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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652节

“你的事情,你给我处理好,既然你做了担保,那卫生院那边,你去帮忙,小姑娘的照看归你,别麻烦别人,等到她伤势好了,处理完手尾,你回张村上学。”

“啊,凭什么我照看……”

“她爹杀过我们的人,也被我们杀了,你说她不坏,她心里怎么想的你就知道吗?你心怀恻隐,想要救她一次,给她担保,这是你的事情吧?要是她心怀怨恨不想活了,拿把刀子捅了哪个大夫,那怎么办?哦,你做个担保,就把人扔到我们这边来,指着别人帮你安置好她,那不行……所以你把她处理好。等到处理完了,成都的事情也就结束了,你既然敢光棍地说认罚,那就这么办。”

少年的脸皱成包子:“额……我倒也不是不认,不过为什么是初一姐你来说啊……”

“宁先生交给我的任务,怎么?有意见?要不然你想跟我打一架?”

“……我觉得你就是在报复她以前是过来勾引我哥的……”

“说什么?”

“没什么……认罚就认罚。我热爱和平,不打架。”

****************

关于认罚的章程如此这般的敲定。

对于丢了比武大会的工作,转去照顾一个傻乎乎的女人这件事,宁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心中觉得是初一姐和兄长狼狈为奸,想要看自己的笑话所致。

另一方面,自己不过是十多岁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整日参加打打杀杀的事情,父母那边早有担心他也是心知肚明的。过去都是找个理由瞅个空子借题发挥,这一次深更半夜的跟十余江湖人展开厮杀,说是被逼无奈,实际上那搏杀的片刻间他也是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许多时候刀锋交换不过是本能的应对,只要稍有差池,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活下来了,似乎还应对从容,是件好事,但这件事情,也确实已经走到了家人的心理底线上。父亲让初一姐过来处理,自己让大家看个笑话,这还算是吃杯敬酒的行为,可若是敬酒不吃,等到真吃罚酒的时候,那就会相当难受了,譬如让母亲过来跟他哭一场,或者跟几个弟弟妹妹造谣“你们的二哥要把自己作死了”,弄得几个小朋友嚎啕不止——以父亲的心狠手黑,加上自己那得了父亲真传的大哥,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也是因此,稍作试探后,他还是爽爽快快地接下了这件事。照顾一个背后受伤的蠢女人固然有些失了英雄气概,但自己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气死狼狈为奸的哥哥嫂嫂。如此想想,私下里苦中作乐地为自己喝彩一番。

对于病房里照顾人这件事,宁忌并没有多少的洁癖或是心理障碍。战地医疗常年都见惯了各种断手断脚、肠子内脏,众多战士生活无法自理时,就近的照看自然也做过多次,煎药喂饭、跑腿擦身、处理便溺……也是因此,虽然初一姐说起这件事时一副贼兮兮看热闹的模样,但这类事情对于宁忌本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然,真到上手时,多少还会出现一些与战场上不同的事情。

对方特别讨厌他,或者说是害怕他,让他感觉很不高兴。

似乎在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小贱狗将自己当成了穷凶极恶的大坏人看待。每次自己过去时,对方都畏畏缩缩的,若非背后受伤只能直挺挺地趴着,说不定要在被子里缩成一只鹌鹑,而她说话的声音也与平日——自己偷窥她的时候——全不一样。宁忌虽然年纪小,但对于这样的反应,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坏人?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才是坏人好不好!你跟闻寿宾那条老贱狗是跑到西南来捣乱、做坏事的!你们在那个破院子里住着,整天说那些坏蛋才说的话!我长得这么正派,哪里像坏人了!

何况前几天在那院子里,我还救了你一命!

对于这分不清好歹、忘恩负义的小贱狗,宁忌心中有些生气。但他也是要面子的,口头上不屑于说些什么——没什么可说,自己偷窥她的各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做出坦白,因此说起来,自己跟小贱狗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过去并不认识。

如此这般,小贱狗不给他好脸色,他便也懒得给小贱狗好脸。原本考虑到对方身体不便,还曾经想过要不要给她喂饭,扶她上厕所之类的事情,但既然气氛不算融洽,考虑过之后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就伤势来说其实不重,并不是全然下不得床,自己跟她男女有别,哥哥嫂子又狼狈为奸地等着看笑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待到她二十六这天在走廊上摔一跤,宁忌心中又多少觉得有些内疚。主要她摔得有些狼狈,胸都撞扁了,他看得想笑。这种想笑的冲动让他觉得并非正人君子所为,此后才拜托卫生院的顾大妈每日照看她上一次茅厕。初一姐虽然说了让他自行照顾对方,但这类特殊事情,想来也不至于太过计较。

至于有顾大妈扶着上茅房后对方吃得又多了几分的事情,宁忌随后也反应过来,大概明白了理由,心道女人就是矫情,医者父母心的道理都不懂。

离开了比武大会,成都的喧嚣热闹,距他似乎更加遥远了几分。他倒并不在意,这次在成都已经收获了许多东西,经历了那样刺激的厮杀,行走天下是往后的事情,眼下不必多做考虑了,甚至于二十七这天乌鸦嘴姚舒斌过来找他吃火锅时,说起城内各方的动静、一帮大儒书生的内讧、比武大会上出现的高手、乃至于各个军队中精锐的云集,宁忌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哼,我早就看过了。”

“哦?怎么看的?”姚舒斌满脸好奇。

“不告诉你。”

****************

时间走过七月下旬,又是几番云起云聚。

七月二十的混乱过后,关于阅兵的话题正式的浮上台面,华夏军开始在城内放出阅兵观礼的请柬,不仅仅是城内原本就拥护华夏军的众人得到了请帖,甚至于此时居于城内的各方大儒、名士,也都得到了正式的邀请。

为着当日去与不去的话题,城内的儒生们进行了几日的争辩。未曾收到请柬的人们对其大肆批驳,也有收到了请柬的儒生号召众人不去捧场,但亦有许多人说着,既然来到成都,便是要见证所有的事情,往后即便要撰文批驳,人在现场也能说得更加可信一些,若打定了主义不参与,先前又何必来成都这一趟呢?

众人在报纸上又是一番争论,热闹非凡。

……

天色似有些阴沉,又或许是因为过于繁茂的树叶遮挡了太过的光芒。

名叫襄武会馆的客栈院落当中,杨铁淮正襟危坐,看着新闻纸上的文章,微微有些出神。远处的空气中似乎有骂声传来,过得一阵,只听嘭的一声响起,不知是谁从院落外头掷进来了石头,街头便传来了相互叫骂的声音。

他的大弟子陈实光坐在书桌的对面,也听到了这阵响动,目光望着桌上的请柬与书桌那边的老师,沉声说道:“黑旗卑鄙无耻、借刀杀人,令人齿冷。但学生以为,天道昭昭,必不会使如此恶人得势,老师只需暂避其缨,先离了成都,事情总会慢慢找到转机。”

杨铁淮目光平静地望了这大弟子一眼,没有说话。

来到成都之后,他是性情最为火爆的大儒之一,初时在新闻纸上撰文怒骂,驳斥华夏军的各种行为,到得去街头与人辩论,遭人用石头打了脑袋之后,这些行为便更加激进了。为着七月二十的动乱,他私下里串联,出力甚多,可真到暴乱发动的那一刻,华夏军直接送来了信函警告,他犹豫一晚,最终也没能下了动手的决心。到得如今,已经被城内众儒生抬出来,成了骂得最多的一人了。

到得这个时候,清者自清的道理,其实已经行不通。越是事件失败,参与者们越需要找出一个背锅的人来,至于这口锅具体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如果没有这个人,愚夫愚妇们该如何谅解自己呢?

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取了绷带后,留下了难看的痂,老人严肃的脸与那难看的痂相互衬托,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显出怪异的气势来。旁人或许会在心中嗤笑,他也知道旁人会在心中嗤笑,但因为这知道,他脸上的神情便愈发的倔强与硬朗起来,这硬朗也与血痂相互衬托着,显出旁人知道他也知道的对峙神态来。

“……为师心中有数。”

过得许久,他才说出这句话来。

院外的吵闹与谩骂声,远远的、变得更加刺耳了。

****************

七月二十九,被押过来的女真俘虏们已经在成都西郊的军营里安置下来。

傍晚放风,完颜青珏透过营地的栅栏,看到了从不远处走过的熟悉的人影——他仔细辨认了两遍——那是在长沙打过他一拳的左文怀。这左文怀样貌清秀,那次看起来简直如兔儿爷一般,但此时穿上了黑色的华夏军军服,身形挺拔眉如剑锋,望过去果然还是带了军人的凛然之气。

“左公子!左公子——”

完颜青珏扒着栏杆朝这边招手。

他是女真军中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先前又被抓过一次,眼下也协助着华夏军管理俘虏中的高层,因此最近几日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附近的华夏军人便也没有立刻过来制止他。

左文怀以及身边的数名军人都朝这边望来,随后他挑了挑眉,朝这边过来:“哦,这不是完颜小王爷嘛,脸色看起来不错,最近好吃好喝?”

“左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在牢里好吃好喝可不是好兆头,你就不怕吃的是断头餐?”

因为于明舟的事情,左文怀对完颜青珏并无好感,此时说着这样的话吓唬着他。完颜青珏目光严肃,手差点从栅栏里伸出来抓他:“左公子!我有正事,对你有好处……对华夏军有好处,烦你听听……你知道我的身份,听听没害处、有好处、有好处……”

完颜青珏如此强调着,左文怀站在距离栏杆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如此过了片刻:“你说。”

完颜青珏看看两旁,似乎想要私下里聊,但左文怀直接摆了摆手:“有话就在这里说,要么就算了。”

“好,好。”完颜青珏点头,“左公子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营中这些人的身份,大伙儿在金国都有家室,各家各户都有关系,按照金国的规矩,战败未死可以用金银赎回……”

“那可不是我们的规矩。”

“但可以考虑。”完颜青珏道,“我知道西夏败后,你们也让他们把人赎回去了,我第一次被抓,也被赎回去了,今日营中这些,有的身份你们知道,可你们不熟悉金国,只要能回去,你们可以拿到远比你们想的多得多的好处。我这边写了一张单子,是你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能见到宁先生,你替我交给他……替我转交给他……”

左文怀看着他:“阅兵没说要杀你们啊,这么害怕?”

“不是害怕,不过反正要交的,我们愿意多出一些,让你们有更多筹码,说不定……大家都能快点回去。”完颜青珏的表情还算镇定,此时笑了笑,“汉人不好杀,我知道的,自唐时起,献俘太庙便不怎么杀俘了,我等在战场上是堂堂正正的败的,你们没必要杀我们,杀了我们,只能不死不休……”

左文怀沉默片刻:“我挺喜欢不死不休……”

“但是没必要……没必要的……”完颜青珏在那边看着他,“请你转交一下,反正对你们没害处啊……”

“……你拿来吧。”

左文怀终于点头,完颜青珏当即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了出来。左文怀并不接这纸张,一旁的士兵走了过来,左文怀道:“拿个袋子,把这东西封起来,转呈秘书处那边,就说是完颜小王爷希望宁先生考虑的条件……你满意了?其实在华夏军里,你自己交跟我交,差别也不大。”

完颜青珏点点头,他吸了口气,退后两步:“我想起来一些于明舟的事情,左公子,你若想知道,阅兵之后……”

他话语未曾说完,栅栏那边的左文怀目光一沉,已经有阴戾的杀气升腾:“你再提这个名字,阅兵之后我亲手送你上路!”

完颜青珏闭嘴,摆手,这边左文怀盯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天光西倾,栅栏当中的完颜青珏在那儿怔怔地站了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相对于营中其他女真战俘,他的心态其实稍稍平和一些,毕竟他之前就被抓过一次,而且是被换回去了的,他也曾经见过那位宁先生,对方讲究的是利益,并不好杀,只要配合他将献俘的流程走完,对方就连折辱自己这些俘虏的兴致都是不高的——因为汉人讲究当正人君子。

当然即便是再低的风险,他们也不想冒,人们渴望着早些回家,尤其是他们这些家大业大,享受了半辈子的人,无论交换他们要付出多少的金银、汉奴,他们的家人都会想办法的。也是因此,最近这些时日,他都在想办法,要将话语递到宁先生的身前。

他想到接下来的阅兵。

说不定阅兵完后,对方又会将他叫去,期间固然会说他几句,调侃他又被抓了云云,随后当然也会表现出华夏军的厉害。自己诚惶诚恐一些,表现得卑微一些,让他满足了,大伙儿或许就能早些回家——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做为众人当中地位最高者,受些屈辱,也并不丢人……

第九九八章 风渐起时 风骤停时(下)

见过了完颜青珏后,左文怀与一众同伴从军营中离开,乘上了按站点收费的入城马车,在夕阳将尽前,进入了成都。

与他通行的四名华夏军军人其实都姓左,乃是当年在左端佑的安排下陆续进入华夏军学习的孩子。虽然在左氏族中有主家、分家之别,但能够在华夏军的高烈度战争中活到此刻的,却都已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了。

“来之前我打听了一下,族叔这次过来,指不定是想要召我们回去。”

“在华夏军中这么些年,我家都安下了,回去作甚?”

“也不能这样说罢,三爷爷当年教我们过来,也是指着我们能回去的。”

“回去哪里?武朝?都烂成那样了,没希望了。”

“文怀,你怎么说?”

“我觉得……这些事情还是听权叔说过再做计较吧。”

宽敞的马车一路进入城里,剥落的夕阳中,几名聚集的左家子弟也稍稍讨论了一番关心的话题。天快黑时,他们在迎宾馆内的园子里,见到了等待已久的左修权以及两名早先到达的左家弟兄。

众人给左修权见礼,随后相互打了招呼,这才在迎宾馆内安排好的饭厅里入席。由于左家出了钱,菜肴准备得比平时丰盛,但也不至于太过奢靡。入席之后,左修权向众人一一询问起他们在军中的位置,参与过的战斗详情,随后也缅怀了几名在战争中牺牲的左家子弟。

“……三叔当年将诸位送来华夏军,族中其实一直都有各种议论,还好,看见你们今天的神采,我很欣慰。当年的孩子,今天都成材了,三叔的在天之灵,可堪告慰了。来,为了你们的三爷爷……我们一道敬他一杯。”

一番叙旧后,说起左端佑,左修权眼中带着眼泪,与众人一道祭奠了当年那位目光长远的老人。

此后左修权又向众人说起了关于左家的近况。

武朝仍旧完整时,左家的根系本在中原,待到女真南下,中原动荡,左家才跟随建朔朝廷南下。在建朔朝鲜花着锦的十年间,虽然左家与各方关系匪浅,在朝堂上也有大量关系,但他们并未如其他人一般进行经济上的大肆扩张,而是以学问为基础,为各方大族提供信息和见识上的支持。在不少人看来,其实也就是在低调养望。

当然,另一方面,小苍河大战之后,华夏军移居西南,重新开启商业的过程里,左家在当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当时宁毅身死的消息传出,华夏军才至凉山,根基不稳,是左家从中充当掮客,一方面为华夏军对外推销了大量军火,另一方面则从外界运输了不少粮食入山支持华夏军的休养生息。

这样的行为一开始当然难免受到指责,但左家常年的养望和低调遏制了一些人的口舌,待到华夏军与外界的生意做开,左家便成为了华夏军与外界最重要的中间人之一。他们服务良好,收费不高,作为读书人的节操有所保障,令得左家在武朝私底下的重要性节节攀升,只要是在暗中选择了与华夏军做交易的势力,纵然对华夏军毫无好感,对左家却无论如何都愿意维系一份好的关系,至于台面上对左家的指责,更是一扫而空,荡然无存。

待到女真人的第四度南下,希尹原本考虑过将居于隆兴(今江西南昌)一带的左家一网打尽,但左家人早有准备,提前开溜,倒是附近几路的军阀如于谷生、李投鹤等人此后降了女真。当然,随着长沙之战的进行,几支军阀势力大受影响,左家才重入隆兴。

此时左家手下虽然军队不多,但由于长期以来表现出的中立态度,各方各路都要给他一个面子,即便是在临安谋逆的“小朝廷”内的众人,也不愿意轻易开罪很可能更亲福州小皇帝的左继筠。

如此这般,即便在华夏军以大胜姿态击溃女真西路军的背景下,唯独左家这支势力,并不需要在华夏军面前表现得多么卑躬屈膝。只因他们在极艰难的情况下,就已经算是与华夏军完对等的盟友,甚至可以说在西南凉山初期,他们乃是对华夏军有着恩情的一股势力,这是左端佑在生命的最后时期孤注一掷的投注所换来的红利。

女真人踏破江南后,无数人辗转逃亡,左家自然也有部分成员死在了这样的混乱里。左修权将所有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随后与一众小辈开始商议起正事。

“……对于女真人的这次南下,三叔曾经有过一定的判断。他断言女真南下不可避免,武朝也很可能无法抵挡这次进攻,但女真人想要覆灭武朝或是掌控江南,绝不可能……当然,即使出现这样的情况,家中不掌军队,不直接涉足兵事,也是你们三爷爷的叮嘱。”

左修权望望桌边众人,随后道“除非左家人对于练兵之事,能够比得过华夏军,除非能够练出如华夏军一般的军队来。否则任何军队都不可以当做倚仗,该走就走,该逃就逃,活下来的可能,或许还要大一点。”

“三爷爷睿智。”桌边的左文怀点头。

“但是接下来的路,会怎么走,你三爷爷,就也说不准了。”左修权看着众人笑了笑,“这也是,我此次过来西南的目的之一。”

“要我们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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