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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535节

希尹的目光倒是严肃而平静:“将死的兔子也会咬人,偌大的武朝,总会有些这样的人。有此一战,已经很能方便别人做文章了。”

二十,在镇江大营的君武对卢海峰的死战进行了肯定和鼓励,并且向朝廷请功,要对卢海峰赐爵,官升一级。

“在我们的前头,是这整个天下最强最凶的军队,输给他们不丢人!我不怕!他们灭了辽国,吞了中原,我武朝河山沦陷、子民被他们奴役!而今他五万人就敢来江南!我不怕输我也不怕你们打败仗!从今日开始,我要你们豁出一切去打!如果有必要我们日日都去打,我要打死他们,我要让他们这五万人没有一个能够回到金国,你们所有上阵的,我为你们请功”

君武的表态不久之后也会传遍整个江南。与此同时,岳飞于太平州附近击溃李杨宗带领的十三万汉军,俘虏汉军六万余。除诛杀先前在屠杀中犯下累累血案的部分“首恶”外,岳飞向朝廷提出招降汉军、只诛首恶、既往不咎的建议。

在双方厮杀激烈,部分中原汉军先前于江南屠杀抢掠犯下累累血债的此时提出这样的建议,内部顿时引起了复杂的讨论,临安城中,兵部侍郎柳严等人直接上书弹劾岳飞。但这些中原汉军虽然到了江南之后穷凶极恶,事实上战意却并不坚决。这些年来中原生灵涂炭,即便当兵日子过得也极差,若是江南这边能够既往不咎甚至给一顿饱饭,可想而知,大部分的汉军都会望风而降。

不久之后,针对岳飞的提议,君武做出了采纳和表态,于战场上招降愿意南归的汉军,只要之前并未犯下屠杀的血债,往日诸事,皆可既往不咎。

同时,针对希尹向武朝提出的“议和”要求,不到二月底,便有一则对应的消息从西南传来,在刻意的推手下,于江南一地,加入了沸腾的声音里……

江宁,视野中的天空被铅青的云朵层层笼罩,乌启隆与知府的师爷刘靖在喧闹的茶楼中落座,不久之后,听到了旁边的议论之声。

“……说起如今外头的局势,咱们这位太子爷,真是刚烈,任谁都要竖起个大拇指……那卢将军虽然败了,但咱们的人,没有怕,我听说啊,常州那边如今又调动了十余万人,要与镇江大军合围希尹……咱们不怕败,怕的是那些金狗能活着回去……”

“……绿林间也杀得厉害,你们不知道,金人浑水摸鱼,暗地里杀了不少人,听说半月前,宣州那边几场火拼,死了几百人,那边地头蛇宋家宋大坤被屠了满门,还留下了锄奸书,但实际上,这事情却是女真人的走狗干的……后来福禄老爷子又领人过去截杀金狗,此事可是千真万确,宣州那片啊,几天里死了好多人……”

“……其实啊,要说真正该杀的人,还要看西南那边,听说一月底的时候,西南就出了一张名册,谁作恶、要杀谁指得清清楚楚的。长沙的黄家,以前出了个黄式初,当过两年吏部尚书,趁着在位啊,大捞特捞,后来虽然被罢,但趁着那几年结下党羽无数,这些年甚至给女真人递情报,私下里游说大伙儿投降,他娘的全家王八蛋……”

“……他在长沙良田无数,家中家丁门客过千,委实当地一霸,西南锄奸令一出,他便知道不对了,听说啊,在家中设下天罗地网,日夜提心吊胆,但到了一月底,黑旗军就来了,一百多人……我跟你们说,那天晚上啊,锄奸状一出,全都乱了,他们甚至都没能撑到军队过来……”

茶楼中众人围在一起,说话者压低声音,俨然在说什么大秘密,众人也用同样的声音议论纷纷。

“……说起来,西南那位虽然大逆不道,但在这些事情上,还真是条好汉,都知道吧,希尹那畜生先前跟咱们这边劝降,要咱们割让襄阳西边到川四的所有地方,供粘罕到成都去打黑旗军,嘿嘿,没多久西南就知道了,听说啊,就是前些天,那位宁先生直接给粘罕写了封信,上头就是说:等着你来,你以后就葬在这了。啧啧……”

“……若是这两头打起来,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劲头……”

这议论纷纷之中,刘靖对着乌启隆笑了笑:“你说,他们之中,有没有黑旗的人?”

“难讲。”乌启隆捧着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江宁是那心魔宁毅的出生之地,亦是康王周雍的旧居所在。对于如今在西南的魔头,往日里江宁人都是讳莫如深的,但到得今年年初宗辅渡江攻江宁,至如今已近两月,城中居民对于这位大逆之人的观感倒变得不一样起来,时常便听得有人口中提起他来。毕竟在如今的这片天下,真正能在女真人面前站得住的,估计也就是西南那帮穷凶极恶的乱匪了,出身江宁的宁毅,连同其它一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之人,便常被人拿出来鼓舞士气。

这中间同样被提起的,还有在前一次江宁沦陷中牺牲的成国公主与其夫婿康贤。

“听说过,乌兄早先与那宁毅有旧?不知道他与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可有出入?”师爷刘靖从外地来,往日里对于提起宁毅也有些忌讳,此时才问出来。乌启隆沉默了片刻,望向窗边的一副桌椅。

“若是被他盯上,要扒层皮倒是真的。”

“哦?乌兄被盯上过?”

“他入赘的是布商,我也是布商,有过过节,好在未到要见生死的程度。”乌启隆笑笑,“家当去了一大半。”

他这样说起来,对面的刘靖皱着眉头,感兴趣起来。他连连追问,乌启隆便也一面回忆,一面说起了当年的皇商事件来,那时候两家的纠葛,他找了苏家颇有野心的掌柜席君煜合作,后来又爆发了刺杀苏伯庸的事件,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想来,都不免唏嘘,但在这场颠覆天下的大战的背景下,这些事情,也都变得有趣起来。

“其实,如今想来,那席君煜野心太大,他做的有些事情,我都想不到,而若非我家只是求财,未曾全盘参与其中,恐怕也不是后来去一半家当就能了事的了……”

“那……怎会去一半家当的?”刘靖满脸期待地问着。

乌启隆便继续说起那皇商的事件来,拿了配方,夺了皇商,还气得那宁立恒写了“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的诗词:“……再后来有一天,布褪色了。”

这话说出来,刘靖微微一愣,随后满脸恍然:“……狠啊,那再后来呢,怎么对付你们的?”

“……再后来有一天,就在这座茶楼上,喏,那边那个位置,他在看书,我过去打招呼,试探他的反应。他心不在焉,后来忽然反应过来了一般,看着我说:‘哦,布褪色了……’当时……嗯,刘兄能想得到……想杀了他……”

两人看向那边的窗户,天色阴沉,看来似乎快要下雨,如今坐在那里是两个喝茶的瘦子。已有参差白发、气度儒雅的乌启隆仿佛能看到十余年前的那个下午,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宁毅在那儿翻着书页,此后便是乌家被割肉的事情。

那时候的乌启隆三十岁出头,遭遇到的是人生之中最大的挫折,乌家被打下江宁第一布商的位置,几乎一蹶不振。但不久之后,也是北上的宁毅联合了江宁的商人开始往京城发展,后来又有赈灾的事情,他接触到秦系的力量,再后来又为成国公主以及康驸马所赏识,毕竟都是江宁人,康贤对于乌家还颇为照顾。

建朔三年初,兀术破江宁,那位老人不肯扔下几乎居住了一生的江宁,在军队入城时死去了,成国公主府随后也被付之一炬。不久之后,乌启隆又带着家人回到江宁,重建乌家,到后来他带着乌家揽下了朝廷的大部分军装生意,到女真南下时,又捐出大半家财支持军队,到如今乌家的家产仍旧高出当年数倍之多。

这中间的许多事情,他自然不必跟刘靖说起,但此时想来,时光浩渺,仿佛也是一丝一缕的从眼前流过,对比如今,却仍是当年更为安宁。

纵是如今在西南,能够对抗天下的宁毅,恐怕也更加怀念当初在这里看书的时光吧。

乌启隆这样想着。

不多时,城墙那边传来巨大的震动,随后便是混乱而暴躁的声音汹涌而来……

第八四八章 煮海(七)

武建朔十一年农历三月初,完颜宗辅率领的东路军主力在经过了两个多月低烈度的战争与攻城准备后,集合附近汉军,对江宁发动了总攻。一部分汉军被召回,另有大量汉军陆续过江,至于三月中下旬,集合的进攻总兵力一度达到五十万之众。

而包括本就驻守江宁的武烈营、韩世忠的镇海军,附近的江淮军队在这段时日里亦陆续往江宁集中,一段时间里,使得整个战争的规模不断扩大,在新一年开始的这个春天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大战之初,还有着小小的插曲爆发在刀枪见红的前一刻。这插曲往上追溯,大概始于这一年的一月。

随着华夏军锄奸檄文的发出,因选择和站队而起的斗争变得激烈起来,社会上对诛杀汉奸的呼声渐高,一些心有动摇者不再多想,但随着激烈的站队局势,女真的游说者们也在私下里加大了活动,甚至于主动布置出一些“惨案”来,敦促早先就在军中的动摇者赶快做出决定。

江宁城中一名负责地听司的侯姓官员便是如此被策反的,大战之时,地听司负责监听地底的动静,防止敌人掘地道入城。这位名叫侯云通的官员本身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但家中父兄早先便与女真一方有往来,靠着女真势力的协助,聚揽大量钱财,屯田蓄奴,已风光数年,这样的形式下,女真人掳走了他的一对儿女,而后以私通女真的证据与儿女的性命相威逼,令其对女真人掘地道之事做出配合。

二月间,韩世忠一方先后两次确认了此事,第一次的消息来自于神秘人物的告密——当然,数年后确认,此时向武朝一方示警的乃是如今分管江宁的负责人濮阳逸,而其副手名叫刘靖,在江宁府担任了数年的师爷——第二次的消息则来自于侯云通二月中旬的自首。

在这样的情况下向上方自首,几乎确定了儿女必死的下场,本身或许也不会得到太好的后果。但在数年的战争中,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并非孤例。

这年二月到四月间,武朝与华夏军一方对侯云通的儿女尝试过几次的营救,最终以失败告终,他的儿女死于四月初三,他的家人在这之前便被杀光了,四月初七,在江宁城外找到被剁碎后的儿女尸体后,侯云通于一片野地里自缢而死。在这片死去了百万千万人的乱潮中,他的遭遇在后来也仅仅是因为位置关键而被记录下来,于他本人,大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针对女真人试图从地底入城的企图,韩世忠一方采取了将计就计的策略。二月中旬,附近的兵力已经开始往江宁集中,二十八,女真一方以地道为引展开攻城,韩世忠同样选择了部队和水师,于这一天突袭此时东路军驻守的唯一过江渡口马文院,几乎是以不惜代价的态度,要换掉女真人在长江上的水师部队。

当年女真人搜山检海,终究因为北方人不懂水师,兀术被困黄天荡四十余天,丢脸丢到今天。后来女真人便督促运河附近的南方汉军发展水师,期间有金国部队督守,亦有大量技师、金钱投入。去年长江水战,武朝一方虽占上风,但并非打出决定性的胜利来,到得年底,女真人趁着长江水枯,结船为浮桥强渡长江,最终在江宁附近打通一条道路来。

如今女真水师居于江宁以西马文院附近,维系着南北的通路,却也是女真一方最大的破绽。也是因此,韩世忠将计就计,趁着女真人以为得计的同时,对其展开突袭

比较戏剧化的是,韩世忠的行动,同样被女真人察觉,面对着已有准备的女真军队,最终不得不撤兵离开。双方在二月底互刺一刀,到得三月,还是在堂堂战场上展开了大规模的厮杀。

战场上的争锋如烟雾一般掩盖了许多的东西,没有人知道私下里有多少暗潮在涌动。到得三月,临安的状况更为混乱了,在临安城外,肆意奔走的兀术部队烧杀了临安附近的一切,甚至好几座县城被攻破焚毁,在钱塘江北侧距离五十里内的区域,除了前来勤王的军队,一切都化为了废墟,有时候兀术故意派出骑兵骚扰城防,巨大的烟柱在城外升起时,半个临安城都能看得清楚。

流言在私下里走,看似平静的临安城就像是烧烫了的铁锅,当然,这滚烫也只有在临安府中属于中上层的人们才能感觉得到。

三月中旬,临安城的一侧的院子里,观赏性的山山水水间已经有了春日翠绿的颜色,垂柳长了新芽,鸭子在水里游,正是下午,阳光从这宅院的一侧落下来,秦桧与一位样貌雍容的老人走在园林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临安春色,以今年最是不济,上月春寒,以为花花树树都要被冻死……但即便如此,终究还是长出来了,众生求活,顽强至斯,令人感叹,也令人欣慰……”

走到一棵树前,老人拍拍树干,说着这番话,秦桧在一旁背负双手,微笑道:“梅公此言,大有哲理。”

被称为梅公的老人笑笑:“会之贤弟近来很忙。”

“前线奋战才是真的忙,我平日奔走,不过俗务罢了。”秦桧笑着摊手,“这不,梅公相邀,我立刻就来了。”

“会之朝堂重臣,又当此危急时刻,我一闲赋在家的昏聩之人贸然邀约,实在有些不该。但当此时局,心中有些疑惑,想向会之贤弟请教,故才冒昧开口……”

“哎,先不说梅公与我之间几十年的交情,以梅公之才,若要出仕,何其简单,朝堂诸公,盼梅公出山已久啊,梅公提起此时,我倒要……”

“此事却免了。”对方笑着摆了摆手,随后面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朝堂上下这些年,为无识之辈所把持,我已老了,无力与他们相争了,倒是会之贤弟近来年几起几落,令人感叹。陛下与百官闹的不开心之后,仍能召入宫中问策最多的,便是会之贤弟了吧。”

“唉。”秦桧叹了口气,“陛下他……心中也是焦急所致。”

“对如今局势,会之贤弟的看法如何?”

“若能撑下来,我武朝当能过几年太平日子。”

“若撑不下来呢?”老人将目光投在他脸上。

秦桧看回去:“梅公此言,有所指?”

老人摊了摊手,随后两人往前走:“京中局势混乱至此,私下里言谈者,难免提起这些,人心已乱,此为表征,会之,你我相交多年,我便不避讳你了。江南此战,依我看,恐怕五五的胜机都没有,顶多三七,我三,女真七。到时候武朝如何,陛下常召会之问策,不可能没有谈到过吧。”

老人单刀直入,秦桧背着手,一面走一面沉默了片刻:“京中人心纷乱,也是女真人的奸细在惑乱人心,在另一边……梅公,自二月中开始,便也有传言在临安闹得沸沸扬扬的,道是北地传来消息,金国皇帝吴乞买病情加剧,时日无多了,或许我武朝撑一撑,终能撑得过去呢。”

“会之不要骗我了,那消息乃是黑旗之人所传,公主府那边,或许也是乐见其成而已,是否可信,终究难说啊……但女真一方所放的消息,却未必是假。”

“梅公,人心便是如此,真假有何妨,你当它真就真,当它假就假,攻心一道,还是西南那位心魔的拿手好戏呢……如果大家都能被骗,撑上几个月,或许女真真的不战自溃,那倒是好事了。”

院子上方有鸟儿飞过,鸭子划过池塘,嘎嘎地离开了。走在阳光里的两人都是不动声色地笑,老人叹了口气:“……老夫倒也正想说起心魔来,会之贤弟与西南有旧,莫非真放得开这段心事?就凭你之前先攻西南后御女真的提议,西南不会放过你的。”

“朝廷大事是朝廷大事,个人私怨归个人私怨。”秦桧偏过头去,“梅公莫非是在替女真人说项?”

“谈不上。”老人神色如常,“老朽年事已高,这把骨头可以扔去烧了,只是家中尚有不成材的儿孙,有些事情,想向会之贤弟先打听一二,这是一点小私心,望会之贤弟理解。”

他说着这话,还轻轻地拱了拱手:“不说降金之事,若真的大局不支,何为退路,总想有个数。女真人放了话,若欲和谈,朝堂要割襄樊以西千里之地,以方便粘罕攻西南,这提议未必是假,若事不可为,不失为一条退路。但陛下之心,如今可是取决于贤弟的谏言呐。不瞒会之贤弟,当年小苍河之战,我家二子殁于黑旗匪人之手,若有此事,我是乐见的。”

老人说到这里,满脸都是推心置腹的神情了,秦桧迟疑许久,终于还是说道:“……女真狼子野心,岂可相信呐,梅公。”

这一天直到离开对方府邸时,秦桧也没有说出更多的意图和设想来,他向来是个口风极严的人,许多事情早有定计,但自然不说。事实上自周雍找他问策以来,每天都有许多人想要拜访他,他便在其中静静地看着京城人心的变化。

自武朝南迁以来,秦桧在武朝官场之上逐渐登顶,但也是历经几度沉浮,尤其是前年征西南之事,令他几乎失去圣眷,官场之上,赵鼎等人趁势对他进行攻讦,甚至连龙其飞之类的跳梁小丑也想踩他上位,那是他最为危险的一段时间。但好在到得如今,心思偏激的陛下对自己的信任日深,场子也渐渐找了回来。

但对于这样的扬眉吐气,秦桧心中并无喜意。家国形势至此,为人臣子者,只觉得身下有油锅在煎。

若论为官的志向,秦桧自然也想当一个只手挽天倾的能臣。他一度欣赏秦嗣源,但对于秦嗣源不知进退一味前冲的作风,秦桧当年也曾有过示警——曾经在京城,秦嗣源在位时,他就曾多次旁敲侧击地提醒,许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徐徐图之,但秦嗣源未曾听得进去。后来他死了,秦桧心中哀叹,但终究证明,这天下事,还是自己看明白了。

若非世事规则如此,自己又何苦杀了罗谨言那样出色的弟子。

但当时秦嗣源倒台时他的置身事外终究还是带来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康王继位后,他的这对儿女颇为争气,在父亲的支撑下,周佩周君武办了不少大事,他们有当初江宁系的力量支持,又深受当年秦嗣源的影响,负起重担后,虽未曾为当年的秦嗣源平反,但重用的官员,却多是当年的秦系弟子,秦桧当年与秦嗣源虽有说得上话的“本家”关系,但由于后来的置身事外,周佩于君武这对姐弟,反倒未有刻意地靠过来,但即便秦桧想要主动靠过去,对方也并未表现得太过亲近。

如果有可能,秦桧是更希望接近太子君武的,他一往无前的性格令秦桧想起当年的罗谨言,如果自己当年能将罗谨言教得更好些,双方有着更好的沟通,或许后来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但君武不喜欢他,将他的谆谆善诱当成了与旁人一般的腐儒之言,而后来的许多时候,这位小太子都呆在江宁,秦桧想要多做接触,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也只能叹息一声。

小太子与罗谨言不同,他的身份地位令他有着一往无前的资本,但终究在某个时候,他会掉下去的。

他明白这件事情,一如从一开始,他便看懂了秦嗣源的结局。武朝的问题盘根错节,积弊已深,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小太子心性火热,只是一味让他出力、激发潜力,正常人能这样,病人却是会死的。若非这样的原因,自己当年又何至于要杀了罗谨言。

时也命也,终究是自己当年错过了机会,明明能够成为贤君的太子,此时反倒不如更有自知之明的陛下。

至于梅公、至于公主府、至于在城内拼命放出各种消息鼓舞人心的黑旗之人……虽然厮杀激烈,但众生搏命,却也只能看见眼前的方寸地方,若是西南的那位宁人屠在,或许更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吧,至少在北面不远,那位在暗地里操纵一切的女真谷神,就是能明明白白看懂这一切的。

他也只能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该到来的事情发生,到那个时候,自己将权威抓在手里,或许还能为武朝谋取一线生机。

即便事不可为……

许多天来,这句私下里最常见的话语闪过他的脑子。即便事不可为,至少自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他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答案,但随后将这不适宜的答案从脑海中挥去了。

轻轻地叹一口气,秦桧掀开车帘,看着马车驶过了万物生发的城池,临安的春色如画。只是近黄昏了。

****************

四月有雨,马队上的骑士披着黑色的蓑衣,奔驰过起伏的低矮山岭,远远的能够看到未耕的田野,荒芜的村落,人的尸体倒伏在路边,羽毛凌乱的乌鸦从尸体上抬起头来,不祥地朝人看。

若在往年,江南的大地,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了。

马队驶过这片山脊,往前头去,逐渐的军营的轮廓映入眼帘,又有巡逻的队伍过来,双方以女真话报了名号,巡逻的队伍便站住,看着这一行三百余人的骑队朝军营里头去了。

组成骑队的是各种各样的奇人异事,面带凶戾,亦有不少伤者。为首的完颜青珏面色苍白,受伤的左手缠在绷带里,吊在脖子上。

军营一层一层,一营一营,秩序井然,到得中段时,亦有比较热闹的营地,这边发放辎重,圈养女奴,亦有部分女真士兵在这里交换南下掠夺到的珍物,乃是一处士兵的极乐之所。完颜青珏挥手让马队停下,随后笑着指示众人不必再跟,受伤者先去医馆疗伤,其余人拿着他的令牌,各自取乐便是。

女真人这次杀过长江,不为俘虏奴隶而来,因此杀人居多,抓人养人者少。但江南女子柔美,有成色上佳者,仍旧会被抓入军**士兵暇时淫乐,军营之中这类场所多被军官光顾,供不应求,但完颜青珏的这批手下地位颇高,拿着小王爷的牌子,各种事物自能优先享用,当下众人各自赞颂小王爷仁义,哄笑着散去了。

完颜青珏朝着里头去,夏日的小雨渐渐的停下来了。他进到中央的大帐里,先拱手请安,正拿着几份情报对照桌上地图的完颜希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对于他手臂负伤之事,倒也没说什么。

“怎么样了?”

“回禀老师,有些结果了。”

完颜青珏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封贴身的信函,过来交给了希尹,希尹拆开静静地看了一遍,随后将信函收起来,他看着桌上的地图,嘴唇微动,在心中计算着需要计算的事情,营帐中如此安静了将近一刻钟之久,完颜青珏站在一旁,不敢发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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