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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477节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召见的声音。秦桧肃然起身,与周围几位同僚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然后朝离开房门,朝御书房过去。

自几日前,黑旗掳走刘豫,写血书南投武朝的绝户计传来,武朝的朝堂上,众多大员确实有着短暂的愕然。但能够走到这一步的,谁也不会是庸人,至少在表面上,热血的口号,对贼人卑鄙的斥责随即便为武朝撑住了面子。

中原“回归”的消息是无法封闭的,随着第一波消息的传来,不管是黑旗还是武朝内部的激进之士们都展开了行动,有关刘豫的消息已然在民间扩散,最重要的是,刘豫不光是发出了血书,号召中原反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名在中原颇有名望的官员,亦是武朝曾经的老臣接受了刘豫的请托,携带着投诚书信,前来临安请求回归。

刘豫的南投是不折不扣的阳谋。即便将整个事情所有的线索都分析清楚,将黑旗的行动公之于众,在中原之地心系武朝的众人也不会在乎。于刘豫、女真治下的十年,中原生灵涂炭,到得眼前,谁都能看出,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包括在此时南武的内部,民众所思所想,也是尽早北伐成功,收复中原,乃至于打过雁门关,直捣黄龙。

即便这个馒头中有毒药,饥饿的武朝人也必须将它吃下去,然后寄望于自身的抗体抵御过毒药的危害。

这几日里,即便在临安的上层,对此事的错愕有之,惊喜有之,狂热有之,对黑旗的斥责和感叹也有之,但最多讨论的,还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该如何应付的问题。至于埋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巨大恐惧,暂时没有人说,大家都明白,但不可能说出口,那不是能够讨论的范畴。

秦桧进到御书房中,与周雍交谈几句后,让周雍摒退了左右。

“……今日前来,是想教陛下得知,近来临安城内,对于收复中原之事,固然欢呼雀跃,但对于黑旗毒瘤,呼吁兴兵清除者,亦不在少数。许多有识之士在听闻其中内情后,皆言欲与女真一战,不能不先除黑旗,否则来日必酿大祸……”

“可如今女真之祸迫在眉睫,转过头去打那黑旗军,是否有些舍本逐末……”周雍颇有些犹豫。

“正因与女真之战迫在眉睫,才需对黑旗先做清理。其一,如今收回中原,固然是万民所向,但在这件事中,偏安一隅搅局的黑旗,恐怕是得利最多。宁立恒此人,最擅经营,缓慢生息,当初他弑先君逃往西北,我等未曾认真以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面对女真,黑旗也同属汉人的立场,不曾倾全力剿灭,使他得了这些年的安闲空隙,可此次之事,足以说明宁立恒此人的狼子野心。”

秦桧拱了拱手:“陛下,自朝廷南狩,我武朝在陛下带领之下,这些年来励精图治,方有此刻之兴盛,太子殿下全力振兴武备,亦打造出了几支强军,与女真一战,方能有万一之胜算,但试想,我武朝与女真于战场之上厮杀时,黑旗军从后作梗,无论谁胜谁败,只怕最终的得利者,都不可能是我武朝。在此事之前,我等或还能存有侥幸之心,在此事之后,依微臣看来,黑旗必成大患。”

黑旗造就成大患了……周雍在书桌后想,不过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秦桧顿了顿:“其二,这几年来,黑旗军偏安西南,虽然因为地处偏僻,周围又都是蛮夷之地,难以迅速发展,但不得不承认,宁立恒此人于那所谓格物之道,确有造诣。西南所制火器,比之太子殿下监内所制,绝不逊色,黑旗军以此为货物,卖出了许多,但在黑旗军内部,所使用武器必然才是最好的,其在格物之道上的钻研,我方若有机会夺取过来,岂不比从此獠手中私买更为划算?”

“诚然,虽然一路逃窜,黑旗军从来就不是可轻视的对手,也是因为它颇有实力,这几年来,我武朝才迟迟不能上下一心,对它实施围剿。可到了此刻,一如中原形势,黑旗军也已经到了不能不剿灭的边缘,宁立恒在雌伏三年之后再度出手,若不能遏止,恐怕就真的要大肆扩张,到时候无论他与金国战果如何,我武朝都会难以立足。再者,三方博弈,总有合纵连横,陛下,此次黑旗用计固然狠毒,我等不能不接下中原的局,女真不能不对此作出反应,但试想在女真高层,他们真正恨的会是哪一方?”

“爱卿是指……”

“若我方要攻伐西南,我想,女真人不但会拍手称快,甚至有可能在此事中提供帮助。若我方先打女真,黑旗必在背后捅刀子,可若是我方先攻取西南,一方面可在大战前先磨合部队,统一各地统帅之权,使真正大战到来前,我方能够对军队如臂使指,另一方面,得到西南的火器、格物之学,只会让我朝实力更进一步,也能更有把握,面对将来的女真之祸。”

“有道理……”周雍双手无意识地抓了抓龙袍的下摆,将身体靠在了后方的椅背上。

“后方不靖,前方如何能战?先贤有训,攘外必先安内,此乃至理名言。”

“可……若是……”周雍想着,犹豫了一下,“若一时半会拿不下黑旗,怎么办,渔翁得利者,岂不成了女真……”

“恕微臣直言。”秦桧双手环拱,躬下身子,“若我武朝之力,真的连黑旗都无法拿下,陛下与我等待到女真打来,除引颈就戮外,尚有何等选择?”

周雍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过得片刻,这位皇帝才晃了晃手指,点着秦桧。

“有理。”他说道,“朕会……考虑。”

这等事情,自然不可能得到直接答复,但秦桧知道眼前的皇帝虽然胆小又寡断,自己的话终究是说到了,缓缓行礼离去。

走过宫廷,阳光仍旧炽烈,秦桧的心中稍稍轻松了些许。

攘外先安内,这是他基于理智的最清醒的判断。当然有些事情可以与陛下直说,有些想法,也无法宣之于口。

这些年来,朝中的士大夫们多半避谈黑旗之事。这中间,有曾经武朝的老臣,如秦桧一般见到过那个男人在汴梁金銮殿上的不屑一瞥:“一群废物。”这个评价之后,那宁立恒如同杀鸡一般杀死了众人眼前尊贵的天子,而之后他在西北、西南的众多行为,仔细衡量后,确实犹如阴影一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挥之不去。

武朝要振兴,这样的阴影便必须要挥掉。古往今来,杰出之士天纵之才何其之多,然而西楚霸王也只能自刎乌江,董卓黄巢之辈,曾经何其不可一世,最终也会倒在路上。宁立恒很厉害,但也不可能真的于天下为敌,秦桧心中,是有着这种信念的。

若要做到这一点,武朝内部的想法,便必须被统一起来,这次的战争是一个好机会,也是不可不为的一个关键点。因为相对于黑旗,更加恐怖的,还是女真。

武朝是打不过女真的,这是经历了当初大战的人都能看出来的理智判断。这几年来,对外界宣传新军如何如何的厉害,岳飞收复了襄阳,打了几场大战,但终究还不成熟。韩世忠籍着黄天荡的名字扶摇直上,可黄天荡是什么?说是围困兀术几十日,最终不过是韩世忠的一场大败。

将敌人的小小挫折当成不可一世的大胜来宣传,武朝的战力,曾经何其可怜,到得如今,打起来恐怕也没有万一的胜率。

女真野蛮,崇拜武力,想要求和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如果制造一个双方都恨着的共同的敌人呢?就算表面上仍旧对抗,私下里有没有一丝可能,在武朝与金国之间,给出一个缓冲的理由?

有没有可能籍着打黑旗的机会,私下里朝女真递过去讯息?使女真为了这“共同利益”稍缓南下的脚步?给武朝留下更多喘息的机会,乃至于将来平等对谈的机会?

这些事情,并非没有可操作的余地,而且,若真是倾全国之力拿下了西南,在这样残酷战争中留下来的精兵,缴获的武备,只会增加武朝将来的力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国家危亡,民族危在旦夕。

只有这一条路了。

走出皇宫,阳光倾泻下来,秦桧眯着眼睛,紧抿双唇。曾经叱咤武朝的权臣、大人们雨打风吹去了,蔡京、童贯、秦嗣源、李纲……他们皆已离去,天下的责任,只能落在留下的人肩上。

这一刻,眼前的临安繁华,恍如汴梁。

恍如故乡。

第七六九章 镝音(中)

典籍浑厚,案几古拙,树荫之中有鸟鸣。秦府书斋慎思堂,没有华美的檐牙雕琢,没有富丽的金银器玩,内里却是花了极大心思的所在,林荫如华盖,透进来的光芒舒适且不伤眼,即便在这样的夏季,阵阵清风拂过时,房间里的温度也给人以怡人之感。

过了中午,三五好友聚集于此,就着凉风、冰饮、糕点,谈天说地,坐而论道。虽然并无外界享受之奢靡,透露出来的却也正是令人称道的君子之风。

不过,此时在这里响起的,却是足以左右整个天下局势的议论。

虽然针对黑旗之事尚未能确定,而在整个方略被推行前,秦桧也有心居于暗处,但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一个人就办到。自皇城中出来之后,秦桧便邀请了几位平日走得极近的大员过府商议,当然,说是走得近,实际上便是彼此利益牵扯纠葛的小团体,平日里有些想法,秦桧也曾与众人提起过、议论过,亲近者如张焘、吴表臣,这是心腹之人,即便稍远些如刘一止之类的清流,君子和而不同,彼此之间的认知便有些差异,也绝不至于会到外头去乱说。

自刘豫的这只黑锅被扔到武朝的头上。黑旗乃心腹大患,不可不早除之的言论,在外界已经不是什么论题,只是乍然间终究成不了主流。待到平素稳重的秦桧忽然表现出支持,甚至暗暗透露已经将此方略呈上,众人才明白这是对方已经选定了方向,一时间,有人提出疑问来,秦桧便一一为之解释。

“……自景翰十四年以来,女真势大,时局窘迫,我等无暇他顾,致使黑旗坐大。弑君之大逆,十年以来不能剿灭,反而在私底下,不少人与之私相授受,于我等为臣者,真乃奇耻大辱……当然,若只是这些理由,眼前兵凶战危之际,我也不去说它了。然而,自朝廷南狩以来,我武朝内部有两条大患,如不能理清,迟早遭逢难言的灾祸,或许比之外敌更有甚之……”

秦桧说着话,走过人群,为刘一止等人的碗中添上糖水,此等场合,下人都已避开,不过秦桧素来礼贤下士,做起这些事来颇为自然,口中的话语未停。

“这内患之一,乃是南人、北人之间的摩擦,诸位近些年来或多或少都在为此奔波头疼,我便不再多说了。内患之二,乃是自女真南下时开始的武人乱权之象,到得如今,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点,各位也是清楚的。”

秦桧这话一出,在座众人大都点起头来:“太子殿下在背后支持,市井小民也大都拍手称快啊……”

“闽浙等地,军法已大于国法了。”

“去年候亭之赴武威军上任,差一点是被人打回来的……”

“武威军吃空饷、鱼肉乡民之事,可是愈演愈烈了……”

“何止武威军一部!”

这说话声中,秦桧摆了摆手:“女真南下后,军队的坐大,有其道理。我朝以文立国,怕有军人乱权之事,遂定下文臣节制军队之策略,可是久而久之,派出去的文臣不懂军略,胡搞乱搞!致使军队之中弊病频出,毫无战力,面对女真此等强敌,终于一战而垮。朝廷南迁之后,此制当改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万事守其中庸,这些年来,矫枉过正,又能有些什么好处!”

“过去这些年,战乃天下大势。当初我武朝厢军十七部削至十三部,又添背嵬、镇海等五路新军,失了中原,军队扩至两百七十万,这些军队乘势涨了权谋,于各地作威作福,再不服文臣节制,可是其中擅权专权、吃空饷、克扣底层粮饷之事,可曾有减?”秦桧摇摇头,“我看是没有。”

“军队规矩太多,打不了仗,没了规矩,也一样打不了仗。而且,没了规矩的军队,恐怕比规矩多的军队弊病更多!这些年来,越是靠近西南的军队,与黑旗打交道越多,私下里买铁炮、买火器,那黑旗,弑君的逆行!”

秦桧声音陡厉,过得片刻,才平息了愤怒的表情:“即便不谈这大节,只求功利,若真能因此振兴我武朝,买就买了。可买卖就真的只是买卖?大理人也是这样想的,黑旗软硬兼施,嘴上说着只是做买卖,当初大理人还能对黑旗摆出个动手的姿态来,到得如今,可是连这个姿态都没有了。利益瓜葛深了,做不出来了。诸位,我们知道,与黑旗迟早有一战,这些买卖继续做下去,将来这些将军们还能对黑旗动手?到时候为求自保,恐怕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秦桧顿了顿:“我们武朝的这些军队啊,其一,心思不齐,十年的坐大,朝廷的命令他们还听吗?还像以前一样不打任何折扣?要知道,如今愿意给他们撑腰、被他们蒙蔽的大人们可也是很多的。其二,除了殿下手中拿真金白银喂起来的几支军队,其它的,战力恐怕都难说。我等食君之禄,不能不为国分忧。而眼前这些事,就可以归于一项。”

他竖起一根手指。

“打黑旗,可以让他们的想法彻底地统一起来,顺道与黑旗将界线一次划清,不再往来不要拖拖拉拉!否则打完女真,我武朝内部恐怕也被黑旗蛀得差不多了。其次,练兵。这些军队战力难说,可是人多,黑旗附近,满荒山野的尼族也可以争取,大理也可以争取,一拨拨的打,练好了拖到北边去。否则如今拖到女真人面前,恐怕又要重演当初汴梁的惨败!”

秦桧说完,在坐众人沉默片刻,张焘道:“女真南下在即,此等以战养战之法,是否有些仓促?”

“子公,恕我直言,与女真之战,若是真的打起来,非三五年可决胜负。”秦桧叹了口气道,“女真势大,战力非我武朝可比,背嵬、镇海等军队纵然稍稍能打,如今也极难取胜,可我这些年来遍访众将,我江南局势,与中原又有不同。女真自马背上得天下,骑兵最锐,中原一马平川,故女真人也可来去无阻。但江南水路纵横,女真人即便来了,也大受困阻。当初宗弼肆虐江南,最终还是要撤兵归去,途中甚至还被韩世忠困于黄天荡,险些翻了船,故我认为,这一战我武朝最大的优势,在于底蕴。”

他环顾四周:“自朝廷南狩以来,我武朝虽然失了中原,可陛下励精图治,天命所在,经济、农事,比之当初坐拥中原时,仍旧翻了几倍。可纵观黑旗、女真,黑旗偏安西南一隅,四周皆是荒山蛮人,靠着众人掉以轻心,四处行商才得保安宁,若是真的切断它四周商路,即便战场难胜,它又能撑得了多久?至于女真,这些年来老者皆去,年轻的也已经学会安逸享乐了,吴乞买中风,皇位交替在即,宗辅宗弼想要制衡宗翰才想要拿下江南……即便战事打得再糟糕,一个拖字诀,足矣。”

“我等所行之路,极其艰难。”秦桧叹道,“话说得轻松,可这样一路打来,天南海北,恐怕也被打得稀烂了。但除此之外,我冥思苦想,再无其它出路可行。早些年诸位上书力陈武人专权弊端,吵得不可开交,我话说得不多,记得正仲(吴表臣)为去年之事还曾面斥我圆滑。先相秦公嗣源,与我有旧,他门下虽出了宁立恒这等大逆之人,污了身后之名,但平心而论,他老人家的许多话,确是真知灼见,话说得再漂亮,实际上行不通,也是没用的。我揣摩嗣源公行事手段多年,唯有此时此刻,提出打黑旗之事,肃清兵事,最可见效。纵然是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或许也可首肯,如此我武朝上下一心,大事可为矣。”

秦桧在朝堂上大动作固然有,但是不多,有时候众清流与太子、长公主一系的力量开战,又或者与岳飞等人起摩擦,秦桧未曾正面参与,实际上颇被人腹诽。众人却想不到,他忍到今天,才终于抛出自己的计算,细想之后,不禁啧啧称颂,感叹秦公忍辱负重,真乃定海神针、中流砥柱。又说起秦嗣源官场之上对于秦嗣源,其实正面的评价还是相当多的,此时也不免赞叹秦桧才是真正继承了秦嗣源衣钵之人,甚至于在识人之明上犹有过之……

赞叹之中,众人也不免感受到巨大的责任压了过来,这一仗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山雨欲来的气息已经迫近每个人的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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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凶战危,这偌大的朝堂,各个派系有各个派系的想法,无数人也因为焦虑、因为责任、因为名利而奔走期间。长公主府,终于意识到西南政权不再是朋友的长公主开始预备反击,至少也要让人们早作警惕。世面上的“黑旗忧患论”未必没有这位心力交瘁的女子的影子她曾经崇拜过西南的那个男人,也因此,愈发的了解和恐惧双方为敌的可怕。而越是如此,越不能沉默以对。

而就在准备大肆宣扬黑旗因一己之私引发汴梁血案的前一刻,由北面传来的加急情报带来了黑旗情报首领直面阿里刮,救下汴梁民众、官员的讯息。这一宣传工作被就此打断,主导者们内心的感受,一时间便难以被外人知晓了。

与临安相对应的,康王周雍最初起家的城市江宁,如今是武朝的另一个核心所在。而这个核心,围绕着如今仍显得年轻的太子旋转,在长公主府、皇帝的支持下,聚集了一批年轻、少壮派的力量,也正在努力地发出自己的光芒。

自回到临安与父亲、姐姐碰了一面之后,君武又赶急赶忙地回到了江宁。这几年来,君武费了大力气,撑起了几支军队的物资和军备,其中最为亮眼的,一是岳飞的背嵬军,如今镇守襄阳,一是韩世忠的镇海军,如今看住的是淮南防线。周雍这人懦弱胆小,平日里最信任的终究是儿子,让其派心腹军队看住的也正是首当其冲的锋线。

一场战争,在双方都有准备的情况下,从意图初步展现到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再到军队集结,越千里短兵相接,中间相隔几个月乃至半年一年都有可能当然,最主要的也是因为吴乞买中风这等大事在前,有心人的示警在后,才让人能有这么多缓冲的时间。

纵然得到了这个朝廷中占比极大的一份资源,对于统筹各方势力、将所有各怀心思的官员们统和在一起的艺术,思维尚显年轻的君武还不够娴熟。于是在最初的这段时间里,他没有留在京城与先前不合的官员们扯皮,而是立刻回到了江宁,将手下可用之人都召集起来,围绕整个防御战略,争分夺秒地做出了筹划,力求将手头上的工作效率,发挥至最高。

自刘豫的旨意传出,黑旗的推波助澜之下,中原各地都在陆续地做出各种反应,而这些情报的第一个汇集点,便是长江南岸的江宁。在周雍的支持下,君武有权对这些消息做出第一时间的处理,只要与朝廷的分歧不大,周雍自然是更愿意为这个儿子站台的。

一如临安,在江宁,在太子府的内部甚至是岳飞、闻人不二这些曾与宁立恒有旧的人口中,对于黑旗的议论和提防也是有的。甚至于越是明白宁立恒这人的性格,越能了解他在行事上的冷酷无情,在得知事情变化的第一时间,岳飞发给君武的书信中就曾提出“必须将西南黑旗军作为真正的强敌来看待天下相争,绝不容情”,为此,君武在太子府内部还曾特意举行了一次会议,明确这一件事情。

往日里,由于太子与宁毅曾经有旧的关系,也由于西南弑君大逆不好与武朝正朔相提并论,大伙儿谈及天下,总是强调下棋者不过金、齐、武三方,甚至于认为伪齐都是个添头,但这一次,便将黑旗作为“棋手”和“对手”的身份明确地强调出来了。

一旦明确这一点,对于黑旗抓刘豫,号召中原反正的意图,反而能够看得更加清楚。确实,这已经是大家双赢的最后机会,黑旗不动手,中原完全归于女真,武朝再想有任何机会,恐怕都是难上加难。

太子府中经历了不知道几次讨论后,岳飞也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他的时间并不宽裕,与各方一碰头终究还得回去坐镇襄阳,全力备战。这一日下午,君武在会议之后,将岳飞、闻人不二以及代表周佩那边的成舟海留下了,当初右相府的老班底其实也是君武心中最信任的一些人。

“我这几日跟大家聊天,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不太好说,所以想要关起门来,让几位为我参详一下。”

这些年来,君武的思想相对激进,在权势上一直是众人的后盾,但大多数的思维还不够成熟,至少到不了老奸巨猾的地步,在众多战略上,多数也是仰赖身边的幕僚为之参考。但这一次他的想法,却并不像是由别人想出来的。

“吴乞买中风,宗辅宗弼南下,宗翰肯定要跟上,此战关系天下大局。华夏军抓刘豫这一手玩得漂亮,不管口头上说得再好听,终究是让我们为之措手不及,他们占了最大的便宜。我这次回京,皇姐很生气,我也想,我们不可这么被动地由得西南摆布……华夏军在西南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好,为了钱,他们说了,什么都卖,与大理之间,甚至能够为了钱出兵替人看家护院,剿灭山寨……”

君武坐在书桌后轻轻敲打着桌子:“我武朝与西南有弑君之仇,不共戴天,自然不能与它有联系,但这几天来,我想,中原情况又有不同。刘豫血书南下后,这几天里,暗地里收到的投诚消息有许多。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嗯,徐州李安茂心系我武朝,愿意反正,可以让他不反正……女真南下,徐州乃重镇,首当其冲,纵然反正能守住多久尚不可知,食之无味,弃之不可能……”

他微微笑了笑:“我们给他一笔钱,让他请华夏军出兵,看华夏军怎么接。”

“我们武朝乃泱泱上国,不能由着他们随随便便把黑锅扔过来,我们扔回去。”君武说着话,考虑着其中的问题,“当然,此时也要考虑许多细节,我武朝绝对不可以在这件事里出面,那么大笔的钱,从哪里来,又或者是,徐州的目标是否太大了,华夏军不敢接怎么办,是否可以另选地方……但我想,女真对华夏军也一定是恨之入骨,倘若有华夏军挡在其南下的路途上,他们必定不会放过……嗯,此事还得考虑李安茂等人是否真值得托付,当然,这些都是我一时瞎想,或许有许多问题……”

君武的絮絮叨叨中,房间里的另外几人眼神却已经亮起来,成舟海首先开口:“或许可以做……”

“啊?”君武抬起头来。

却像是长久以来,追逐在某道身影后的年轻人,向对方交出了他的答卷……

第七七零章 镝音(下)

火焰熊熊燃烧,在岩洞内的山壁上摇晃出凶戾舞动的影子,猎猎刀光挟着那凶影翻飞在空中,岩洞里,是一场力量与凶猛齐在的舞蹈。

在火光中舞动的男子身形高大,他赤膊着的上身肌肉虬结,刚勇的轮廓与遍布的伤痕,在彰显着男人的勇猛与战绩。西南莽山尼族首领郎哥,在这片山野里,他猎杀过无数最凶猛的猎物,手中猎刀斩杀过上百勇敢的敌人,乃是此时的西南尼族中最显赫的首领之一。

刀光舞动,他的身体犹如一只猎食的虎豹,在暴喝与出刀中也保持着巨大的张力,火光在燃烧之中映衬着他充满力量的身体。岩洞一侧,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衣老者正蹲在那里,看这一场刀舞。

偶尔,老者开口说话,郎哥也回应一句。尼族的语言艰涩,外人难懂,但此时,我们知道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

“与外人交战不祥,你真的想好了?”

“外人就是外人,大山是我们的,我郎哥想要,什么都可以要!”

“有什么好处?”

“前两年,东山那几部与外人来往,得了雷公炮。”

“我们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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