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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50节

第九十五章 时局(上)

聂云竹过去江边与秦老的认识,其实说起来倒并非是因为意外,虽然宁毅已经说了让她认秦老为义父,她对这样的安排也并不排斥。但就性格上来说,聂云竹本身其实也是有主见的敢于独立的女子,在宁毅离开的几天里先去见了秦老,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想去主动结识这位可能成为她义父的老人。

见过之后,这两日在秦淮河边听对方说说宁毅有才学且特立独行的另一面,仿佛从一个侧面再次认识了这人。早晨再见宁毅,感觉也是挺好的,熟悉而又新奇的感觉。

虽然有锦儿那丫头过来搅局……

大概知道聂云竹已与秦嗣源认识的事情之后,有关认义父的事情倒也不用宁毅多做引导了,这事情水到渠成便好,眼下也不着急。昨晚下了那样的暴雨,今天白天天气晴朗,下午去到河边时,秦老正在与聂云竹下棋。聂云竹看他一眼,眼神灵动,却不跟他说话,宁毅与秦老打过招呼,在旁边坐着看。

聂云竹琴棋书画各项技艺皆晓,不过她在琴艺歌舞上是大家,书画下棋虽然也很不错,但自然到不了秦老的这种水平,宁毅几眼看过去,便知道秦老留了手,算是稍稍指导聂云竹一番而已。一边下,一边与宁毅说起那赈灾防疫手册的事情。

秦老已经将这本小册子寄给了远在江州的大儿子秦绍和,康贤那边,据说也已经动用了关系将这册子递上去,随后分发开来。当然要见成效还得一段时间。

秦老跟宁毅说起这些的时候,聂云竹便在旁边沉默地看看他。

对于聂云竹来说,有关宁毅的这一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宁毅相识以来,她的所见,一直都很片面。知道他有才学,可那也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每日见面,说着琐碎小事,听他喜欢的那些古怪的歌曲,看他画古怪的漆画,感觉只是真实。虽然之前也有跟她议论生意时的从容,但生意也不过是商贾小道。

但此时给她的感觉却不同了,这时谈论的是国家大事,而且也并非是那种无知书生的夸夸其谈——那些夸夸其谈她曾经在金风楼中见得多了。这两日听秦老提起,也说立恒并非是那种无知的书生,办起事情来必求务实稳妥,如此才是真正做大事的态度。秦淮河边风起之时,女子在那儿听两人说着那些事情,想起老人对宁毅的评价,隐隐的,似也觉得有些与有荣焉的开心。

其后的几天,日子也就与平时无异地前行着,当然,该有的一些变化也在发生,但于宁毅的影响,倒不是很大。

城内城外的灾民随着时间的过去仍在增加着。豫山书院附近的街道上、围墙下,也常常能看见一些乞丐游走聚集,看来可怜,但若真要关心,那是关心不过来的,这些情景便连小婵也已经司空见惯了。乞丐在江宁城里从来不缺,只是眼下多了一些而已,从各地过来投奔亲人的灾民也不少,苏家也有些亲戚受了灾,然后过来投奔的。

因此,令城市稍稍显得拥挤和混乱的主因还是人群骤增。官府与军队也加大了管束力度,城内的情况倒还不算坏。有路引有身份证明的可以进城,若没有引条,没有可投奔之亲人的,便只能聚集在城外等待接济。

这几天还能维持住秩序,城门也还没关,不过一次宁毅路过城门看了看,城外的难民们与他回城那天想必又已经多了不少。弄了些简单棚舍住下,混乱而惶恐的一片,各种嘈杂的喧闹声、哭声,武烈军也派了大量人手驻在城门边,随时准备应变,关闭城门。

由于灾民的原因,有关制造高度酒设备和作坊的计划宁毅在思考过后还是暂时搁置了,反正设备图纸已经做好,过了这段时间再来考虑。他如今每天早晨跑步过去那小楼,常常是看见元锦儿与聂云竹在那儿喝茶的情景,他一来,元锦儿便拿着茶杯跑掉了。

元锦儿离开了金风楼,这事情一时间在江宁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宁毅也在李频那边听他说起了这事,据说这位四大行首之一目前下落不明。每天早上看见她在那儿喝茶的时候,想起李频的说法,宁毅就觉得心情复杂,据说几个痴情人士眼下还在寻找她的踪迹。

这女人是打算过来跟她云竹姐学着当老板的。她从金风楼出来,给自己赎身花了一笔钱,但仍然剩下有不少的积蓄,如今准备全都投入竹记,这不是一笔小钱。按照她的说法,从今往后,“我就是云竹姐的人啦”。眼下几日她正在休息,准备过两天再去竹记当个小掌柜。

刚回来的那天,李频跟宁毅说起一件事。

“对了,前几日,曾有一对姐弟过来书院找你。”

“姐弟?”

“嗯,看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年纪不大,但气度不凡。姐姐大概十二三岁,挺难缠的,像是故意跑来踢馆,你当时不在,便把我结结实实考校了一番,呵呵,弟弟的脾性倒还好。”

李频说笑着,比划了一番那对姐弟的身高,然后说起那日考校的过程。李频这人性子豁达,倒也不会将个孩子的玩闹放在心上,以他的才学当然也不可能输掉,这时候说起来,那对姐弟颇有学识,看得出来,他也蛮欣赏的。

宁毅看他比划的身高,也恍然笑了出来。想起周佩周君武那对姐弟。不过端午见过一面,居然还专程上门踢馆,得罪女人的感觉可真不好……

随即,将这事抛诸脑后。

宁毅每日固定的活动终究还是每日的上课,如今已然教完《论语》,开始讲《孟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如果说孔子的思想以人为本,多半说的是人的行为,孟子的思想中,便有许多是直接涉及国家与集体的。每日说起时,宁毅大抵也夹些有关国家的故事来说说。到得这天,大概说了说几年前的护步达冈之战。

有关金国的动向宁毅大概是打听了一些,秦老与康老也常常说起来。这场战斗就发生在四年前,天祚帝御驾亲征,七十万大军压过去,完颜阿骨打以两万军队迎战,几乎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可是到头来,两万军队却是大胜——不是惨胜,而是反过来近乎全歼天祚帝的七十万大军。无论这背后的理由有多复杂,这场战斗,都是数千年来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

宁毅此时只是用这种极端的例子讲述一下女真人的勇猛,国家与人的关系之类,不可能跟一帮孩子说得太多。

只是上完课后与李频倒能多说几句,聊聊对女真的看法,两人一路去往旁边用于办公的房间,进去将书卷放下之后,李频方才叹道:“之前尝有言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实这些年看来,果真是如此。只是此等战绩可一不可再,辽人终究势大,女真人太少,这场战事结果究竟会如何,此时还难说得紧。”

宁毅笑了笑:“这样不是更好吗?街上整天都在说两败俱伤什么的,各有优劣,我武朝才好从中渔利吧。”

他这话语之中带些调侃,李频看了他几眼,笑了起来:“立恒又在敷衍了……街头巷尾,不过是想当然的理想言辞,我武朝积弱,无论将来与谁为邻,皆非好事。反倒能成三国之势,或可得一时喘息,当然……此话,也走过于理想。这时所成的,并非易于平衡之局,尽管积弱无力,动作总得有一些,不能坐以待毙,幽云十六州割让已两百余年,此次若真能把握时势将其取回,籍长城天险,我朝或真可得一时喘息,再徐徐图之……”

“嗯。”宁毅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等着李频将话继续说下去。不过李频看他反应,倒是微微愣了愣,随后苦笑起来:“立恒仍是不以为然……”他说完这句,正色起来,抱拳做了一揖,微微躬身:“事到如今,倒也无需遮掩,于这时局,一直想听听立恒的说法,当今局势积弱至此,这天下,立恒觉得到底如何方有希望。”

“啧……”宁毅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笑道,“你这句话憋多久了……呵,问我又能有什么用……”

“确实已有些时日。”李频笑起来,“之前听立恒说过几堂课,觉得发人深思,当时想要跟立恒聊聊这事看法,但想来也与酒楼茶馆之中夸夸其谈的行径无异了,后来再反复思考宁毅的许多说法,委实是独成一脉,有的务实之言,甚至振聋发聩。立恒于之前朝代的历史皆有独到看法,对时局也是熟悉,此次,倒是真心想要听听立恒于这时局的看法,以为共勉……你我便真当是在酒楼茶馆之中夸夸其谈,如何?”

时间往前推一点,位于书院一侧的走廊上,两道孩子的身影正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这是一对姐弟。姐姐周佩,弟弟周君武,各自拿了个小口袋,一边走,一边吃着滋糯的柔软糕点。随行的跟班和护卫已经被他们留在了书院门口,接近这边课舍时,姐姐周佩将口袋挂在了腰上,擦了擦嘴,然后偏过头看看弟弟,这家伙还在一边走一边吃,于是她连续瞪了好几眼……

直到听见那边传来的说话声时,周君武才抬起头来,随后眨着眼睛愣在那儿,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瞪他,姐姐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扭头往前走去,他才连忙上去跟着:“怎、怎么了啊……”

原本是出来吃东西的,听说那蛮子回来了,便被姐姐拉了往这边来踢馆。肚子还有点饿,这句话说完,他将剩下的半颗糕点放进嘴里,疑惑地咀嚼着……

第九十六章 时局(中)

时间其实已经渐渐从三伏天转出来,但天气仍旧未有脱去暑日的炎热,豫山书院的这间书房里,李频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宁毅一杯。

“国事天下事,有时候见多夸夸其谈,又自信无比者,总觉可笑。不过许多想法,总也是从这夸夸其谈中出来的,若真埋头苦干,从不与人议论,那也难免偏颇。景翰三年我赴京赶考,中进士及第,皇榜第十一名,可惜……当时因策论过激得罪了吏部侍郎傅英,虽中了皇榜,却难得实缺,数月之后我心灰意冷,离开东京,辗转回江宁。”

李频说起这个,随后拿着茶杯摇头笑了笑。

“旁人求官,中了进士,在东京一呆数年求各种门路的也有,几个月便走了,有时我都不愿跟人说起,怕被人笑话。不过在东京的那段时间,见到那官员与官员间的利益网,心情着实复杂。东京风貌与江宁稍有不同,若去了便能感觉到,皇城所在之地,仿佛所有地方都被那感觉笼罩一般,自御街附近你能每日看见那巍峨的宫墙,即便在见不到那皇宫的地方,你往那方向望过去,皇宫似也矗立在你眼前一般……”

“求官的、求门路的、谈论国家大事的,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茶楼酒馆、各种烟花之地谈论的也都是这些,到哪里你都能看见官的影子,一方面朝气蓬勃,另一方面,却又暮气沉沉,总之,大家都在干着急,都不得要领。但日子总得过下去,我也试着走各种门路,想各种办法,或许找那傅英的政敌之类的,能得到提携。可到头来,还是无甚大用,或许也只是我路子未走对,原本以为第十一位总该有些价值,可人家并不拒绝你,只是推诿,给你安排些位置,但全无实缺,人家的安排也滴水不漏,于是几个月后,大概明白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

“何必在人家的地方想着钻那一点空子呢,钻不进去的。我家境尚算不错,若真要在东京住下等着机会,也不是无钱,倒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再安心沉淀思考。于是我离开东京,辗转许、唐、伸、安几州绕回江宁,当时也遇上水患,见了不少的事情,回来之后这几年,倒也在思考,这世事何至于此……”

他喝了口茶:“之前百年我武朝也有大小数次变法革新,失败者多,可论及原则,总是不离富民、强兵、取士三项,若要做事,以这三者为入手,确是有道理的。然而究其根源,使我武朝军民皆弱,取士不得其法的根本原因到底为何,最近每每与人谈论,皆在思考这等事情。”

宁毅喝口茶,随后耸了耸肩:“这个理由……不是很简单么?”

李频原本等着他的看法,听他这句话,微微愣了愣,随后倒也笑了出来:“确是简单……立恒当初所说,凡事皆有基本规则,有其根源,若能看清,或许对之后的发展把握,就能更加清晰,我觉得很有道理……其实如今看我武朝,因由也是相当清晰,谁花点心思都能看得清楚……”

他稍稍顿了顿,拿起粉笔,在一边的小黑板上画出个三角形:“我朝原本以武立国,立国之初,武力强盛,只是随后的几次叛乱让太祖看清此事弊端,随后抑武崇文,以强干弱枝的方式治理我朝,此等方法令我朝消弭了内乱之因,一度令国民富庶,国祚延绵。可到得如今,却也造成诸多弊端,令我朝难敌外侮,诸多的压力之下,为保强干仍强,却也令得弱枝更弱,财富仍然流向尖端。武力原本便因强干弱枝而被抑制,如今便更加虚弱,武力愈弱,外来压力也愈大,压力愈大,武力再愈发弱,由此形成循环,不得解脱……”

李频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黑板:“若能解决商业上的问题,稍微顾及一下弱枝,我朝自然有余裕顾及武力,此为任何富民之策皆需解决的问题……若能让武力强盛,外侮不敢侵,我朝自然也能得喘息,此为强兵之策需解决的问题。取士也是为富民、强兵、令国祚延绵……可惜,皆是空话。”

他扔掉粉笔:“若单说一策,似是谁都有方法,便是几策并行也毫无问题。可我朝强干弱枝局势已成,譬如是棵大树,强干未饱,稍有养分,弱枝这边也被那强干夺取一空。如何引导这强干,让其自然而然地将养分流往弱枝,这才是问题所在。立恒认为呢?”

宁毅想了想,笑着点头:“嗯,很有道理,而且你是在说……让那些已成强干的大地主、大商人——就好像我们苏家这样的——还有那些皇亲国戚啊,富贵闲人啊,把他们赚到的钱心甘情愿地拿出来,还富于民……”

李频笑着,并不否认:“确是有些书生意气,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世事皆走向前,不可能退后,世人皆言恒帝、惠宗之时我武朝兴盛,国富民强,可想着后退是不可能的,问题在于如何引导它到达下一步,让这些人心甘情愿拿钱出来,不成循环,不切实际,也无甚大用,凡事皆需考虑一环环的推行流动。因此,需得有个方法,让这些人拿钱出来,投入贫穷之所,然后必须得保证双方皆能赚钱,然后继续下去,生生不息,不令强干财富减少,却可令弱枝情况得以缓解……或许,可以考虑让朝廷先做介入。”

“王安石变法了……”宁毅微微皱了皱眉,喃喃低语,李频自那边转过头来:“嗯?”

武朝没有王安石,但是数十年前有一位名叫谭熙谭子雍的宰相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变法试图让朝廷介入诸多生意,以盘活经济,宁毅笑笑:“德新此言岂非与当年谭相想法类似了么?”

李频点点头:“我确曾反复思索当年谭相变法之事,启发甚多,当年谭相所想,或许也是如此,只是他当年未曾料到阻力之大,政令不行,下方阳奉阴违,所以国事之首,终是肃清吏治……”

“这句话倒没错。”宁毅点头,“不过办法错了,经济不能这样玩的。”

“嗯?经济?”

“呃,也就是商业体系,货物的流通、货币的流通,整个体系……”宁毅笑着解释一番,“任何让特权介入的商业体系,都不是正常的商业体系,特权在这里,只能是毒药,特别是朝廷、官府这样的特权。”

“立恒也认为不该与民争利?”

“不是这种原因。”宁毅摇摇头,“你不是要有基本规则吗?经济的基本规则就是贪婪,商人逐利,目的只能是利,其余的都可以含糊以待。贪婪这种东西在很多情况下是积极的,我在店里做事,我想要买件衣服,于是我努力做,努力想办法赚钱,或者得到主家赏识赚更多的钱。这就是好的贪婪。他其实有很多办法的,偷啊抢啊,可是那要坐牢,划不来,所以只能按照游戏规则来办,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它值那么多钱,就值那件衣服。能让人留在游戏规则里的贪婪,才是好的贪婪……”

“可朝廷不在游戏规则里,他们还在当着裁判,你却让他们加入这个游戏,到头来别人就都玩不下去了……前面说过,商人逐利,目的只能是利,你让一个人看见了利,教会了贪婪,他们一回头,看见手上有块免死金牌,有把刀。如果我简简单单就可以把利益拿回去,你凭什么让我不去拿呢?如果真能这么理想,那么不也跟直接让大地主大商人们拿钱出来一样了吗?”

他稍稍一顿:“谭公变法并非因为法治不够,人总会钻空子的,贪婪太强大,一旦有这种情绪,那么他眼中除了利益就什么都没有了。这种情绪可以让人很积极,它的推动力很大,可唯一的关键是:最好别让有特权的存在有了这种情绪,如果这特权抑制不够,到最后就谁都玩不下去了……”

“只要有任何小空子可以钻,那这法治就永远不会有够的时候,特权阶级做生意,只能是放狼入羊群。与其考虑让更多特权介入,不如打掉原本就已经进来的特权,或许反而会有些促进作用……简单来说也就是一句话,让裁判下场玩游戏,那这游戏怎么玩?要说监督,也只会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更复杂,破坏不可避免。”

窗外,一对姐弟蹲在窗台下的走廊上偷听,男孩点了点姐姐的肩膀,小声道:“姐姐、姐姐,他说的是不是应该打掉我们家的生意?”

“这蛮子……”周佩眨了眨眼睛,有些气恼,随后看了弟弟一眼,“不过他说的有些道理,你要好好记住想想,不可轻信,但也不可因人废言,这样将来才能做成大事。”

“哦。”周君武点了点头,随后解开腰上的口袋,拿出一只糯米糕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周佩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让裁判下场玩游戏……”房间里,李频沉默良久,随后笑了出来,神色有些复杂,“立恒这句,确是正中那基本原则了,我若是裁判,一旦下场,那的确是……”

他是会想事情的人,虽然未必会放弃关于经济引导的想法,但宁毅说了这句话,他却多少能想到其中的后果:“倒想不到我苦思几年,立恒倒是一眼便看出其中最难解决的一点,或许,这也是立恒见事方法的不同?”

“这毕竟是个很有趣的事情,我朝每年交予辽国数十万岁币,通商所赚,却有数百万之多。到头来,却还是我们占了便宜。商人之重要,商业之益处,如今不光是德新兄明白,许多人都已经明白。我朝与之前数朝都有不同,我朝并不抑商,谭公的变法,虽然有问题,但也正表示了朝廷对商业的重视,可是……”宁毅想了想,忽然道,“哦,对了,我刚才在想,那个傅英如今怎么样了?”

宁毅说着商业,忽然转到这句话,李频也愣了愣,片刻后,陡然大笑起来:“立恒果然厉害,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你,吏部侍郎傅英今年三月因贪墨被查,上月已被大理寺判流放。待到这次水患之事过去,我大概……”他微微有些惆怅,但终究是高兴的,“我大概也打算再去东京一趟,上下打点一番,看能否得补实缺。此时已等了五年,立恒莫要说我官瘾太重才好。”

宁毅也笑了起来:“既是如此,恭喜德新兄了。”

“尚早、尚早……倒是立恒何以看出此事的?”

“商业机密。”宁毅只是从对方表情察觉一些端倪,于是随口问一句,此时开个玩笑。李频在那边摇头笑一会儿,喝了口茶:“言归正传、言归正传,立恒既能明白其中利害,不知可有想过,若只让朝廷引导一番,有何折中之法呢?”

“那……玩笑之语。”

“便是玩笑之语。”

“好吧,反正你要去当官了,讨论一下也好。”宁毅笑着点点头,“我个人认为,有,也没有。”

“何出此言?”

“其实很简单,让朝廷让儒家有意识地提升商人地位,那么行商之风自然更加盛行,若要主动引导,而又不去干涉破坏,这是唯一的途径……”

这话说出来,李频皱了皱眉:“商人地位……这事……毕竟商人重利……”

“不在于商人重利,”宁毅喝了口茶,“国家也重利,这些年来,商业发展,商人的地位比之前几朝也有改善。若然主动放开一点,商业必定增长,可这也是没有可能的地方……他们不敢。”

“谁?”

“上面的人,朝廷、圣上、儒家……你我,或者所有人,都不敢放开……”

窗外的走廊上,蹲在墙边的周君武微微愣了愣:“姐姐,他又胡说八道了,我才没不敢呢,我们家就也在做生意啊,驸马爷爷家做得更大……”

“闭嘴!”周佩小声地喝止他的说话,随后想了想:“我也没不敢……他这是激将法。”

然后他们听见里面传来宁毅微带调侃的声音。

“若然放开,砰的一下,武朝、这个国家……就都没了。”

第九十七章 时局(下)

“若然放开,砰的一下,武朝、这个国家……就都没了。”

房间里,宁毅做了个“砰”的手势,李频皱起眉头:“岂会如此?”

宁毅沉默了一会儿:“李兄可有想过,儒家发展这数千年来,为何要一直重复商人逐利的说法吗?”

“圣人提倡德行,反对自私逐利行径,岂非理所当然么?”

“一部分是这样没错。”宁毅点点头,“可另一部分,在于商贾之学不利于统治,三个字:不好管。一个人一辈子,你在山村之中种田,没什么,按照祖祖辈辈的方法去过,成亲、生子,死了葬在山里。可有一天你进了县城,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又有一天你进了省城,看见更多让你反应不过来的东西,就好像你看见了那件衣服,你想要,你就去想办法……贪婪哪……”

宁毅笑了笑:“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你会老老实实打工赚那买衣服的钱,可一旦你有了欲望,有空子你就总会去钻的。李兄,你觉得到底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好管,还是一个心中已经有了欲望的人好管?我朝数千万子民,李兄,我朝的法治,真能管住的有多少?他们有多少人,其实就是这样安安分分过一辈子的?商业再往前发展一步,要多出多少欲望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系统。自诸子百家开始,便有法治与德治之辩。法治之说应该能占上风,可一直以来,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再慢慢过来,你就会发现一件事:以前的法治,能管住多少人?呵……其实多数靠自觉,民风淳朴啊,小乡村里自己有一套规矩就成了,若将现在的江宁放去秦朝,李兄,你觉得,以那时的律法和手段,能太太平平管住这里多久?也许秦朝很严苛,可江宁……聪明人太多了,可钻的空子也太多了……”

“儒家是个很伟大的东西,数千年的发展,李兄,商人的好处,不是直到武朝才会有人发现的,若放开了商贾,那滚滚而来的利益,肯定也不是今天才有人知道。陶朱公的例子都摆在那里了。可为何千年以来,举世皆抑商,其深层理由,他们看见了后果。法治能力……跟不上。”

“我朝也是如此,意识形态。”宁毅点了点脑门,“世人越有欲望,行为越是难测,越受诱惑,越是逐利而往,有空子就钻。我朝不抑商,有其好处,可文官贪钱武官怕死,民众贫弱,官兵得过且过,焉知不是这甜头带来的些许后果?其实……至少也要占一部分原因吧。”

李频瞪了眼睛,在那儿愣着,此时就连“意识形态”这种词汇的意思都没什么心思去问了,只是能够听懂的部分,就足以让他震撼,过得好半晌他方才说道:“立恒此言……可是指那商人逐利之学,才是我武朝积弱的罪魁祸首?”

“没有。”宁毅喝了口茶,“绝不是这样,这是一种发展,我朝底蕴有了,法治规条在商人发展过程中也在跟着发展,这本身是互相促进的过程,只能说,很多东西没能配合着跟上来,这就很麻烦,太复杂……要解决如今武朝的问题,再盯着商人、货币这些,希望国家介入经济,把什么岁入翻一番翻几番,国富民强然后解决所有问题,这个不可能。总不能在商业上尝到了甜头就死盯它一个,再发展下去,整个平衡只会更加倾斜,这太畸形了,迟早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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