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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14节

赌桌上的赌徒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罢手,因为太晚了。而作为战场上的将领,他已经投入了一切,这突然的放弃,就显得有些早——并且尴尬。平心而论,那一刻就连秦绍谦都已经相信了宗翰的目的是不死不休,也是因此,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突围,这边也有些意外。

但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成千上万的华夏军正在烟火的命令下朝着这边汇集,对于奔逃的金国军队,展开一波一波的截杀,战场之上,有女真将领不忍看到这战败的一幕,仍旧率领部队对秦绍谦所在的方向发起了亡命的冲击。部分士兵缴获了战马,开始在命令下集结,穿过丘陵、平原绕往汉中的方向。

“截住粘罕!抓住他!杀了他!”

秦绍谦一面发出命令,一面前行。下午的阳光下,原野上有平静的风,爆炸声响起来,耳边有呼啸的声音,过去数十年间,女真的最强者正率兵而逃。这个时代正在对他说话,他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他率队出征,做好了死于疆场、马革裹尸的准备,他与立恒坐在那片夕阳下,那是武朝的夕阳,父亲身居右相、兄长职登太守,汴梁的一切都繁华富丽。

他愿意为这一切付出生命。

“武朝欠账了……”他记得宁毅在那时的说话。

他问:“多少人命能填上?”

那风流富庶雨打风吹去,富丽堂皇倒塌成废墟,兄长死了、父亲死了,他杀了皇帝、他没了眼睛,他们走过小苍河的艰难、西北的厮杀,无数人悲怆呐喊,兄长的妻子落于金国遭受十余年的折磨,小小的孩子在那十余年里甚至被人当畜生一般剁去手指。

多少人命能填上?

“金狗败了——”

“——杀粘罕!!!”

他率领军队扑上去。

……

烟火如血升腾,粘罕败阵逃亡的消息,令许多人感到意外、惊骇,对于大部分华夏军军人来说,也并非是一个预定的结果。

这几日的厮杀都是同样的激烈,团战的作战在预期当中并不一定是决战,如果宗翰选择突围、转进,华夏军也做好了一路厮杀到汉中,再将汉中城做为下一轮战场的心理准备。

人们预期着胜利,但同时,如果胜利没有那么容易到来,华夏第七军也做好了咬住宗翰不死不休的准备——我没死完,你就别想回去!

在眼前的作战当中,这样惨烈到极点的心理预期是需要有的,虽然华夏第七军带着仇恨经历了数年的训练,但女真人在之前毕竟罕有败迹,若只是怀抱着一种乐观的心态作战,而不能破釜沉舟,那么在这样的战场上,输的反而可能是第七军。

也是因此,随着烟火的升起,传讯的斥候一路冲向汉中,将粘罕逃亡,沿途各队全力截杀的命令传来时,不少人感受到的,也是如梦似幻的巨大惊喜。

刘沐侠甚至因此稍稍有些恍神,这一刻在他的脑海中也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随后在班长的带领下,他们冲向预定的防御路线。

斥候仍旧在山岭、原野间不断厮杀,粘罕率领的溃兵部队一路向前,部分早已溃败的士兵也因此汇集过来,这部队犹如风暴掠过原野,有时候会停下来片刻,有时候会绕开道路,一支支的华夏军部队在附近汇集后冲杀过来,马队正在奔跑中不断纠缠。

阳光的样子显示眼前的一刻还是下午,汉中的原野上,宗翰知道,晚霞即将到来。

他指挥着军队一路奔逃,逃离阳光落下的方向,有时候他会微微的失神,那激烈的厮杀犹在眼前,这位女真老将似乎在转眼间已变得白发苍苍,他的手上没有提刀了。

之前在那丘陵附近,秦绍谦的阵前,是他十余年来第一次提刀上阵,久违的气息在他的心头升起来,许多年前的记忆在他的心头变得清晰。他知道如何奋战,知道如何厮杀,知道如何付出这条性命……多年前面对辽人时,他无数次的豁出性命,将敌人压垮在他的利齿之下。

这一天,他再度上阵,要豁出这条性命,一如四十年前,在这片天地间、似乎无路可走之处搏杀出一条道路来,他先后与两名华夏军的战士捉对厮杀。四十年过去了,在那一刻的厮杀中,他终究明白过来,面前的华夏军,到底是怎样成色的一支部队。这种理解在刀锋相交的那一刻终于变得真实,他是女真最敏锐的猎手,这一刻,他看清楚了风雪对面那巨兽的轮廓。

他放弃了冲锋,掉头离开。

至少在这一刻,他已经明白冲锋的后果是什么。

不是现在……

“……华夏军的火药不断变强,将来的战斗,与过往千年都将不同……宁毅的话很有道理,必须通传整个大造院……不止大造院……如果想要让我等麾下士兵皆能在战场上失去阵型而不乱,战前必须先做准备……但尤其重要的,是大力推行造纸,令士兵可以读书……不对,还没有那么简单……”

战马一路前行,宗翰一面与旁边的韩企先等人说着这些话语,有些听起来,简直就是不祥的托孤之言,有人试图打断宗翰的说话,被他大声地喝骂回去:“给我听清楚了这些!记住这些!华夏军不死不休,如若你我不能回去,我大金当有人明白这些道理!这天下已经不同了,将来与以前,会全不一样!宁毅的那套学不起来,我大金国祚难存……可惜,我与谷神老了……”

他如此说着,有人前来报告华夏军的接近,随后又有人传来消息,设也马率领亲卫从东北面过来援救,宗翰喝道:“命他立刻转向支援汉中,本王不用援救!”

不久之后,一支支华夏军从侧面杀来,设也马也飞速赶来,斜插向混乱的逃亡途径。

“谁敢伤我父帅——”

他率队厮杀,好不英勇。

宗翰传讯:“让他滚——”

夕阳在天空中蔓延,女真数千人在厮杀中奔逃,华夏军一路追赶,零零碎碎的追兵冲过来,奋起最后的力量,试图咬住这苟延残喘的巨兽。

刘沐侠跟随着大队,厮杀向前,班长浑身是血,在前方大喊:“杀粘罕!剐了他——”他们朝着远处的帅旗一路撕咬,周围尽是混乱的战况,有小股骑兵冲过来,士兵们寻找着身上的手榴弹,大部分的手榴弹都已经用光了,有人从女真士兵的尸体上找了两颗火雷,趁着战马来时,扔了出去,有骑兵滚落马下,周围便是混乱的厮杀。

“杀退他们,逮住粘罕——”班长在厮杀中喊着,他与女真人乃是破家的血仇,眼见着女真的帅旗近一阵远一阵,此时也是歇斯底里血气上了脑。这也难怪,从女真南下以来,多少人破家灭门,拿着刀枪与粘罕隔得这么近的机会,一生之中又能有几次呢?

“我宰了你们!狗一样的汉人——”

周围滚滚烟尘,对面的这帮敌人之中亦有女真将领,周围亲兵武艺也不错。刘沐侠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对面的叫喊声中杀了一人,随后配合旁边的战友朝前方压过去,他是第七军中的老兵,不担任军官只是因为不太喜欢指挥人,但战场之上厮杀配合的技巧在整个营、团都是屈指可数的,一面作战,他还在一面保存体力、保护战友。

被他带着的两名战友与他在呐喊中前冲,三张盾牌组成的小小屏障撞飞了一名女真士兵,一旁传来班长的喊声“杀粘罕,冲……”那声音却已经有些不对了,刘沐侠转过头去,只见班长正被那身着铠甲的女真将领捅穿了肚子,长刀绞了一绞后拉出来。

“汉狗去死——通知我父王快走!不必管我!他身负女真之望,我可以死,他要活着——”

鲜血喷上完颜设也马的盔甲,他一面挥舞钢刀,一面往旁边的亲卫下令。看见侧面有华夏军士兵扑上来,他全力迎了上去!

战场那边,宗翰看着进入战场的设也马,也在下令,随后带着士兵便要朝这边扑过来,与设也马的部队汇合。

“去告诉他!让他转移!这是命令,他还不走便不是我儿子——”

刘沐侠与旁边的华夏军士兵扑向完颜设也马,周围几名女真亲卫也扑了上来,刘沐侠杀了一名女真亲卫,和盾撞向设也马,设也马退了两步,舞刀疾劈,刘沐侠放开盾牌,身形俯冲,一刀砸在设也马的腿弯上,设也马踉跄一步,劈开一名冲来的华夏军成员,才回过头,刘沐侠挥起大刀,从空中全力一刀劈下,哐的一声巨响,火花四射,那一刀劈在设也马的头盔上,犹如挨了一记闷棍。

设也马脑中便是嗡的一声响,他还了一刀,下一刻,刘沐侠一刀横挥重重地砍在他的脑后,华夏军钢刀颇为沉重,设也马口中一甜,长刀乱挥还击。

周围有亲卫扑将过来,华夏军士兵也猛扑过去,刘沐侠与设也马拼了两刀,猛然冲撞将对方冲的退了两三步。设也马被后方的石块绊倒,刘沐侠追上去长刀全力挥砍,设也马脑中已经乱了,他仗着着甲,从地上爬起来,还往前挥了一刀,刘沐侠挥舞大刀朝着他肩颈之上不断劈砍,劈到第四刀时,设也马站起半个身体,那盔甲已经开了口,鲜血从刀锋下飚出来。

刘沐侠又是一刀落下,设也马摇摇晃晃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又跪倒下来,他还想朝后舞刀,前方宗翰的帅旗正在朝这边移动,刘沐侠将他身体的豁口劈得更大了,之后又是一刀。

夕阳下,宗翰看着自己儿子的身体在乱战之中被那华夏军士兵一刀一刀地劈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野上响起老人如猛虎般的哀嚎声,他的面目扭曲,目光狰狞而可怕,而华夏军的士兵正以同样凶狠的姿态扑过来——

第九四九章 有形诸象纷飞远 无声巨梦卷红尘(上)

江风和煦,彩旗招扬,夏日的阳光透着一股清澈的气息。四月二十五日的汉江南岸,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穿山过岭,朝着江岸边的小县城聚集过来。

衣着褴褛的青壮、颤颤巍巍的老者、跟随父母的孩童,书生、士兵、乞丐……这一刻正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着,路途之中山峦起伏,绿色的天地里充满着生机,官道两旁甚至有人敲起了锣鼓,少数瘦弱的书生碰头,指点着周围的景象,热闹非凡的景象。

前方便是西城县,戴梦微族居所在。

原本不过两三万人居住的小县城,眼下的人群聚集已达十五万之多,这中间自然得算上各地汇聚过来的军人。西城县之前才弥平了一场“叛乱”,战事未休,甚至于城东头对于“叛军”的屠杀、处理才刚刚开始,县城南面,又有大量的平民汇聚而来,一时间令得这原本还算山明水秀的小县城有了熙熙攘攘的大城景象。

此时聚集过来的平民,大多是来感谢戴梦微活命之恩的,人们送来锦旗、端来匾额、撑起万民伞,以感谢戴梦微对整个天下汉人的恩德。

西城县不大,戴梦微年事已高,能够接见的人也不多,人们便选出年高德劭的宿老为代表,将寄托了心意的感激之物送进去。在南面的城门外,进不去城内的人们便群聚于草坡、山间,拖着孩子,向城内戴府方向遥遥跪拜。

女真西路军在过去一两年的劫掠厮杀中,将不少城池划为了自己的地盘,大量的民夫、匠人、稍有姿色的女子便被关押在这些城池之中,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北撤时一道带走。而随着西南大战的失利,戴梦微的一笔交易,将这些人的“所有权”拿了回来。这几日里,将他们释放、且能得到一定补贴的消息传遍长江以南的城镇,舆论在有意的控制下已经开始发酵。

女真人这一路杀来,如果一切顺利,能够带回北面的,也不过是数十万的人口,但受兵祸波及的何止这么些人。大量的城池在兵祸肆虐后受汉军控制,汉军又归附了女真人,说是在女真治下也并不为过。女真战事失利,仓惶北归,人是带不走了,但对带不走的人放一把火或者来一次大屠杀,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这个时候,是年迈的戴梦微戴夫子站出来,与女真谷神当面陈说利害,最终不仅将众人全数保下,甚至于女真人带不走的粮草、物资都不曾被销毁,而是全数移交到了戴梦微的手中。如此一来,众人受到释放之后,甚至还能保留些许物件,重新恢复生活。这样的恩德,在长江以南要说万家生佛,绝不为过,甚至于足以说是圣人所为。

这样的行动当中,固然也有一部分行为的正确与否值得商榷,例如有数以万计的黑旗匪类,虽然同样抗金,但此时被戴梦微算计,成为了交易的筹码,但对于早已在恐惧和窘迫中度过了一年多时间的人们而言,这样的瑕疵微不足道。

人们在惶然与恐惧中固然想过不论是谁打败了女真都是英雄,但此刻被戴梦微救下,顿时便觉得戴梦微此时仍能坚持反对黑旗,不愧是有理有节的大儒、圣人,没错,若非黑旗杀了皇帝,武朝何至于此呢,若因为他们抗住了女真就忘了他们以往的过错,我辈气节何在?

希尹将长江南岸人口、物资、汉军节制权交给戴梦微已有数日,各个军队的将领虽然也多有自己的想法,但在当下,却不免为戴梦微的大手笔所折服。理论上来说,这位手段狠辣,不动声色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人必然会是长江以南最重要的权利核心之一,也是因此,这最初几日的宣传与安排,大伙儿也都尽心尽力,一波讯息,将这圣人的形象树立起来。

各地的百姓在以往担心着会被屠杀、会被女真人带往北方,待听说西南战事失利,他们并未感到轻松,心中的恐惧反而更甚,此时终于脱离这可怕的阴影,又听说将来甚至会有物资发还,会有官府帮忙恢复民生,内心之中的感情难以言表。与西城县距离较远的地方反应可能迟钝些,但近处两座大城中的居民朝西城县涌来,便将小县城堵得水泄不通。

亦有大量的落魄儒生朝这边聚集,一来感激戴梦微的恩情,二来却想要藉此机会,指点江山、出售胸中所学。

戴梦微往日里名声不彰,此时一番动作,天下皆知,此后自然四方景从,来得早些,说不定得其赏识,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这些事情才刚刚开始,戴梦微对于民众的聚集也并未阻止。他只是命下方儿郎大开粮仓,又在城外设下粥铺,尽量让过来之人吃上一顿方才离开,在明面上老人每日并不过多的接见外人,只是按照往日里的习惯,于戴家私塾当中每日授课半天,儒者气节、风骨,传于外界,令人心折。

到二十五这天,虽然城东对于当初的“叛乱者”们已经开始动刀杀戮,但县城之中仍旧热闹而安稳,上午时分一场葬礼在戴家的后山进行着,那是为在这次大行动中死去的戴家儿女的安葬,待入土之后,老人便在坟山前方开始讲课,一众戴氏儿女、宗亲跪在附近,恭恭敬敬地听着。

山风清爽,只远处县城东面的天空中飘荡着黑烟,那是叛乱者们的尸体被烧毁时升起的烟尘。两处死亡的景象与氛围奇异地结合在一起,老人也循着这样的情景开始讲述这天下大势,间或提起《论语》中的论述,后又延伸到《道德》,开始讲“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众人皆俯首听讲。

这课讲到差不多时,一旁有管事过来,向戴梦微低声转述着一些消息。戴梦微点了点头,让众人自行散去,随后朝庄子那边过去,不多时,他在戴家书房院子里见到了一位轻装而来的大人物,刘光世。

刘光世向戴梦微见礼,戴梦微也回了一礼:“想不到刘公竟亲自前来。”

“此等大事,岂能由下人传讯处理。而且,若不亲自前来,又岂能亲眼见到戴公活人百万,民心归向之盛况。”刘光世语调不高,自然而诚恳,“金国西路军受挫北归,这数百万人性命、辎重粮草之事,若非戴公,再无此等处理办法,戴公高义,再受小侄一拜。”

“刘公言重了。”戴梦微扶住他,“老夫枯朽之身,无力抗敌,不过钻个空子,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奇谋不可以久,往后世间动荡,这天下大事,还需刘公这般军人撑起。而今天下实已至万物尽焚、生机难续之境地了,若再无革新之法,便如老朽一般拖个三年、五年,也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戴公所言极是。”刘光世点头,“刘某近年来心忧之事也是如此,遭逢乱世,武盛文衰,为对抗女真,我等不得已依仗那些军法、山匪,可这些人不经文教,粗鄙难言,盘踞一地蚕食万民,从不为生民福祉着想,乱上加乱啊戴公……似戴公这等书香传家又肯为未天下挺身而出者,太少了。”

“刘公谬赞了。”

“戴公当得起。”刘光世恭维一番,看看戴梦微那张不为所动的老脸,叹了口气,“言归正传,戴公,宁立恒从剑阁杀出来了,或还有几日方能抵达汉中……汉中战况如何了,可能看出端倪吗?”

“汉中战场,先前在粘罕的指挥下已乱成一团,前日傍晚希尹赶到汉中城外,昨日已然开战,以先前汉中战况而言,要分出胜负来,恐怕并不容易,秦绍谦的两万精兵虽强,但粘罕、希尹皆为一时雄杰,此战胜负难料……当然,老朽不懂兵事,这番判断恐难入方家之耳,具体如何,刘公当比老朽看得更清楚。”

金国与黑旗第七军的汉中决战,天下为之瞩目,刘光世必然也安排了探子过去,随时传回情报,只是他暗中动身来到西城县,情报的反馈必然不如近处的戴梦微等人迅速。如此说得几句,戴梦微着人将最近传来的情报取来,转手交给刘光世,刘光世便在房间里详细地看着。

时值正午,阳光照在外头的院子里,房间之中却有过堂微风,打扮得宜的下人进来添了一遍茶水,不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这位威严稳重的客人。

戴家往日虽是世家,家教甚严,但论及层次,终究不过影响附近几个小州县,也就是最近几日的时间里,家主的动作震惊天下,不光与女真谷神达成对等的协议、摆明旗号对抗黑旗,更获得各方拥戴、各方来朝。府中下人虽然得了严令,气度有所提升,但仍旧不免为这几日暗中过来的客人身份而震惊。

这位刘光世刘将军,往日里便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将军、大人物,眼下据说又掌握了大片地盘,明面上是为武朝守土,实际上说是割地为王也不为过,但在自家主人面前,他竟然是亲自上门,拜访、商谈。晓事之人震惊之余也与有荣焉。

刘光世详细地看完了戴梦微这边的情报,喝了一口茶水。过去几日时间里,汉中会战局势之激烈,即便粘罕、希尹本人都难以抓住全貌,一些在周围打探的探子查知的消息便更为混乱。过来的途中刘光世便接过一些情报,与刘氏的情报一对照,便知细部的消息全不可靠,只有大致的方向,可以推测一二。

“粘罕、希尹领兵,金国兵力十余万,兼有屠山卫在其中,秦绍谦兵力不过两万,若在往日,说他们能够当面对阵,我都难以相信,但终究……打成这等僵持的烂仗了,秦绍谦……唉……”

刘光世叹了口气,他脑中想起的还是十余年前的秦嗣源、秦绍和、秦绍谦,当初秦嗣源是手腕圆通厉害,能够与蔡京、童贯掰腕子的厉害人物,秦绍和继承了秦嗣源的衣钵,一路飞黄腾达,后来面对粘罕守太原长达一年,也是可敬可佩,但秦绍谦作为秦家二少,除了性格暴烈耿直外并无可圈点之处,却怎样也想不到,秦嗣源、秦绍和死去十余年后,这位走武将路子的秦家子,将粘罕压在了前方打。

一年多以前金国西路军攻荆襄防线,刘光世便在前线督战,对于屠山卫的厉害尤其知根知底。武朝军队内部贪腐横行,关系盘根错节,刘光世这等世家子弟最是明白不过,周君武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了无数人练出一支不许人插手的背嵬军,面对着屠山卫也是败多胜少。刘光世不免叹息,岳飞年轻气盛手段不够圆滑,他时常想,若是同样的资源与信任放在自己身上……荆襄说不定就守住了呢。

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想想,无法说出来,但也是因此,他明白背嵬军的厉害,也明白屠山卫的厉害。到得这一刻,就难以在具体的情报里,想通秦绍谦的华夏第七军,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了。

“……华夏军之强大,其根本原因仍在西南宁先生的身上,望远桥七千破三万,阵斩完颜斜保,吓破了粘罕的胆,才有西路军的掉头后撤,而今他杀了拔离速、出剑阁,粘罕也好、希尹也罢,必不想在此时与他对上。粘罕打成乱仗,是无正面决战信心之下的疲兵、拖延之计,但拖延也只是为了决战,希尹既至,必然追求早日完成战斗。秦绍谦用兵猛烈,近乎迂执,恐怕也是正面迎上……”

刘光世分析一番:“戴公所言不错,依刘某看来,这场大战,也将在数日内有个结果……粘罕十万、秦氏两万,心魔不至的情况下,也只能是两败俱伤了,问题在于,打得有多惨烈,又或者选在何时停下而已。”

“刘公以为,会停下来?”

“粘罕、希尹掌十万大军,固然希望一战消灭秦绍谦,但看之前的消息,秦绍谦手下这支军队之强,委实惊天动地。以秦绍谦的想法,恐怕也希望在汉中斩杀粘罕、希尹,但想是这样想,粘罕、希尹何许人也,纵然秦绍谦是完颜阿骨打一般的英雄在世,粘罕却非护步达岗之前的天祚帝……此战已然惨烈异常,以我看来,双方以汉中为战场,纠缠数日,若粘罕、秦绍谦不死,双方徐徐脱战,两败俱伤,当是最可能的结果……其实如今也已经是两败俱伤了,只不过华夏第七军能将粘罕逼到这等程度,这天下,已经可说是无人能敌了。”

都是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人,刘光世虽然说起华夏第七军无人能敌,但语气仍旧平静,毕竟这天下大势,并非一两支无敌之军可以左右,这天下强弱转换,也常常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戴梦微面色稍带悲苦,点了点头:“就如京中诸公所言,这华夏军,是刚强易折、不可久守之像,他们就少了许多麻烦了。”

他这语气平淡,微带讥讽,刘光世微微笑笑:“戴公以为如何?”

“老朽未有那般乐观,华夏军如朝日升腾、锐意进取,令人叹服,宁人屠亦与完颜阿骨打一般,堪称一代人杰……只是他道路太过激进,华夏军越强,天下在这番动乱当中也就越久。如今天下动乱十余年,我中原、江南汉人死伤何止千万,华夏军如此激进,要灭儒,这天下没有亿万人的死,恐难平此乱……老朽既知此理,不能不站出来,阻此大难。”

刘光世微感疑惑:“还望戴公详述。”

戴梦微当下便将那日与希尹所言大致复述了一遍,刘光世起身又是一揖:“今日方知大贤在此,与戴公心胸相较,京城衮衮诸公,不过跳梁小丑尔……”

面对着华夏军实质上的崛起,京城吴启梅等人选择的对抗方法,是拼凑理由,说明华夏军对各地大族、世家、割据力量的害处,那些言论固然能蛊惑一部分人,但在刘光世等大势力的面前,吴启梅对于论据的拼凑、对旁人的煽动其实多少就显得巧言令色、软弱无力。只是大敌当前、同仇敌忾,人们自然不会对其作出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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