手臂缠上白色的布条。

更为激烈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对峙和厮杀在此后的每一天里发生着,双方几乎都在咬着牙关考验意志的极限,这几乎也是完颜娄室在这次南征中甚至是一生中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战局,他数次参与了厮杀,据说心情极为愉悦。与此同时,外围的战斗也已经如同火山一般的爆开,种冽派人与折可求交涉过后撕破脸,两支西军在九月初二这天第一次的展开了厮杀。

这是已经降临下来的乱世。只是西北一地,被卷入漩涡的各方势力十数万人,加上不幸身处其中的平民甚至高达数十万人的混乱厮杀,看起来才刚刚展开……(未完待续。)

第七一二章 凛锋(完)

当西北由于黑旗军的出兵陷入激烈的大战中时,范弘济才南下渡过黄河不久,正在为更为重要的事情奔走,暂时的将小苍河的事情抛诸了脑后。

中原大地,战火延烧,一场最大规模的动荡,正由北往南,汹涌蔓延。

一次次数十万人的对冲,百万人的死去,千万人的迁徙。其中的混乱与悲怆,难以用简短的笔墨描述清楚。由雁门关往太原,再由太原至黄河,由黄河至徐州的中原大地上,女真的军队纵横肆虐,他们点燃城池、掳去妇女、抓走奴隶、杀死俘虏。

许许多多的人死去了,失去家庭、亲族的人流离四散,对于他们来说,在战火中烙下的痕迹,因为亲人突然逝去而在灵魂里留下的空白,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消弭。

义军的抵抗自周雍南下、宗泽去世后便开始变得无力,黄河两岸一股股的势力已开始臣服女真,而小规模的混乱正愈演愈烈。因不愿臣服而躲入山中的乡民、匪人,市井间的侠客、豪强,在所能触及的地方无所不用其极地进行着反抗。

对落单的小股女真人的猎杀每一天都在发生,但每一天,也有更多的反抗者在这种激烈的冲突中被杀死。被女真人攻占的城池附近往往十室九空,城墙上挂满闹事者的人头,此时最有效率也最不费心的统治方法,还是屠杀。

这是属于女真人的时代,对于他们而言,这是沧海横流而显出的英雄本色,他们的每一次冲锋、每一次挥刀,都在证明着他们的力量。而曾经繁华鼎盛的半个武朝,整个中原大地。都在这样的厮杀和践踏中崩毁和剥落。

半年多的时间里,被女真人叩开的城门已越来越多,臣服者越来越多。逃难的人群拥挤在女真人尚未顾及的道路上,每一天,都有人在饥饿、抢夺、厮杀中死去。

在这浩浩荡荡的大时代里,范弘济也早已顺应了这宏伟征伐中发生的一切。在小苍河时。由于自身的任务,他曾短暂地为小苍河的选择感到意外,然而离开那里之后,一路来到郑州大营向完颜希尹回复了任务,他便又被派到了招降史斌义军的任务里,这是在整个中原浩大战略中的一个小部分。

即便在完颜希尹面前曾完完全全尽量诚实地将小苍河的见闻说过一遍,完颜希尹最终对那里的看法也就是捧着那宁立恒的诗作摇头晃脑:“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好诗!”他对于小苍河这片地方并未轻视,然而在眼下的整个大战局里。也实在没有过多关注的必要。

宁立恒固是人杰,此时女真的上位者,又有哪一个不是睥睨天下的豪雄。自年初开战以来,宗翰、宗辅、宗弼、希尹、娄室、银术可、辞不失、拔离速等人攻城略地、摧枯拉朽几乎一刻不停。只是西北一地,有完颜娄室这样的名将坐镇,对上谁都算不得轻敌。而中原大地,大战的锋线正冲向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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